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侠一阵心软,低叹了一声:“你听取我哪方面的意见?“
黄绢像是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一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表示她十分重视原振侠的情绪。以她如今叱咤风云的地位而言,在原振侠的面前,仍然保持女性的娇媚,这已很令他感动。他伸过手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黄绢抬眼望来,在暮色中,她的眼神,看来有一种异样的明亮。
黄绢也轻轻地反握了原振侠的手,想了一想:“听说过收买古董的故事?”
原振侠立即知道黄绢是指什么而言。故事大致是说:古董主人不识货,古董商识货,古董主人伸出五只手指来,开价五两银子,古董商却立时道:“五百两,好,成交……”
这一来,反倒引起了古董主人的疑惑,摇头说:“不……五千两才卖!”
黄绢是在说,普通教授的出手太高了!普通教授一出手,就是六枚中程导弹的核弹头,照常理来说,他得回的东西,一定比他送的礼更多更大!
问题集中在一起,变成了一个:通过不受干涉的考古活动,普通教授能得到什么?在滚滚黄沙的沙漠之中,普通教授能找到什么宝物,价值远超过六枚核弹头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和黄绢互望着,原振侠笑了一下:“我想,你不会真的完全不加干涉吧……”
黄绢有点不好意思:“有许多许多小疑问,但都不如那个大疑问。所以,考古队中有一个向导,一个脚夫,都是极精明的特工人员。”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黄绢继续说下去。
黄绢苦笑:“考古队在沙漠中已经十天了,全然不知道普通教授想做什么。”
原振侠皱着眉:“可以试试别的方法……”
黄绢伸了伸舌头,样子顽皮可爱:“试过了,有三个考古学家,都是普通招来的助手,接受了我们的馈赠。如果他们知情,一定会全告诉我们……”
原振侠道:“这未免说不过去,他们是考古队的成员,一定知道考古目的……”
黄绢摇头:“他们确然不知,一切似乎都只在普通教授的心中。其余人只知道在有所发现时,才发挥他们的专业才能。”
原振侠摇头:“对学者来说,这简直是一种侮辱,他们怎么肯参加?”
黄绢笑:“自然是由于优厚的酬劳。他们和普通教授订了一年合同,在这一年过后,参加的学者,每一个都可以不再工作,而十分舒适地过一生……”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漫天星星。原振侠抬头向天:“的确神秘之至,去问普通教授本人,一定不肯说……事实上,你也不必太心急,除非他根本没有发现,要是有发现,考古队中肯向你报告的人很多。你一定在第一时间,就可以知道他找到了什么──”
黄绢叹了一声:“除了这个办法,还可以……”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用在黑暗之中看来更明亮澄澈的眼光望向原振侠。原振侠立时知道了她的心意,哈哈大笑:“别说出来,我是医生,不是考古学家……”
黄绢还是说了出来:“考古队,正在招聘一个随队的医生──”
原振侠挥着手,作了一个夸张的神情:“我不会去应征,更不会做你的卧底人员,想也不要再想这种事!”
原振侠的神情和语调,都表示了他心中极度的不快。黄绢沉默了片刻,才再开口,却已换了话题:“派来的专家一共有四个人,一个中国人,一个日本人,另有一个德国人和一个美国人。四个人除了工作之外,半句话也没有多讲,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他们的身分……看来,四个人都经过了整容外科手术才出现的。”
原振侠想了想:“自然是为了掩饰,普通教授幕后支持者的真面目。”
黄绢点头:“那是唯一的可能,这幕后支持者,会不会是‘非常物品交易会’?我查过,在某个交易会上,曾有过核武器交易的纪录!”
原振侠推测:“如果是他们,那么,就是勒曼医院的医生们……可是,医生和考古,这又会发生什么关系呢?”
黄绢淡淡地道:“所以,这事很值得去探索一下!”
原振侠大声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一个懒腰,又大口喝着酒,嘲笑道:“你应该问我要什么代价了!”
黄绢连半秒钟也没有耽搁,就道:“好,你要什么代价?”
原振侠没想到她真会问,他分明是在奚落她,而她真的问了!一时之间,两人四目对视,原振侠脱口说道:“你!”
