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金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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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金笺-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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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只是惊骇于一针见血的说话内容,更绝对奇怪为什么只惜如会联想到这问题上去。 
  当然,很快我就有了答案。 
  惜如自动向我解释: 
  “今午跟旭晖办事时,他提醒了我,目的是要我提醒你。” 
  这也是命定的,惜如从一开始就心甘情愿地当金旭晖的跑腿。 
  还是那老话,我的两个妹子是我前生的冤孽。 
  当时,我只直觉地往问题的正面想去,便问惜如: 
  “信晖还有什么话要你提我?” 
  “他建议你们就金家在港的产业上坐下来谈一谈。” 
  这建议是要被接纳的。 
  金旭晖天生是商业人材吧,他一谈起资产及生意来,倒象是一本正经的,他对商业的兴趣与年龄不配衬,当然我们那个年代的人都比较早熟。 
  “大嫂,问题的严重性在于我不知道大哥的文件存放在哪儿,他经手买下的产业以及父亲在生前给他调动到香港来的钱如何处理,还有,除了他,有别人可以签名取用吗? 
  凡此种种都是一个疑团,也是难题。因为表面上只有大哥一人知道,除非他有把情况告诉了你或其他人。” 
  我呆住了,信晖其实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大哥临终有没有交代什么?” 
  我只能把曾经出口的话坚持到底说: 
  “他交代的都不是有关香港产业的。” 
  “那就麻烦了。” 
  金旭晖沉默半晌,再昂起头说: 
  “大嫂,现今是要紧关头,请恕我直言,你跟健如的瓜葛如何处理是另外一回事,我看要好好地跟健如谈判,她是唯一洞悉大哥在本城商业安排和活动的一个人。” 
  “信晖在香港开设的公司总有亲信吧!”我这样说,企图不需要跟健如在此事上再接触。 
  “大哥的车祸一发生了,我就意识到事态严重,可是,找到公司去,谁都说他们并不知情,只有一位算是高级的掌柜杨伯,对我说: 
  “‘待方健如小姐康复后问问她吧,金先生的事,她一直代比我们任何人都知道得清楚。’”这么一句话,宛如五雷轰顶,原来在此地人人都已知金信晖的事由健如来管。 
  这令我意识到一条非常重要的道理:一个女人要掌权,跟一男人要授掌权,毫无分别!必须要知道钱放在哪里。 
  因为钱之所在,权之所在。 
  我原本以为可以把健如压一压,我有的是身分地位,我不承认她,可奈我何! 
  然,她有钱。 
  这平衡了我的名位。 
  看来我无法不让步。 
  尤其当夜,石破天惊的又传来另一个讯息。 
  小叔子旭晖叩我的房门,我赶忙披衣而起,问:“什么事?” 
  “我接了未婚妻家里的电话,你知道她家里人在本城有地位,也就是说有很多线索情报,广州城已经开始受控制了。我们家的绸缎庄不能再做生意了,听说要充公,跟其他事业一样改为国营。我设法跟老刘联络,没有联络得上,连大宅的电话都不灵光。” 
  我呆住了,好一会儿才晓得喊: 
  “天!我娘不知如何了?” 
  “大嫂,再糟糕也不会是一两天内能解决的事。唯其国内的情势急转直下,我们更需要在此作好准备。大嫂,你明白我的意思?” 
  旭晖真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在达到个人目的,或称之为商业目的上,手腕从来都直指要害,不尚拖泥带水。 
  我往后的做事法则,很多还是从他的身上偷师回来。 
  当然,我要青出于蓝。 
  …… 
 






  旭晖这样提示了我,也教我无法不再以另一种态度去跟方健如开另一次的谈判。 
  惜如和旭晖把健如从医院接回家里来后,我们坐下来好好地谈。 
  我并不难跟健如打开话匣子谈话,因为我从未跟她翻脸。 
  这怕是我的聪明之处。 
  谁跟谁一下子各走极端,翻了脸,就不好谈判了。 
  对你最大的敌人都必须留有后路和余地,除非你一刀将他戳死。 
  我跟健如说: 
  “你如今的精神好得多了吧?” 
  显然地,我不能排除惜如和旭晖去把健如接出院时,彼此之间有了一定程度上的坦白沟通。因为健如直笔笔地对我说: 
  “你们要知道金信晖在香港的经济与置业状况是不是?” 
  她有此一问,也不足为奇,旭晖对此事的紧张完全可以理解。 
  广州若靠不住的话,金家老爷挪动到香港来的产业,他是有权益要分享的。 
  于是我答: 
  “对。你姐夫生前在香港与你见面的时候多,彼此是亲人,我想你自然知道得比较多。” 
  “大姐,”健如很严肃而坚强地对我说,”如果你仍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 
  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但,强逼自己咽这一口气委实不容易。 
  我依然挣扎,因此说: 
  “我的语气有何不妥?” 
