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关系,”我说,“你当然知道你可以采取什么措施。”
“我刚才说没什么关系,”他说。
“我听清楚了,”我说。“如果有什么关系,你当然知道你可以采取什么措施。”
“你是不是想辞职不干?”他问。
“这不是我开的店,”我说。“我怎么想都是不起作用的。不过你千万不要以为你雇了我是在照顾我。”
“杰生,如果你好好于的话,你是可以成为一个好买卖人的,”他说。
“至少我会只做自己的买卖,不去管旁人的闲事,”我说。
“我不明白干吗你要逼我来开除你,”他说。“你明知道你什
①从1920年到1933年,美国联邦法律规定禁酒。么时候不想干都可以请便的,这不会影响咱们之间的交情。”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没有辞职,”我说。“只要我还在给你干,你就为这个给我薪水。”我到后面去喝了一杯水,然后从后门走出去。约伯总算把中耕机全部安装好了。这后院相当安静,过不了一会儿,我的头就不那么疼了。我现在能听到戏班子的唱歌声音,接着乐队也演奏起来了,好吧,让他们把这个县里每一毛钱。每一分钱都搜刮走吧,这反正又不是扒我的皮。该干的我都干了。一个象我这么活了这么大年纪还不知道适可而止的人,就是一个傻瓜。再说这件事根本跟我没有关系。如果是我自己的女儿,事情当然就不会是这样了,因为她根本不会有时间去浪荡,她必须干活,好养活那几个病人。白痴和黑鬼。我是不会有女儿的,我怎么有脸面把正正经经的女人娶回到那样的家庭里去呢。我对别人都非常敬重,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我是一个男人,我受得了,那是我的亲骨肉,谁要是对我熟识的任何一个妇女说什么不三不四的活,我倒要好好看他一眼。说人坏话的都是正经人家伪妇女,我倒想看看这些高贵的。做礼拜从不缺席的女子是些什么样的人物,她还没有洛仑一半正经呢,先不说洛仑是婊子还不是婊子。象我所说的,如果我决定要结婚,您①就会象只气球那样蹦起来了,这您是很清楚的,可她②说我是想让你日子过得幸福,让你有自己的家庭,而不必一辈子为我们做牛做马。我是不久于人世的了,我死后你该娶太太了,不过你永远也找不到配得上你的姑娘的。于是我说,不!我会找到伪。您一知道我要娶亲就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您知道您会的。我说,行了,谢谢您了,现在要我照顾的妇女已经够多的了。
①②均指康普生太太。要是我结婚,没准还会发现新娘子是个吸毒的扈君子呢。我说,咱们家就缺这样一个角色了。
现在,太阳已经西沉到监理公会教堂的后面去了,鸽子绕着尖培飞过来飞过去,乐队一停下来,我可以听见鸽子咕咕咕咕地在叫唤。圣诞节过了还不到四个月,可鸽群又几乎跟以前一样稠密了。我琢磨华特霍尔牧师③准是吃鸽子吃撑了。他发表那种演说,甚至见到别人打鸽子就过去抓住他们的枪管,你准以为我们瞄准打的是大活人呢。他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让和平降临大地呀!什么要用善心来对待世上的一切呀!连一只麻雀都不让我们打。可是他却不管鸽群变得多么稠密,他无所事事,反正也不用知道钟点。他不用纳税,也用不着操心每年给法院门楼上的钟交钱擦洗油泥,好让它走得准些。为了擦钟,他们得付给一个工匠四十五块钱呢。我数了一下,地上刚孵出来的小鸽子足足有一百来只。你总以为它们有点头脑,会赶快离开这小镇的吧。我得说,幸亏我不象一只鸽子有这么多的七大姑八大姨,绪拴在这个地方脱不开身。
乐队又演奏起来了,声音很响,节奏很快,象是马上要爆炸似的。我想这下子观众们该感到满意了吧。这样一来,他们一路赶车走十四、五英里地回家,连夜喂牲口挤牛奶时,脑子里没准就可以有点音乐声索绕不散。他们只需用口哨把曲调吹出来,把听来的笑话复述给牛栏里的牲口听就行了。他们心里还可以盘算,由于没把牲口带去看戏,他们省下了多少钱。他们还可以这样计算,如果一个人有五个孩子、七头骡子,他只花两毛五就等于让全家都看到戏了。他们就那样计算。这时候,艾尔拿了
①当地监理公会教堂的牧师。几包东西到后院来了。
“又有些货得发出去,”他说。“约伯大叔在哪儿?”
