“NTBB,”伊肯说,“禁播。②”他接着解释,将好几张脸上的困惑去除了。女孩和疯医生都大笑起来,迪克仍然大惑不解。
“我看不出两者之间的关联。”他说。
“什么之间?”
“从沙漠地区来的代表团和内阁。”
我想进一步对他解释,但疯医生有一个更好的说法,他将我的声音淹没了。
“你面对的是一个英国人,克里斯。他寻求关联,没任何关联,年轻人。这是一个非洲传统的黑人国家,不是德文郡。”
“啊,我不想扯得那么远,”我说,“在这种事情上,我们并不比其他民族更不合逻辑,包括你。”我的声调比实际需要更加尖锐。
“得了!得了!”迪克用一种相当令人憎恶的高人一等的语调说话,“约翰只是开玩笑而已。”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荒原蚁丘 第五章(3)
“你看到啦,”我还没来得及声言我也是开玩笑的,疯医生就先我一步说,“一点儿幽默感都不剩啦,一点儿都没有。他们全都紧绷着脸,而且他妈的爱国,动不动就被激怒。如果你是一个白人的话,你就不能在这儿开玩笑。我还挺天真,想给那该死的医院死气沉沉的病房增添一点儿快乐。你听过他们怎么骂我了吧。帝国主义者!白种种族主义者!乡下佬!最客气的就是‘黑人恐惧症者’了。你听说过这称谓吗?我没听说过。恐惧黑人,大概就是热爱黑人的对立面。”
“让我们面对现实吧,疯医生,(我真的生气了)你会在英国医院里开这种玩笑吗?”
“我当然不会。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会。但英国人本来就没有幽默感。这不是英国,是不是?往外瞧,你看见什么?阳光!生活!活力!这告诉你:出来玩吧。*!生活!而这些小布尔乔亚欧洲的黑种模仿者,在桑赫斯特陆军军官学校和伦敦经济学院被腐蚀了,却希望我到这儿来,戴着圆顶硬礼帽,拿着收起的雨伞,像一个切帕萨德①该死的银行家那么散步。天呀!”
我们都大笑,为那简短的演说欢呼起来。除了迪克之外。他凝目注视着汗水淋漓的疯医生给他的酒杯倒上金巴利酒和苏打水,放上两块冰块,最后吮吸一下手指。
迪克是Soho艺术区一家名叫《退稿》的诗歌杂志的创刊人和编辑。在疯医生的怂恿下,他讲起了他的故事。一开始他并不愿多说,只吐露片言只语。
“怎么开始的?我想伊肯会有兴趣听。”
“啊,只是在有名的文学杂志里登广告,表明愿意刊登别的诗歌杂志退回来的手稿。简单得很。”
“是在三年以前吗?”
“嗯,差不多快四年了。”
“读者多吗?”
“我们马上就获得了全面的成功。”
从那以后,他的嗓音里开始有了生气,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化了。开始的时候,那是一种藐视一切的神情,但那也许是他特有的一种自豪的方式吧。他现在敞开了他的胸怀。“在不到两年的时间,我们冲破了诗歌界的那种自以为是,冲破了他们沉闷的派别机构。这是战后英国诗歌最重要的发展。”
这一群人渐渐地分成了两拨:伊肯和这位编辑坐在吧台的一端,艾勒瓦和他们在一起,虽然只理解一点点;疯医生来到比阿特丽斯和我这边。
“我很抱歉告诉你这个,”疯医生对比阿特丽斯说,“你迟了五年才认识克里斯。五年前,他和萨姆比现在要好得多。”
“谁不是那样呢?但是,五年以前,比阿特丽斯还没到合法的年龄,我对她的兴趣也是有限的。”
“你说什么呢?”她说。
“真的,他和萨姆以前是多么有趣啊。”疯医生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他用他的食指来搅拌浮在苏格兰威士忌上面的小冰块。他的声音里、眼睛里有一丝伤感。
“你知道,疯医生,”我说,“在这个国家,也许在这整个广阔的世界里,你是唯一的一个仍然叫他萨姆的人。”
“是的,如果我加入你们的行列,可耻地称他作阁下,那我就该死。我宁可被递解出境!”