  “大姐,打开天窗说亮话,现今呢,我和你都以金信晖的未来亡人身分商量着如何办后事、理家业,可以。如果你还口口声声的要我把金信晖认作姐夫,我这就站起来告辞了。” 
  我的胸口像被人重重地捣了一记,又像被块大石压着,连一口大气也透不过来。 
  从没有见过一个偷了自己姐夫的女人,可以如此的横行无道、恶迹昭彰。 
  且还是在那当事的男人死了之后。 
  “为什么?”我问,“健如,你至今还坚持这个身分对你有什么好处?” 
  “大姐,我倒过头来相问,然则你坚持到如今不承认我也是金信晖的妻,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这一回,我们打个平手。 
  彼此都为一道意气。 
  或者,彼此都为要争取在人前的一重身分的认可与地位的确保。 
  这当然牵引着日后很多生活上的保障以及我们孩子应有的权益。 
  会不会同时为了我和健如都对金信晖仍有一颗恋恋不舍的爱心? 
  最后的这个问题,我不打算正视。 
  因为那会牵动到我最为敏感的痛楚神经。 
  越证实自己对信晖的深情,越难以忍受这眼前曾与丈夫睡觉,使她怀孕的女人。 
  我决心逃避。。 
  于是,我拼尽全身的力气,把那口冤屈的鸟气试行压下去,道: 
  “人已死,事已杳,你坚持与我的姊妹情分再添一重关系,我并没有全然反对,但,你晓得先此声明,我也来个先小人后君子。能好好地把金家的产业摊出来商议也还罢了,否则,在此事上没有结果,我犯不着多背负你和你的孩子,对不对?” 
  “好,大姐。金信晖的印鉴和他把所有文件放在哪一个律师楼,都在我洞悉之内,只要我提供了资料,就什么都好办,对不对?” 
  “对。”回应的是旭晖。 
  “可是,我把一切提交出来了,那么,我和我的孩子有何保障了?” 
  方健如真是个犀利的角色。 
  我可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从今开始,我们实行两军对峙。 
  于是我问: 
  “那你要如何的保障?” 
  “立字为据。大姐,烦你清清楚楚地写在纸上,你承认我是金家的人,我尊你为大,无所谓,这是礼数!” 
  我心内呐喊: 
  “金信晖,你真是万死不足以蔽其污。凭什么你有资格把我姊妹俩如此污辱?为一个死人,要我们在下半生展开决战,太太太不值得了。” 
  方健如还说: 
  “就请旭晖和惜如也签个字在其上,作个见证。” 
  我口腔内初而干涸,后来带一点点的酸咸之味。 
  “还有,”健如不至于眉飞色舞,但她的确是志得意满地说着,“我和信晖的孩子将与你的一房有区别,我和他讲好了,大姐你的孩子是琴、棋、书、画,我的一个系列是诗、词、歌、赋。” 
  我的一口血如假包换地冲口而出,吐在那字据上头。 
  之后,没能听得见方健如再对我说什么,甚而听不清楚周围纷杂的人声,一阵难以充塞的痛楚,自腹部扩散全身。 
  我难产了。 
  完全是不堪刺激所致。 
  犹有甚者,原来我怀的竟是双胞胎,兄妹二人在母体内不生协调,其中哥哥的屁股一直向下,无法顺产,只好尽快剖腹取子。 
  还不知是幸运是不幸,这对兄妹终于平安诞下了,儿子取名咏棋,女儿叫咏书。 
  他们还将很快就另有一个妹妹,方健如所生的是咏诗。 
  金信晖的七七过后,遗爱人间的竟还有一妻一妾与四名儿女。 
  这又岂是我们所逆料得到的? 
  我收到了母亲的来信,字里行间的凄凉,真是不忍卒读。 
  她写道: 
  心如: 
  笔有千斤重,心如柳絮乱。 
  一个惭愧似我的母亲,执笔,只有流泪,只有轻叹。 
  我的确没有话可说。 
  我甚而不忍在你跟前说,我想念自己的四个孙儿,想想能不能在有生之年,有缘相见。 
  见着了又如何? 
  除了千般的无奈,混杂万般的歉疚之外,还会有什么? 
