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金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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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金笺-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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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眼光调过来,望住惜如。 
  这妹子怯怯地说: 
  “二姐说,她希望见你。” 
  “嗯,我是会去看她的。”我咬咬下唇,“现在就去吧!” 
  不是丑妇终须见家翁,而是鹬蚌相争,获利的渔人己渺,我们是不是还要斗下去,抑或有重新的安排?都必须面对。 
  今日是方氏姊妹的重新开始。 
  健如住的病房离我住的不远,我先办了出院手续,就由着一行人陪我去访健如。 
  健如分明是在极度哀伤约情绪之中跟我们相见的。 
  她那姣好的脸老早变得扭曲而浮肿,一定是狂哭不止,苦苦挣扎于创痛之后的结果。 
  原本像两盏火力充足的探射灯似的眼睛,疲累无神至差不多眯成一线。 
  见了我们一干人等,竟又不能自控地重新哭起来。 
  惜如跟上前去,紧紧地拥抱着她二姊。 
  我只木然地站在床边,对于一个为自己丈夫死去而比自己表现得更伤心的妹子,我的感觉难以形容。 
  过了好一会,健如稍稍控制了自己,我才对各人说: 
  “你们到外头去坐一会,我有话要跟健如讲。” 
  惜如问: 
  “连我都得出去?” 
  我点头,说: 
  “只一会就讲完了,等我。” 
  当病房内只剩下键如和我时,气氛比刚才更苍凉。 
  健如一开口,就如发一枝直贯我心田的利箭,她问: 
  “金信晖临终,给你说过了什么话没有?” 
  她的这句话,与她的口气等于肆无忌惮地对我坦承了她的新身分,默认了她与信晖的关系。 
  该怎么回答?该怎么应付她? 
  金信晖临终时根本没有给我说上半句话,可是,把真相坦白告诉健如,对我有利吗? 
  我稍稍有着疑虑。 
  个,不能不捏一些武器在自己手上。 
  分明的,金信晖跟我说过什么话,都可以加强我的威势与凭借。 
  我是绝对绝对的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于是,我淡淡然地答: 
  “有,说了很多话。” 
  “他说了很多话,对你说了很多话?”健如的语气充满疑窦。 
  于是我继续若无其事地答: 
  “怕是回光返照的表现,我赶去看他时,他出乎意料之外的清醒。这也好,总可以向我交代很多要紧事。” 
  “他向你交代了什么要紧事?”健如迫切地问。 
  我忽尔在心内冷笑,道: 
  “健如,都是些关于金家的事。” 
  言下之意,跟不是金家的人就无关了。 
  健如听我这么一说,立即煞白了脸。 
  然后,又由白转红,她才鼓着双腮说: 
  “大姐,信晖应该告诉你,我也算是金家的人。” 
  我并不打算示弱,于是回应: 
  “当然,是我的妹子,也算是金家的亲人。” 
  “不,大姐,信晖应该给你交代我和他的情事。” 
  “你们的什么情事?”我故作惊骇。 
  事必要从今日起,就跟她肉帛相见了。 
  怕是在这些年这方健如耍的把戏也是够多的了,该轮到我一显身手的时候了吧! 
  本是同根而生,相煎何太急。 
  老实说,彼此都是方家女儿,潜质不会偏离太大,都是半斤八两吧! 
  我并不相信我会输给她。 
  最低限度,从今日开始,我不会。 
  健如无疑立即在我跟前矮了一截,她心目中的理想怕是金信晖在临终时,还恋恋不舍地惦记着她,忧虑这段婚外恋情,恐怕健如的身分不被承认,争取她肚子里的孩子在我跟前合法化。 
  然后,金信晖最后的一个愿望就是要我把健如和她的孩子承认下来,甚至承担下来: 
  简直做她的春秋大梦。 
  我并不会愚昧到让健如得偿所愿。 
  这个妹子,在我心目中是万死不足以蔽其污,千毙不足以洗其罪。 
  就算把她碎尸万段,也不能抵消了她这些日子来处心积虑地把她的姐夫诱惑到手的凶狠。 
  我可以接纳一千一万一亿个金信晖的女人,也不可能接受她。 
  从小到大,我如何的对弟妹们呵护备至,如何的善待手足之情,如何的敦品从善做好我的本分。别人与我毫无关系、毫无认识、毫无恩义,事必要强抢我的所有,也不算是太在情理之外。谁在大太阳下不是想尽办法获得自己喜爱的一切。 
