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郁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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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郁金香-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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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当儿,南边有一颗星烧着了,划过天边和监狱中间的天空,落在洛维斯坦因。
  高乃里于斯哆嗦了一下。
  “啊!”他说,“这是上帝给我的花送了一个灵魂来了!”
  倒好像给他猜中了似的,就在这时候,犯人听到走廊上有气仙①般轻盈的脚步声,翅膀扇动般的唏唏唆唆的衣服声,和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①气仙:中世纪日耳里民族神话中的善良的仙女,居住在空气中。
  “高乃里于斯,我的朋友,我最心爱的最幸福的朋友,来,快来!‘
  高乃里于斯一步就从窗口跳到了窗洞!他的嘴唇这一次又碰到了萝莎喃喃低语着的嘴唇,她一边接吻一边说:“花开了,是黑花,你看,在这儿。”
  “什么,在这儿?”高乃里于斯嚷道,他的嘴唇离开了姑娘的嘴唇。
  “对,对,为了得到很大的快乐,冒一点小危险也是应该的。就在这儿,你看。”

  她一只手把一盏刚点亮的暗灯举到窗洞口;另一只手把那朵奇异的郁金香也举到同样的高度。
  高乃里于斯叫了一声,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啊!”他喃喃地说,“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无辜,我失去了自由,你给了我多大的补偿啊,因为你让这两朵花在牢房的窗洞口开放。”
  “吻吻它吧,”萝莎说,“就跟我刚才那样吻它。”
  高乃里于斯屏住气,用嘴唇碰了碰花的顶端;吻一个女人的嘴唇,哪怕是吻萝莎的嘴唇,也从来没有比这一吻更叫他动心。郁金香美丽、庄严、华贵;梗子有十八寸多高;从四片像铁矛一样直的、光滑碧绿的叶子中间,开出一朵整个儿像黑玉一样乌黑发亮的花。
  “萝莎,”高乃里于斯说,呼吸非常急促,“萝莎,一刻也不能耽搁了;应该马上写信。”
  “已经写好啦,我心爱的高乃里于斯,”萝莎说。
  “真的?”
  “我是在郁金香开花的时候写的,因为我一刻也不愿意耽搁。信在这儿;你看妥当不妥当。”
  高乃里于斯接过信来看,自从上次他接到萝莎的那张条子的时候起,字已经进步了很多,信是这样写的:
  主席先生,黑郁金香也许在十分钟内就要开了。等它一开,我就派人来请你亲自到洛维斯坦因监狱来看它。我是监狱看守格里弗斯的女儿,几乎跟我父亲手下的犯人一样没有自由。所以,我不能把这奇迹给你送去。这就是我冒昧请你亲自来取它的原因。
  我希望它叫Rosa Barleonsis。
  它刚刚开了;完全是黑的……
  来吧,主席先生,请你来吧!
  你的卑贱的仆人。
  萝莎·格里弗斯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亲爱的萝莎。这封信写得真不错。我绝写不出这样简洁的信。等以后他们问到你的时候,再把全部情形告诉委员会。他们就可以知道郁金香是怎么培植出来的,为它花了多少心血,牺牲了多少睡眠,担了多少惊吓、不过现在,萝莎,一刻也不能耽搁……快去找送信的人!快去找送信的人!”
  “主席叫什么名字?”
  “给我,让我来写姓名住址。哦!他很有名;他是哈勒姆的市长望·西斯当先生……给我,萝莎,给我。”
  高乃里于斯用发抖的手在信上写:
  烦交哈勒姆市长兼园艺协会主席彼得·望·西斯当先
  “现在去吧,萝莎,去吧,”高乃里于斯说,“让我们祈求上帝的保佑,直到现在为止他一直都在很好地保佑我们。”

第23章 忌妒者
   事实上,这一对可怜的年轻人确实需要上帝直接保佑他们。他们离着绝望是那么近,从来没有那么近过,而他们自己却还以为幸福已经肯定到手了呢。
  我们决不会怀疑读者的聪明,怀疑他们认不出雅各卜就是我们的老朋友,或者不如说,就是我们的老仇人依萨克·博克斯戴尔。
  所以读者一定已经猜到,博克斯戴尔从布依坦霍夫上洛维斯坦因来,是为了追赶他爱的对象和恨的对象:黑郁金香和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