突然之间,像是一切都静止了,原振侠望着黄绢,黄绢望着原振侠,好久好久,黑暗之中,他们双方都感到对方眼光的闪耀。然后,黄绢慢慢地向原振侠移动……在原振侠后来的追忆中,他甚至想不起,黄绢是怎么和他接近的了……由于黄绢的全身,都散发出迫人的热力,那种热力,可以清清楚楚、实实在在地感觉得到,使得原振侠感到了极度的晕眩。
原振侠只知道灼热的黄绢,来到了他的身边,接着,是她的一下幽幽的叹息,然后,灼热和柔软就整个包围了原振侠。原振侠在恍惚之中,像是置身在那个山洞之中,而外面是漫天的大风雪,他和黄绢第一次紧紧的相拥,就是在那种情景之下发生的。
他有时清醒,有时迷糊。黄绢的身子像一团火,他的身子也像一团火,一团火和另一团火相并在一起,结果是两团火变成了一团火,只是燃烧得更剧烈,像是要把世上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他们是不是被烈火烧成了灰烬?连他们自己都不是十分清楚,只觉得飘飘忽忽,天上的星星,一下子全到了海面上,而海水的微波,一下子又到了天上。天空的碧蓝和海水的碧蓝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当然,他们也全然不知自己在何处,只是大概地知道,自己是在海天之间。
海风略微增强了一些,船身在轻轻摇晃着,黄绢和原振侠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在极近的距离下互相凝视。虽然在黑暗之中,也可以看到对方的眸子之中的自己。
原振侠再吁了一口气:“三天之后,我去应征,可是怎能保证他们一定录用我?”
黄绢的回答,倒也并不太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一知道他们要请随队医生,我就想到了你,自然有办法先叫全国的医生都不去应聘……”
原振侠苦笑:“你又怎知我一定会答应?”
黄绢抬起身子来,仍然凝视着原振侠:“你不会很愿意,但是你会答应……”
原振侠不禁苦笑:“你真自信……”
黄绢低叹了一下:“不是那么自信,一半,你会为了我;一半,你也为了自己的好奇心。”
原振侠笑了起来,在黄绢的那几句话中,他似乎多少找回了一点自尊。不然,不管刚才黄绢是怎样把她给了他,他总有点被摆弄的感觉。
在原振侠的笑声中,黄绢懒洋洋地伸了伸身子,站了起来。
新月如钩,月色十分清冷,映在她颀长健美的胴体上,反映着微弱的银辉,简直是无与伦比的艺术杰作……上帝的杰作。
她步履轻盈地走进船舱,原振侠半坐了起来,斟了一大杯酒,慢慢地呷着。不一会,他就觉出船身在缓缓移动,海水在船头溅起水花,发出汩汩的声响。
黄绢在发动了自动驾驶系统之后,又回到甲板上,靠着原振侠。过了好一会,才道:“船在天亮之前,不会靠岸……我‘劫持’你一晚。”
原振侠高举双手:“投降,随便你处置……”
黄绢忽然柔声道:“饿不饿?你或许不知道,我会烧很可口的菜……”
原振侠张口,在黄绢的手臂上轻轻咬了一口:“你就是可口的……”
黄绢伸出手指来,抵住原振侠的唇,不让他再说下去。
两人都陶醉在一股异样的温馨之中。
他们两人的心中都知道,这种温馨和愉快,都不会是永远的,甚至不会长久,或许仅此一夜,以后,就算刻意安排,都不会再有。可是那并不要紧,重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配合好了,自然而然产生了那样的环境,这就够难得的了!
别说他们有整整的一夜,就算只有一小时,他们也会尽情地享受每一分每一秒。
原振侠握住了黄绢的手,两人靠在一起。海风吹上来有点凉意,所以黄绢偎得原振侠很紧,原振侠用他强有力的双臂,环抱着黄绢。他们互相听着对方的心跳声,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想说。
船在平静的海面上,一直缓缓地打着圈,直到海面上起了雾,他们才回到了船舱中。黄绢倦慵地伸着懒腰,神态十足像一头野猫,即使在她的眼神中,满溢着温柔的时候,也少不了有一分野性。
黄绢并没有夸口,她的确会煮相当可口的食物。美酒和食物令原振侠心满意足,拥着黄绢,他睡得十分舒畅,等到醒来时,已经阳光刺目了!
黄绢比他早醒,这时坐在他的身边,望着他:“后天上午,会有人来接你到机场,外交飞机会送你到目的地去,参加普通教授的考古队!”
原振侠双手一摊:“人生真是太无常了!二十四小时之前,若然有人告诉我,我会到沙漠的一个考古队去,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黄绢扬了扬眉,原振侠立时笑:“我十分愿意,因为代价是……”
黄绢转过了身去,原振侠没有把话说完,自她的身后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船在码头上停定,黄绢的手下已在等候,黄绢驾车,送原振侠回住所之后,绝尘而去。
原振侠在住所的沙发上坐下来时,思绪十分乱。他和黄绢之间的关系,一直是那样微妙,倒并不令他多想,使他有点心神不宁的是,那个考古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十分难以设想,用了那么大的代价换来的考古行动,希望能发现什么?