  健如再不是,始终是我的骨肉。 
  你再凄苦无告,我也无能为力。 
  若非仍有康如在身边,我但求速死,以了残生。 
  家业与家况,乏善足陈。你在港自可听到有关乡间的新闻,家家户户,遭遇雷同,不谈也罢。 
  只望有日,你安定下来,念在我真心地疼惜过你,设法把汝弟带出香港团聚。 
  康如一旦赴港,我的责任就完了。 
  惜如一向沉静不言,无人能估量她会为你带来助力抑或骚扰。 
  经历过健如所为,你对惜如有何措置,我都不便见怪了。 
  谁怜天下父母心?目睹骨肉成仇,已经心痛如绞,还明知道要此生此世地纠缠至殁,那份凄惶难以言喻…… 
  我没有把信给健如和惜如看。 
  从来母亲都厚待我,有甚于她们。我忽然觉得这份我独自拥有的、非其他人可以分占的母爱,要好好地收藏起来,只供午夜梦回,或者是生活至气穷力竭之际,静静再拾起重温细看,作为我活下去的鼓励。 
  天下间不会出卖自己的人,只有母亲。 
  决不是手足,相反,更不是丈夫。 
  金信晖并没有遗嘱。 
  这证明了为什么健如如此紧张地要正名,她要为金咏诗取得家族认可的地位,才能代替她管治名下应得的一份遗产。 
  金家老爷给金信晖挪动到香港的产业比他在广州拥有的少得多,这令我感到彷徨,令金旭晖感到失望。 
  健如比旭晖在分配产业上显得并不算太积极。 
  或者是因为旭晖已没有了家里头的接济,他又赴美在即,故而比较操心。 
  “以目下的情况而言,信晖存放的现款不多,都是分别把投资放在一些不动产上头。等待申报遗产的手续有一段日子,我们急也急不来。”我这样对旭晖说。 
  “大嫂,我并不是急于把大哥的遗产领出来,而是在领清他的遗产后,我们得有个公平合理的分配。大哥在香港的钱,根本是父亲挪动到香港来的,这一点,你必须承认。” 
  旭晖在计算产业上从来都相当精明。 
  他这样提出来,等于说,金信晖的产业等于金氏家族所有,要分就得按金家老爷的遗产来分配,换言之我们只能占用其中的三分之一。 
  而我,又得按人头,把信晖名下分成六份,有两份属健如和她的女儿拥有。 
  对于钱银,我从来都不那么斤斤计较,直至来到香港,情势不同了,我才开始学习如何争取和保障我应得的利益。 
  在学习的初期,我当然没有要欺侮别人,要多占便宜的心,故而对旭晖提出来的,要我确保信晖的遗产一分为三,我倒是觉得合理。 
  当旭晖再向我提出现款的处置时,我起初是有点犹豫的。 
  因为,自从健如把信晖的印鉴找出来后,旭晖立即托他未婚岳家跟银号打好关系,拿印鉴盖在一张把日期推前的提款单上,将所有现款拿了出来,转在另外一个我和他共同签署的户口之内。这非但可以避免了香港政府要征收的遗产税,且立即手上有一笔现金可以周转,未尝不是旭晖设想的独到之处。 
  旭晖就为了他建立了这番功劳,于是对我说: 
  “大嫂,我出门深造在即,你知道涉渡重洋,处处非财不行,你在此反正有物业和店铺可以掌握,我想把钱先带在身边。” 
  “旭晖,我们这一家口总得要现钱生活。” 
  “然而,不靠我跟银号的关系,大哥的现款被冻结了,你又如何过日子?大嫂,饮水思源,是不是?” 
  他这么一说,直教我红了脸。 
  没有商场经验的人,在钱银的争夺与拉锯战上,往往输的就是脸皮薄。 
  健如是存心站在旭晖的一边,以显示她跟我在可能范围内都势不两立。 
  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意料之外的反而是惜如,竟也站在旭晖的一边,为他说话。 
  我就全然被孤立,只好屈服。 
  我当时曾经对惜如说: 
  “现钱有多少,旭晖拿走的话,我们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总有一段日子,财产才能解冻,且店铺也要现金周转才能营运下去,怎么旭晖不可以掉过来替我们想一想。 
  唉!”我叹一口气,“这儿名副其实是一屋子的孤儿寡妇。” 
  惜如道: 
  “他在外头人地更生疏,要专心念书,总要没有生活上的顾虑。我们几个撇开了什么孤儿寡妇的身分不提,还能有商有量,总不至于一团人抱着就饿死香江,对不对?” 
  我道: 
  “惜如啊,旭晖说到底是个男人。” 
  “男人与女人在今天开始应无分别了,有的话,应该是女人比男人更强。大姐,我的这番话很实在,你应该记住了。” 
  对的,我记住了。 
  当男人再不能保护女人的时候,女人只好强起来。 
  我们总不能死,总得要活下去,且活得比在男人的羽翼下更好、更辉煌、更光彩、更悠然自得。 
  真的别无选择。 
  我再跟惜如说: 
  “老实讲,也不能说旭晖在外头没亲人,他有未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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