“去看演出了吧,我想,”我说。“你一不看住他,他就会溜。”
“他不会溜的,”他说。“他是靠得住的。”
“那你是说我靠不住了,”我说。
他走到门口向外面眺望,并且侧耳倾听。
“这个乐队真不赖,”他说。“我看快要散场了吧。”
“除非他们躲在里面连下去看夜场,”我说。燕子开始在翻飞了,我能听到麻雀开始纷纷飞到法院广场上的树上所发出的声音。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有一群麻雀盘旋着来到屋顶上空,出现在你的眼前,接着又飞走。在我看来,它们跟鸽子一样,也是怪付人厌的东西。有了这些麻雀,你根本设法在广场上安坐。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噗的一声,一泡屎正好落在你的帽子上。可是要打它们,一发子弹得花五分钱,真得是百万富翁才供得起呢。其实只要在广场上撒些毒药,一天之内就能把它们全绪收拾掉的,若说哪个商人不能管住自己的禽类,设法不让它们在广场上乱跑,那他最好还是别贩卖鸡鸭之类的活物,干脆去做别的生意,比如说卖那些不会啄食的东西,象犁头啦。洋葱啦等等。如果一个人不好好看住自己的小狗,那他不是不想要这条狗了就是他根本不配养狗。我不是说了吗,如果镇上所有的买卖做得象农村的集市贸易,那咱们这个镇就会变成一个农村的墟场了。
“即使戏已经散了,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的,”我说,“他们还得套车,把车赶出来;等回到家里至少也是半夜了。”
“嗯,”他说,“他们爱看戏。过上一阵让他们花些钱看看演出,这也是件好事。山里的农民活儿子得很苦,进益可少得很。”
“又没有法律规定他们非得在山里或是非得在什么地方种地啊,”我说。
“没有这些农民,咱们俩还不定在哪儿呢?”他说。
“我这会儿准是在家里,”我说,“躺在床上,用一包冰镇我这发疼的脑袋。”
“你的头三天两头疼,”他说。“你怎么不去好好检查一下你的牙齿呢?他今天上午没给你看吗?”
“谁没给我看?”我说。
“你说你上午去看牙来着。”
“你是不是不许我在你营业时间头疼?”我说。“是不是这样?他们现在散场了,正穿过咱们这条胡同。”
“他们来了,”他说。“我看我还是到前面店堂去吧,”他走开了。奇怪的是,不管你怎么不舒服,总有男人来跟你说你的牙齿得全面检查一下,也总有女人来跟你说你该结婚了。来教训你该怎样做买卖的总是个自己一事无成的人。大学里的那些教授,自己穷得连一双象样的袜子都没有,却去教别人如何在十年之内赚一百万,而有些女人,自己连个丈夫都没有着落,讲起如何操特家务。生儿育女来却是头头是道。
约伯老头赶了一辆大车来到店门口。他用了几分钟把缰绳缠在插马鞭子的插座上。
“喂!”我问,“戏好看吗?”
“我还没去看呢,”他说。“不过,你想逮捕我今儿晚上到太帐篷里来好了。”
“你没去才怪呢,”我说。“你三点钟起就不在了。艾尔先生方才还在这儿找你呢。”
“我办私事去了,”他说。“艾尔先生知道我去哪儿的。”
“你可以瞒得过他,”我说。“我反正不会告发你的。”
“如果那样,那他就成了这地方我打算欺骗的惟一的一个人了,”他说。“我根本不在乎星期六晚上一定得见到他,又干吗费这份心思去骗他呢?我也不会欺骗你的,”他说。“对我来说,你过于精明了,是的,先生,”他一面说,一面忙得不亦乐乎地把五六个小包放进大车。“对我来说,你太精明了。这个镇上没有一个人脑袋瓜有你这么灵。你把一个人耍得团团转,让他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他一面说,一面爬上大车,解开缰绳。
“那人是谁?”我说。
“就是杰生·康普生先生①呀,”他说。“驾!走呀,老丹②!”
有一只轮子眼看要掉下来了。我等着,瞧他驶出巷子之前轮于是否会掉下来。只要把车子交给一个黑鬼管,他就会把车子糟蹋成这样。我说,咱们家那挂全身都响的老爷车叫人看了都难受,可是还得把它在车房里放上一百年,为的是每星期一次那黑小子能赶着它到墓园去。我说,世界上谁都得干自己不愿干的事,他也不能例外,我就是要让他象个文明人似的开汽车。要不就干脆给我待在家里。其实他哪知道要上哪儿,或者该乘什么车去,而我们呢,却留着一辆马车,养上一匹马,好让他在星期天下午出去遛遛。
只要路不太远徒步能走回来,约伯才不管轮子会不会掉下来呢。我早就说了,黑人唯一配待的地方就是大田,在那儿他们得从日出干到日落。让他们生活富裕点或工作轻松点,他们就会浑身不自在。让一个黑鬼在白人身边待的时间稍长了一些,这黑鬼就要报废了。他们会变得比你还诡,能在你眼皮底下耍奸
①约伯的意思是:杰生鬼点子大多,结果反而害了自己。
③马的名字。卖滑,猜透你的心思。罗斯库司就是这样的一个,他所犯的惟一错误就是有一天一不小心居然让自己死了。偷懒,手脚不干净,嘴也越来越刁越来越刁直到最后你只好用一根木棒或是别的什么家伙来把他们压下去。哼,反正那是艾尔的事。不过要是我。我可不喜欢让一个老黑鬼赶着辆破车满城走砸我字号的招牌,这辆马车让人提心吊胆,总以为拐一个弯它就会散架。
现在太阳虽然还算高,但是屋子里已经开始暗下来了。我走到店门口。广场上已经是空荡荡的了。艾尔在里问关保险箱,这时候,钟打响了。
“你去锁上后门吧,”他说。我走回去,锁好门,再走回来。“我看你今天晚上要去看演出的吧,”他说。“我昨天给了你儿张招待票,不是吗?”