  如果不是一个郁金香培植者,不是一个忌妒的郁金香培植者,就决不会发现球根的存在和犯人的雄心,而博克斯戴尔的忌妒心已经使他发现了,即使不是发现,至少也是猜到了。我们己经看到,他用雅各卜这个名字比用依萨克这个名字要幸运得多,他获得了格里弗斯的友谊,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用从特塞尔①到安特卫普出产的最好的杜松子酒,来灌溉格里弗斯的感激和款待。
  ①特塞尔:荷兰北部沿海的一个岛。
  他打消了格里弗斯的猜疑;我们已经看到老格里弗斯是多么会猜疑;他用想跟萝莎结婚的花招奉承他,就这样打消了他的猜疑。
  而且,除了奉承他那做父亲的自尊心,他还迎合他做监狱看守的本能,他把格里弗斯看管的这个有学问的犯人形容得非常坏。照假雅各卜说,这个有学问的犯人是跟撒旦①串通了来害奥兰治亲王的。
  ①撒旦:圣经中魔鬼的名字。
  最初他在萝莎身上也获得很大的成功,这并不是说博得了她的好感,因为萝莎根本不爱他,而是说跟她谈婚姻和恋爱问题的同时,也消除了她可能有的疑虑。
  我们已经看到他怎样一时粗心大意,跟萝莎走进花园,因而在年轻的姑娘眼里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我们也已经看到高乃里于斯本能的恐惧使这一对年轻人怎样防备他。读者一定会记得,特别引起犯人疑惧的是雅各卜为了球根给踩碎了这件事,曾经跟格里弗斯大发雷霆。当时,博克斯戴尔虽然怀疑高乃里于斯还有第二个球根,但是他一点也不能肯定,所以特别愤怒。
  从那时候起,他侦察萝莎,不仅跟她上花园里去,也跟她到走廊上去。
  不过,像这一次一样,他总是在夜里赤着脚跟着她,所以既没有被看见,也没有被听见。
  只有一次,萝莎觉得楼梯上好像有一个人影。然而己经太迟了,因为博克斯戴尔己经从犯人的嘴里听到有第二个球根。
  萝莎假装把球根栽在花坛里,他中了她的计以后,立刻明白她耍这个小花招是为了逼他暴露自己的面目,手是他加倍小心,使尽一切心计,继续侦察而不让自己被发觉。
  他看见萝莎从她父亲厨房里搬了一个瓦盆到她卧房里去。他看见萝莎用大量的水洗她那双美丽的手。她为了尽可能替郁金香预备一张最好的床,把土捏成粉,所以两只手上满是泥。
  最后,他在一个小顶楼上租了一间屋,正好对着萝莎的窗口;说近吧,凭肉眼不可能认出他来,说远吧,用望远镜他可以在洛维斯坦因看到小姑娘房间里的一切,正像他在多德雷赫特看到高乃里子斯的干燥室里的一切一样。
  他搬进顶楼才不过三天,他的一切疑惑都消除了。早上太阳刚出来,花盆放在窗口;萝莎像米埃利斯和梅苏①画上的那些可爱的女人似的,出现在野葡萄和金银花的嫩绿的新枝围着的窗口。
  ①梅苏(1629-1667):荷兰画家。
  萝莎望着花盆的那种眼神,让博克斯戴尔知道了花盆里的东西的真正价值。
  花盆里的东西一定是第二个球根;也就是说犯人的最大的希望。
  遇到夜间天气太凉的时候,萝莎就把花盆端进去。这一定是高乃里于斯怕球根冻坏,叫她这么办的。遇到阳光太强的时候,萝莎从上午十一点就把花盆端进去,一直要到下午两点再端出来。
  这一定又是高乃里于斯怕土晒干,叫她这么办的。可是等到像矛头一样的嫩芽冒出土的时候,博克斯戴尔完全相信了;它虽然还没有长到一寸高,可是忌妒者用望远镜连最后一点怀疑也消除了。
  高乃里于斯有两个球根,第二个球根交给爱情和萝莎照料。我们可以想象得到,这两个年轻人的爱情也没有逃过博克斯戴尔的那双眼睛。
  因此,第二个球根一定得想办法从萝莎的照料和高乃里于斯的爱情中夺走。
  不过,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萝莎守着她的郁金香,就像母亲守着自己的孩子;还不止如此,简直像鸽子孵蛋。
  萝莎白天从来不离开她的屋子,说也奇怪,后来她连晚上也不离开了。
  一连七天,博克斯戴尔徒然地侦察萝莎;她一直不离开她的屋子。
  这就是发生误会的那七天,这七天既夺走了萝莎,又夺走了郁金香的消息,使得高乃里于斯变得多么不幸啊。萝莎跟高乃里于斯赌气会永远赌下去吗?这么一来,偷郁金香可比依萨克先生最初料想的要困难得多了。我们说偷,是因为依萨克自然而然地决定了这个偷窃郁金香的计划。它是非常秘密地培植的;这一对年轻人瞒着所有的人;所以别人会相信像他这样一个著名的郁金香培植者的话,而不会相信一个对园艺学完全无知的姑娘的话,更不会相信一个犯了叛国罪而被判处徒刑的人,一个受人看管、监视和侦察的犯人的话,即使这个犯人在土牢里提出异议也不会有用处;再说,他那时候成了郁金香的占有者,就像动产和其他可移动的东西一样,占有就证明了所有权。他一定可以得到奖金,他一定可以代替高乃里于斯享受荣誉;郁金香也不会叫Tulipa nigra Barloensis①,而会叫Tulipe nigra Boxtellensis②或者Boxtellea③。依萨克先生在这两个给黑郁金香起的名字中,还没有决定用哪一个;不过,两个名字的意思都是一样,所以这不是重要问题。