“称呼他为萨姆更可耻,你知道。那名字已经不再适合他了。在是否适合方面,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的判断者……这是你最吸引人的地方。”
“谢谢你。”他一边说,一边像小男孩那样羞涩地笑了一笑。在这个时候,那个藏匿在他身体里的调皮孩子又从他的眼睛往外张望了。一直很少讲话的比阿特丽斯一针见血地问道:“告诉我,你会走到你们的女王面前说,‘嗨,伊丽莎白’吗?”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荒原蚁丘 第五章(4)
“该死,我不会。但是,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一个劲儿要把这个充满阳光的天堂变成阴暗的小小英国呢?萨姆不是该死的女王。我告诉你,在那些日子里萨姆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呀。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健康的纯真。他是……我该怎么说呢?在道德上,在思维上,他是纯正的——处女,如果你能懂得我的意思。我不是指它那种过分拘谨的含义。他更为自信,比他的英国同学军官们知道得更多,而且讲更纯正的英语,请相信我。即使那样,他还是会非常愉快地对什么事都感到惊喜……我发现他是那么健康,那么吸引人……你知道,我有一次给他找了一个女孩……”
“谁?”艾勒瓦问道,她从她坐的凳子上转过身来,参与我们谈话,伊肯和他的诗歌朋友也尾随其后——那位诗歌朋友表面上显得很不情愿。
“我指的是阁下,夫人,”疯医生说,鞠了一个躬,“在他离开坎伯利医院之后,我给他找的女孩。”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段拉皮条的经历。”迪克说这句话时,甚至连他自己都为话里的严肃口吻感到惊异。
“嗯,你也许能那么说,”疯医生说,“你可以这么来看这个事。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从热情的非洲远道而来,却住在英国一家冷冰冰的医院里——这不是个比喻。他正惨兮兮地从双肺炎中康复过来。我至少能给他找一个姑娘,让他快乐起来,不是什么大事。我肯定,一个讲理的治安法庭是会宽恕我的。”
“但女人不是为这个世界受罪而来的。”艾勒瓦说。
“一个现代的苔丝德蒙娜①,我看得出来。她让他快乐了吗?”比阿特丽斯问道,完全无视艾勒瓦为妇女的基本权利而作的呼吁。
“她让他快乐了!他有好几年无法将她忘怀。第二天早晨他给我打电话。‘约翰叔叔,’他说,‘你这个狡猾的老头。’他笑得那么欢,似乎在那之后他就觉得世界很美好了!如果他也给在伦敦经济学院的克里斯打电话,我一点儿也不会感到惊讶……他打了吗?”
“嗯,差不多吧,那是一个有趣的故事。他没多久就告诉我了。”
“他对你说什么了?”比阿特丽斯问道。
“NTBB。”
“什么意思?”
“我刚告诉你了,比阿特丽斯。我在广播电台的朋友把这几个字用粗体的黄色写在内容下流的录音带上面,表示不适合播放。”
“那意思就是禁播。”伊肯再一次解释道,“克里斯也许会补充道,这些字已经不仅适用于下流的录音带。一切政府觉得不合适的东西,都在禁播的行列。”
“是这样的,我应该补充这个。作为部长,你瞧,我的主要职责就是决定什么是不合适的东西,并告诉伊肯,虽然他肯定会立即拒绝我给的信息……回到那更有趣的话题,我承认自己违反了约定,我将那秘密告诉了比阿特丽斯。”
“告诉了我?”比阿特丽斯张大眼睛问道,“我这个比阿特丽斯吗?”
“是的,我告诉你了,是不是?我跟你说过那个……该怎么说呢……那根能让人神清气爽的舌头。”
“啊,就是那个女孩吗?啊,我的天!”我们俩大笑起来,而其他人都莫名其妙。
“你们两个似乎知道一些连拉皮条的也没听说过的事儿,”疯医生说,“不过没有关系。”
诗歌编辑一直在努力唤回他的一小撮听众,他的听众中的一员艾勒瓦背弃了他,去参加到世俗的谈话里去了。他作了最后的努力,企图让这一帮人来听他说话。他脸上的表情有一阵子非常滑稽。其实他拥有一张表情丰富的脸,如果表情丰富是指一系列模糊而又不确定的怪相的话。你不能看他一眼就判断说,他是悲哀的,或者他是快乐的。你必须要等一等,想一想,然后你依然判断不了。接着,你会突然生自己气,因为你让自己的心思纠缠在一件没有意义的麻烦事儿上。他就是那种让你愤懑的人。他现在是一脸清教徒式的愁容,但这愁容却没有清教徒的道德庄严。
荒原蚁丘 第五章(5)