“是给了。”我说,“你想要回去吗?”
“不。不。”他说,“我只不过是记不清有没有给你了,浪费掉也是怪可惜的。”
他锁上大门,跟我说了声再见,就往前走去。麻雀仍然在树丛里调嗽地吵个没完。可是广场上除了有儿辆汽车之外,已经空旷无人了,药房门口停着一辆福特,可是我连瞧都不瞧它二眼,我知道我也有受够了的时候。我不是不愿拉她一把,可我知道我也有受够了的时候。我想我还是教会勒斯特开车吧,这样一来,如果他们愿意,可以派他整天开了车去钉她的梢,我呢,可以待在家里陪班玩了。
我走进去,买了几支雪茄。这时我灵机一动,我想我不妨再试一次自己头疼时的运气,于是我站住了和他们聊一会儿。
“嗨,”麦克①说,“我看你今年把钱押在扬基队上了吧。”
①药房里的一个闹人。
“干吗呢?”我说。
“三角旗锦标赛呀!”他说,“联赛中没有一个队能打败他们的。”
“当然!”我说,“他们没一个能成气候的,”我说。“你以为一个球队会永远交好运吗?”
“我不认为这是交好运,”麦克说。
“反正鲁斯①那家伙在哪个队,我就不押这个队。”我说。“即使我明明知道它会赢。”
“怎么啦?”麦克说。
“两大联赛各个队里比他强的球员有十来个呢,我可以一个人个给你举出来,”我说。
“你跟罗斯有什么过不去的?”麦克说。
“没什么,”我说。“我跟他没什么过不去的。我看见他的照片心里就有火。”我走了出去。灯火已经逐渐亮起来了,人们在街上走回家去。有时麻雀要一直到天完全黑了才安静下来。有一晚,人们把法院广场四周新安上的路灯都开亮了,这就使麻雀醒了过来,它们一整夜都飞来飞去,还往灯上直撞。一连两三个晚上,它们都这样折腾乙然后有天早上,它们都飞走了。可是,两个月之后它们又回来了。
我开车回家。家里还没有亮灯,不过他们准是都趴在窗口朝外张堕,迪尔西在厨房里嘀嘀咕咕,好象她在热着等我回来才能上桌的饭菜是她自己掏钱买来的。你听了她说的那些话,真要以为世界上只有一顿晚饭,就是因为我迟开了几分钟的那一顿。哼,至少总算有一次我回到家中没看见班和那黑鬼趴在大
①相当时著名棒球明星“宝贝”鲁斯,他是纽约扬基队的主力。铁门上,就象熊。猴同笼似的。只要一到太阳西落,他就必定朝大门走去,就象一头牛到时候自己会回牛栏去,他然后就趴在大门上,头一晃一晃,低声呻吟起来。象口猪那样给人劁了,这是对你的惩罚。要是我象他那样,因为闯出开着的大门而挨了一刀,那么给我一个女学生我也不要看了。我常常纳闷,当他叭在大门上,瞧那些姑娘放学回家,企图满足他连自己都不知道根本不需要也没有能力要的要求时,他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还有,如果他们脱光了他的衣服,他恰好低头看了自己赤条条的身子一眼,又象平时那样哼叫起来时,他又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可是如我常说的那样,他们这件事没有做彻底。我说,我知道你①需要什么,你需要的是象班那样,让人给你动一次手术,作完手术你也就老实了。如果你不明白我说的是怎么一回事,让迪尔西来告诉你好了。
母亲房里有灯光。我把车停好,然后走进厨房。勒斯特和班在里面。
“迪尔西在哪儿?”我问,“是在开晚饭吗?”
“她在楼上卡罗琳小姐的房间里,”勒斯特说。“她们快要打起来了。昆丁小姐一回来就发脾气,姥姥上楼去劝她们。戏演了吗,杰生先生?”
“演了,”我说。
“我好象听见了乐队演奏的声音。”他说。“我真希望去看呀!”他说,“要是有两毛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