  ①Tulipa nigra Barloensis,拉丁文。意思是“拜尔勒氏黑郁金香”。
  ②Tulipa nigra Boxtellensis:拉丁文。意思是“博克斯戴尔氏黑郁金香”。
  ③Boxtellea:拉丁文。意思是“博克斯戴尔”。
  重要的问题是把郁金香偷到手。
  但是博克斯戴尔要偷郁金香,非得萝莎离开她的屋于不可。所以,雅各卜或者依萨克——随你称呼吧,在看到晚上的约会又恢复了,真是万分高兴。
  他先利用萝莎不在的时候,研究她的房门。
  门用一把锁锁得很严,钥匙得转上两转才能开开,只有萝莎一个人有钥匙。
  博克斯戴尔最初想把萝莎的钥匙偷来;不过,要翻一个姑娘的口袋非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萝莎如果发觉钥匙遗失了就会让人换一把锁,等新锁换好了以后才离开她的屋子。那样一来,博克斯戴尔等于白白地犯一次罪。
  最好还是另外想个办法。
  他把可能寻到的钥匙都寻来,乘萝莎和高乃里于斯两人在窗洞口度过那愉快的一个钟头时,他就把所有的钥匙一把一把地试。
  有两把钥匙插得进锁,其中一把能转动一转,但是第二转就转不动了。
  所以,这把钥匙只需稍微修改一下。
  博克斯戴尔在上面涂了一层蜡,又试了试。
  钉匙在第二圈上碰到的障碍,在蜡上留下了痕迹。
  博克斯戴尔只消照着这个痕迹,用一把薄得像刀口一样的锉刀锉一锉就行了。
  花了两天力气,博克斯戴尔的钥匙完全合用了。萝莎的房门,没发出一点响声,毫不费力地就打开了,博克斯戴尔走进姑娘的卧房,单独地跟郁金香在一起。
  博克斯戴尔第一次罪行,是翻过墙去掘郁金香;第二次是从开着的窗户爬进高乃里于斯的干燥室;第三次就是利用配的钥匙进入萝莎的屋子。
  我们看出来,忌妒使得博克斯戴尔在犯罪的道路上加速了步伐。
  博克斯戴尔就这样单独地跟郁金香在一起。
  一个普通的小偷,会把花盆往胳膊底下一挟带走。但是博克斯戴尔不是个普通的小偷,他仔细地考虑。他一边考虑一边望着郎金香,靠了他那盏暗灯,他看见它还投有生长到让他能肯定会开出黑花的程度,虽然照表面情况来看,可能性很大。
  他考虑到如果开的花不是黑的,或者开的花有杂色,那他偷了也是白偷。
  他考虑到失窃的消息会传开,因为有了花园里那回事,一定会怀疑到他身上来,会被搜寻,不管他把郁金香藏得多好,也可能会搜出来。
  他考虑到即使他能把郁金香藏得叫人找不到,但是由于不得不搬动,它很可能受到损伤。
  最后他考虑到,既然他有萝莎房门上的钥匙,只要他什么时候愿意就可以什么时候进去,他考虑到最好还是等到开花的时候再说,在开花的一个钟头以前或者以后把它偷走,立刻动身上哈勒姆,甚至在别人还没有提出收回的要求以前,就把花放在鉴定人面前了。
  到那时候,谁要是提出收回的要求,博克斯戴尔就可以控告他偷窃。
  这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任何一点都和想出这个计划来的人很相配。
  因此,每天晚上,当年轻人在牢房窗洞口度过那个偷快的钟头,博克斯戴尔就走进姑娘的卧房,并不是为了侵犯贞洁的庙堂,而是为了看看黑郁金香花开得怎样了。
  在我们讲到的这一晚,他正要跟每天晚上一样到她屋里玄;可是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这一对年轻人只说了儿句话,高乃里于斯就叫萝莎回去守着黑郁金香。
  看见萝莎离开她的房间才十分钟就回来了,博克斯戴尔猜到郁金香已经开了,或者就要开了。
  因此,这一天夜里要大大地试一试身手,所以博克斯戴尔带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杜松子酒来找格里弗斯,也就是说每个口袋里一瓶。
  格里弗斯喝得迷迷糊糊,博克斯戴尔几乎可以说成了这座房子的主人。
  十一点钟,格里弗斯已经烂醉如泥。清晨两点钟,博克斯戴尔看见萝莎离开房间;不过,看得出来,她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毫无疑问,就是刚开了花的黑郁金香。可是,她要干什么呢?
  她立刻带着它动身上哈勒姆去吗?
  一个年轻的姑娘不可能这样在半夜里孤零零地一个人出门。
  也许她仅仅是把花带上楼去给高乃里于斯看吧?这倒很有可能。
  他赤着脚,掂起脚跟着萝莎。
  他看见她走近窗洞。
  他听见她叫高乃里于斯。
  借着暗灯的灯光,他看见盛开的郁金香,黑得就跟遮蔽着他的黑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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