  但不择手段总没有不分亲疏来得恐怖。 
  广东人的一句俗话说得再坦率不过了: 
  “找食也应该走远一点。” 
  世界之大,男人之多,她方健如要偷人,有什么必要非偷姐姐的丈夫不可?一刀把我戳得鲜血如泉般涌出来,她却张开自己的血盆大口得意地哈哈大笑吗?没这么容易永远让她占不该占的便宜。 
  健如无疑是在极端悲痛之中,有可能金信晖的死,带给她的哀伤有甚于我。 
  对于一个证实对自己不忠的丈夫,我有另外的一番看法与感受。 
  或者我要感谢金信晖,他以一个牺牲自己声望尊重的方式,挽救了我为他离去可能牵起的悲恸。 
  如果他没有健如,怕我今天根本就伤心而软弱得再站不牢了。 
  对的,我承认,仇恨令我变得顽强。 
  在以后的日子里,为了不要输给意图把我欺凌侮辱的人,我一直越战越勇,直至雄霸天下。 
  是慈禧太后说过的一句话: 
  “我不杀人不是不可以,只怕他们就来杀我了。” 
  健如听到我反问她的话,犹如被我重重地掌掴一下。 
  她的脸涨得紫红,说: 
  “大姐,金信晖应该向你坦白说出我们的关系,我肚里的孩子是他的亲骨肉。” 
  “健如!”我喝止道,“说话不可以乱讲,这对你、对死去的金信晖的名声都不好。” 
  “大姐,有什么好与不好,是千真万确的事。” 
  “健如!”我故意坐到妹子身边来,给她温言柔语地说: 
  “你镇静点,未婚生子所承受的压力很大,这个我明内,如果是为了你被人家欺骗了、遗弃了,而抓着如今的这个机会,要信晖给你做个挡箭牌,我还是明白你的,但,必须从长计议,让我们这阵子伤心过后,再看如何安排一切。” 
  “大姐!”健如近乎咆哮,“你说这番话不对,我的孩子的确是金信晖的。” 
  “可是,健如,信晖没有向我交代,你要不要我发毒誓,他的确没有。他在临终时讲的话都是另外一套,我不骗你。” 
  “他讲什么?信晖究竟讲什么?”健如近乎疯狂地叫嚷。 
  “他紧紧的握着我的手,说: 
  ‘心如,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咏琴,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信晖甚而吃力地挣扎着,伸手抚摸我的腹部,说: 
  ‘心如,让我接触他,怕这一胎是个男孩吧,记得我们说过要琴、棋、书、画,再加诗、词、歌、赋的生下去吗?’”“我听到他说这话,人都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是这样七情上面的诉说故事。 
  很惊骇我说谎的能力与技巧竟然这么上乘。 
  我是越编造故事越兴奋,越不能自己。 
  我继续说: 
  “我真不要信晖说下去了,我安慰他,一定会康复过来的,他只是摇头,竭力地说: 
  ‘心如,我没有时间了,你听我讲,有很多事,必须要让你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让我说。’”“哪些事他要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健如急问。 
  “就是有关金家财产物业生意的情况,他要我了解,以便在他去世之后把持大局。” 
  这么一说出口来,我心上就觉不妙。 
  信晖在香港的业务与产业我一窍不通,如果说信晖给我说清楚,而实在又懵然不知的活,就露了马脚了。 
  广州方面的情事可不同,我约略知道一二。且还有九老爷在,有查询的目标对象。 
  于是又急急补充说: 
  “信晖把大陆的生意情况讲光,又要向我交代香港的。 
  事实上,我已六神无主,听不进耳里去了,只不住地饮泣。” 
  “信晖看我哭个死去活来,也就把话停住了,只长叹一声,对我说了另外一番我听得很清楚、很入脑,会牢记一生的话。” 
  果然不出所料,健如一听就急问: 
  “什么话?什么使你记牢一辈子的话?” 
  “他说: 
  “‘心如,世界上有很多事是力不从心,也有很多事是身不由己。例如我现在要离开你了,就是一例,还有别的例子,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可是,心如,请记着,在我清醒的理智与能力控制范围之下,我只爱你一个,由从前,直到现在,也无法不是直到永远了。希望你会原谅我的无能为力,接受我的软弱固执,相信我的真情挚爱……’”我还没有把话说完,健如就歇斯底里地喊: 
  “出去,出去,我不要见你,永远不要,你是魔鬼,你是魔鬼!” 
  健如失常的呐喊与举止,惊动了医护人员,他们冲进来,一边安抚她、制止她,一边劝我出去。 
  我呢,放着一脸担忧及惊骇的表情,用很慈祥的语调说: 
  “可是,我不放心呀!你是我妹妹呢,我得照顾你呀!” 