“我们太成功了,”他说,仿佛不知道自己被打断过,“以致我们发现很难断定投进来的东西确实是真正的退稿。我坚持要每一篇来稿附上退稿的条儿,但是谁都可以伪造退稿条儿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大部分杂志对退稿条儿很随意……就像有些女孩那样,你知道。在场的人当然不在其列……它们并没有在皇家纸币厂印制……所以,我们根本没有办法确定我们收到的来稿一定是真正的退稿。但,正如我告诉你的……”在他引得我们所有人来听他说话之后,他唯一的愿望似乎却是把我们全都晾在一边,装出只跟伊肯说话的样子。有的人脸皮真厚。“……我们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的成功。很快的,我们只能刊印来稿的一小部分。有一阵子我甚至想创办《退稿第二》或者《退稿姐妹篇》,请相信我吧,它们将和《退稿》一样成功,但到最后,我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这叫鞭长莫及,你知道。”
“有趣极了,”伊肯说,“如果克里斯在这里将我辞退了,我就跳槽到《退稿姐妹篇》去。我完全被这个点子迷住了。”
“你是当地什么杂志的……”
“一份破报纸,《国家公报》。”疯医生说,“伊肯是一位出色的记者……但是,混账!我算什么人,能够给他打分?不管怎么说,他优秀的社论使我免除了许多因为我胡作非为而造成的后果。我想说的是,他是一个更出色的诗人,在我看来,是英语世界里最出色的诗人之一。”
“是的,约翰告诉我,你是一个很棒的诗人。我不得不惭愧地说,我还没有读过你的作品,我当然会去读的。”
“别着急,”伊肯说,“记住,疯医生并不是一个没有私心的证人,我待他好极了。”
“我也没有告诉你,”疯医生说,“在那儿乖乖地坐着的叫比阿特丽斯的女孩从伦敦大学英语系拿了一个了不起的荣誉学位。请相信我,她在这方面比我们俩都要好。”
“一点都不出奇。我知道现今最好的英语作品都是由非洲人或者印度人写的。日本人和中国人也快赶上来了。”迪克用一种皮里阳秋的热诚说。
当疯医生说比阿特丽斯遇见我时已经太晚了,也许是有些道理的。有时候,我自己也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否过于沉静了,我们是否太像游泳游得太疲倦而靠在船舷休息的一对。我想起了当初的一个情景,两年多以前的情景,一切细节仍然历历在目,然而,当我一想起它,它就飘然而逝了。
我提议带比阿特丽斯到卡塞饭店去,她说不。阿恩特瓦纳饭店①呢?她仍然否决了。那是两个她喜欢去的饭店——不太大,没有耀眼的灯光,菜做得很好吃。那她想要干什么呢?
“我能到你的家去吗?”
“当然啦。”这是我当时能想到的唯一的话。我仍然怀疑我是否听错了。她也许觉察到我心中的疑惑,说了一些像是解释的话:“我们都过了漫长的一天。现在我只想静静地坐在什么地方,听唱片。”
“好极了!”当然她到我住的地方已经好几次了,但从来不是她主动提议的。这并不是由于腼腆,她有自己的风格,自己的节奏,这是我一开始就决定要尊重的。在经历了几次旋风般的情事,包括那场在伦敦只维持了六个月的正式婚姻之后,我实际上已经准备好接受比阿特丽斯的保守风格,并为此而感激她。有时候,我一想到她,跃然来到心中的不是玫瑰,也不是音乐,而是一本写得优雅、装帧精致的赏心悦目的书。没有令人心烦意乱的装模作样,健全、稳妥。虽然我意识到这有一些愚蠢,我仍然忍不住将比阿特丽斯和我原来的妻子相比较。路易丝一心一意想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结果她在床上成了一个性冷淡,尽管每星期去见心理医生,也无济于事。还有一种完全相反的类型,那种对性事热烈向往的,她会在你的面前炫耀她的肉体。这样的女人我也遇见过。一开始我还享受其中,然后不知怎么回事,一股没来由的冷感会袭击我的灵魂,而我只想告诉她别再呻吟啦,别再说那些夸张的废话啦,赶快结束吧。比阿特丽斯是我心目中的完美女人,美丽但不耀眼,娴静而不软弱,她非常非常坚强。我爱她,乐意按她的步伐去开展我们的关系。但有时候,我会纳闷,我是否误读了她给出的信号,正如疯医生说的,我的经历已经将我榨干了,我已经迷失了。 。。
荒原蚁丘 第五章(6)
我们都不觉得饿,所以决定就来上一瓶酒,和一些炸虾。我的厨师西尔韦纳斯如果不能在客人面前显示他的全套烹调艺术,他就会很懊丧。即使我们在品味着他的虾,他仍然还要在我们面前唠叨。
“我还能给夫人做一点儿菜吗?”他哀求道。我们请他不要操心,他走开了,不久又回到厨房的门口晃来晃去。他无法理解两个成人只吃“小龙虾”当顿饭。
“难道你们想去饭店吃饭吗?”他说。当西尔韦纳斯这么说时,你就必须发誓说,在非洲西海岸,任何厨师,法国的、意大利的,还是其他什么人的烹调技术都超不过他的手艺。
“不,西尔韦纳斯,”比阿特丽斯竭力想安慰他,“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只想在屋里坐一会儿。今晚你就歇一歇,如果他想要什么的话,我来为他做吧。”我马上就知道她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她很快也意识到了。西尔韦纳斯没有马上爆发出来,但他的愤恨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