原振侠知道想也没有用,参加了考古队之后,才会有弄明白的希望。可是他还是禁不住胡思乱想,一直到了黄绢约定来接他的时间。
他试图和那位先生联络,但那位先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看来,神秘而值得探索的事太多太多了!
两天以后,黄绢一见到了他就道:“有了什么设想?”
黄绢对原振侠太了解,自然知道他在这段时间中,一定作了不少假设。
原振侠摇头:“有几百个假设,似乎都讲不通。可以肯定的是,六枚核弹头只是饵,普通教授要钓的,一定是一条大鱼……“
黄绢叹了一声:“这谁都知道,问题是,那条大鱼究竟是甚么?”
那条大鱼究竟是什么?这自然是问题的关键。接下来的时间,在外交飞机上,黄绢一直和原振侠在一起,不断地讨论着这个问题,进行各种各样的假设。两人会突然在热切的讨论之中停下来,互相凝视着对方……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们虽然谁也不说话,但是却都可以知道,对方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在互相凝望了片刻之后,总会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或是装着不经意,但却是刻意地避开对方的眼光。
他们的心中,都有一份无可奈何的惆怅。这种情形已存在得太久了,以致有了一种习惯的惰性,而且,他们都知道,根本无可更改。
他们更知道,在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永远或长久,只有一剎那的爆炸。从第一次在大风雪围困的山洞,到最近海天之间的狂欢,都只一次爆炸。爆炸可能会有好多次,但一次和另一次之间,不会有什么联系,而且,下一次爆炸什么时候会来,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原振侠心中在想:就像没有人知道,太阳黑子何时会再爆炸一样,自己和黄绢之间的情形也相仿!
黄绢在想些什么呢?她长睫毛在急速地抖动,看来十分诱人,她心中想的是:不可捉摸的感情,全无规律的爆发,莫非正是自己的性格所造成的?
既然细胞中的遗传密码早已规定了人的性格,那么,也就应该在这种既定的性格之中,迎接自己的命运。没有什么可以退缩和惆怅的!
一想到这一点,黄绢自然而然昂起头来,英姿焕发,看来是一个又美丽又能干非凡的女将军了。她把自己安排好的事一桩桩告诉原振侠……考古队需要医生,原振侠一定可以参加考古队的工作,因为全国的医务人员,都被警告不得参加。
原振侠是唯一的应聘者,考古队方面,全然没有选择的余地。对于这种方式,原振侠曾表示了他的意见,以示反对。
原振侠的意见是:“这样做太明显了,明摆着我是由政府挑进去的人。就算考古队有什么秘密,也必然不会让我知道,岂不是失去要我加入考古队的意义?是不是可以另外想办法?”
黄绢却断然拒绝,理由是:“很多情形之下,就算迂回曲折,人家不相信你,还是一样不相信,反倒不如直截了当的好。至于工作的开展,你想想,世界上那么多医生,为什么我哪个都不找,单单找你?”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黄绢则补充:“在辽阔的沙漠里,什么事都可以发生。普通教授能用导弹的核弹头作礼物,这证明他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你千万要小心……”
原振侠骇然而笑:“要是让他知道了我真正的身分,我会有生命危险?”
黄绢叹道:“难说得很,世上怪事越来越多,很多超乎任何想象之外。我替你准备的东西,相当完善……”
黄绢替原振侠所作的准备,的确十分完备……原振侠驾着一辆性能十分好的中型吉普车,在沙漠中疾驶,驶向考古队的一个据点。他所驾的那辆车,载有足够的常用药物、急救和医疗设备,良好的通讯装置,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诊所!
当他在沙漠上看到考古队竖立的旗帜时,由于沙漠上的温度高,空气的对流快,旗杆和那面蓝色的旗子,看来像是不住地颤动,有一种十分怪异的视觉效果。
再驶近些,原振侠看到了骆驼……沙漠中永恒的交通工具,也看到了汽车拖屋,那当然是现代化的设备。车屋一共有六列之多,可知考古队的装备,何等充分。
原振侠忽然想到:这样有规模的一个考古队,何以不早就准备医生,而要临时招聘?
原振侠的车子上,髹着明显的红十字,驶过营地之后,立时就有人迎了上来。双方早在无线电通讯仪上联络过,所以原振侠一下子就被带进了一所车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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