  我越是这么说,健如的哭叫声更惨厉。 
  终于医务人员把我劝了出去。 
  老实说,就在那一刻,我心上有前所未有的快感。 
  像翳闷多时的闷热天,忽然地下了一场大雨.舒畅了。 
  我开始记住了这个感觉,这个把欺负我的人整治了,那凉爽清快的感觉。 
  在见到旭晖之后,我当然没有透露实情。 
  旭晖把我们几个先带回他湾仔的住处。 
  那是一层唐楼的四楼,地方相当宽敞,有三房一厅,客厅外头还连着一个大大的骑楼。 
  旭晖对我说: 
  “大嫂,先在这儿安顿了,我们再去料理大哥的身后事。” 
  我点头,这才猛地想起要面对的事情多得很。 
  于是我把一家人都齐集在客厅内,商量着办。 
  “是把大哥的遗体运回广州?”耀晖问。 
  我随即摇摇头: 
  “算了,早早入土为安,在广州设个灵位也是一样吧。” 
  我当时就有个感觉,要在香江建家立业似。 
  “好,我托朋友到殡仪馆去,委托他们办理认尸及购买墓地的事。”旭晖倒是有主见的。 
  我慌忙问: 
  “你的朋友?” 
  “对,我的未婚妻傅菁。” 
  答这话时,旭晖脸上一红,眼睛向室内其他各人一扫,稍稍停在惜如的脸上。 
  惜如呢,没有什么表情,只微微咬着下唇,眼光不知掉到哪儿去似。 
  “对,我们要跟她见个面吧!”我说。 
  “先别介意,反正是会碰面的,你们且休息,让我办好事情再说。” 
  “你一个人奔波很费劲,”我想想说,“惜如,你帮着旭晖做点路腿儿的工作,好吗?我想多呆在家,人很觉疲累。” 
  “自然,大姊,你要休息,肚子里还有未生儿。”惜如这样说。 
  我才猛地觉醒,就快要出生的孩子,竟是可怜的遗腹儿。 
  一想,眼眶就含泪。 
  回心再想,立即强逼泪水往回跑。 
  不值得伤心呢,这世界上怀有金信晖的儿子的不只一个女人。 
  凡不是唯我独尊,就表示不矜贵了。 
  翌日,惜如和旭晖回来向我报告,信晖的后事办得很妥当,再过三天就可以把尸体认领送至殡仪馆去举丧。 
  “大嫂,还有要我办的事吗?”旭晖问。 
  “就烦你跟广州家里头通个讯,把情况报道一下,丧事办完了,我再把去向定夺。” 
  “大嫂,别回去了,情势这几天变动得快。” 
  我会意,说: 
  “再说吧!” 
  问题也不是这么简单,金家在广州的产业如何处理和解决呢? 
  没想到我的这个忧疑在不久之后随着大陆解放,要担忧也实在无从担忧,总之,一切化为乌有。 
  旭晖回他的房里之后,惜如跑进来,坐着,竟没有讲话。 
  倒是我先开口说: 
  “累了呢,睡吧,明天起来要办的事还多。” 
  “对,我们最低限度要接二姐出院。” 
  一言惊醒梦中人,我总不能这样子就扔下她一个人在医院不顾,这就未免欲盖弥彰,更令人起疑心了。 
  “她明天能出院了吗?” 
  “我下午请旭晖摇个电话到医院去问了情况,医生说,二姐已平静不少,看情势,她的情绪只要安稳下来,身体是没有什么大不了,可以出院了。” 
  “嗯。”我答。 
  “大姐,你会善待二姐?”惜如竟这样问。 
  这是令我委屈的问题,活脱脱像怪责我是个不顾念亲情的人似。 
  “我几时有不照顾你们的打算?我还得向娘交代呢!”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信晖虽殁,我仍是一家之主。” 
  “我不是这个意思,二姐肚子里的遗腹子是咏琴的亲弟妹。” 
  “这是什么话?”我愤怒地苛责,“谁叫你相信这些谣言。” 
  “当事人口述的也算谣言?” 
  “孩子是要两个人合作才生得下来的,另一个的口供在哪儿?” 
  “大姐,你坚持不肯承认这个事实,对大家一点好处都没有。” 
  “好,惜如,你是站在健如身边来欺压我了,我告诉你,我不怕,你们尽管来吧,我有什么好怕的?” 
  “对,如果真的是光着一条身子子做人,有什么顾虑呢? 
  没有后顾之忧,就没有什么可怕了。” 
  真没想到,惜如的远见如此独到而厉害。 
  她的话要叫我想深入一层才知要点秘诀所在。 
  于是我想到了咏琴,想到了肚子里的未生儿,甚至想到了耀晖,这些人都是我的顾虑,可是,想不出这跟我把健如接受与否有何关连。 
  还未待我开口相问,惜如就已洞悉我的问题似,自动奉上答案,说: 
  “要提携孤小,就得有家当,你知道大哥在香港的产业与现款情况吗?” 
  我呆往了。 
  不只是惊骇于一针见血的说话内容,更绝对奇怪为什么只惜如会联想到这问题上去。 
  当然,很快我就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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