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玉蓉嘻嘻笑了:“这也值得谢吗?哪个心眼里没杆秤啊!”
柯碧舟把秤钩勾住背篼,好不容易把玉蓉那背秧青称起了,但因为天黑不见亮,只依稀辨出秤戥超过了一百斤,究竟超出好多,怎么也看不清楚。
“都怪你!”柯碧舟鼓起嘴嗔怪道,“这么晚才回来,秤戥都看不清了。割又割得那么多,也不知累不累,时间也忘了。”
邵玉蓉调皮地伸伸舌头:“你看见天黑,明知看不见秤戥,还呆站着干啥呢?”
柯碧舟脱口而出:“这是我的工作……”
“工作,不就是过个秤嘛,明天也可以称。”
“我想等等……”柯碧舟有些心跳,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我怕你被蛇咬,怕你脚杆被镰刀割破,怕你割得太多,背不回来。”
“哈哈,你把我当作上海城头的娇小姐了。”邵玉蓉开心地大笑,“哪里有这么多怕的。实话对你讲,摸黑赶路,对我是常事了。不用你担惊受怕。哎,你干吗这么担忧呢?”
“我……我也说不上来。”
“你呀……”邵玉蓉既惊又喜地嗔了半句,也不说话了。
虫鸣、蛙叫、渠水响,两个人站在田埂上,四面是浓浓的春夜的帷幕,两个人都有些心慌、尴尬,不知说什么好。一种崭新的,原先似乎是毫无准备的感情,像突来的洪水般,在他俩的心田里泛滥。
邵玉蓉抓过背篼,把里面的秧青往田头扔。柯碧舟一把逮住她的手腕:“慢着,还没看清秤呢!”
“就算一百斤吧!”邵玉蓉的手有些颤抖,嗓音也有点激动,但并不把手挣脱。
柯碧舟这才发觉自己的莽撞,他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了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邵玉蓉把满满一背篼秧青都扔到田里,双手扶着背篼,对柯碧舟说:
“小柯,想想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柯碧舟茫然不知:“啥日子?”
“你不晓得吗,明天是端五节啊!在山寨上,家家户户都要团拢来吃饭。”
“什么节日,对我都是一样。”柯碧舟垂下头,凄戚地说。
邵玉蓉温柔地邀请着:“去我家吃晚饭吧!”
“不,我麻烦你家已经太多了。”
“这有啥?吃顿饭,也算不得麻烦。”
“不,我不去。”柯碧舟断然摆了摆头。
“为啥那么怕去我家?”
柯碧舟眼前闪过秦明娟那狡黠的眼神和一连串的笑声,他迟迟疑疑地说:
“我怕人说闲话……”
蹉跎岁月(8)
“哪个人说闲话了?”邵玉蓉紧追着问。
“没……没得哪个说……”柯碧舟更是窘迫、嗫嚅地答着,“反正我不去……”
“我料到你怕去。”邵玉蓉说着,俯身从背篼底拿出一只饭盒,送到柯碧舟胸前,“给!”
柯碧舟不敢接:“啥呀?”
“你接着就知道了,快拿着!”邵玉蓉以命令的语气说。
柯碧舟接过沉甸甸的饭盒,打开一看,他又惊又喜地怔住了。
满天的星斗都出来了,把天幕映成了绛紫色。借着些微的星光,柯碧舟看到,饭盒里端放着一盒子白米粽粑。
啊,下乡几年了,每逢过年过节,春节、元宵、端五、重阳,从来没人送过柯碧舟什么东西,也从来没人请小柯吃一顿饭,欢度节日。苏道诚和华雯雯经常送礼品给左定法,一到节日,秦明娟便来拉这两位吃顿饭。王连发、唐惠娟也各有几个相好的社员,会来拉他们去过节。连肖永川,名声虽坏,但在山寨上和几个赌钱、做转手买卖的,关系也很亲密,阮廷奎就常拖他去喝酒。这些人吃了回来,少不了说几句贫下中农待客的热情,和他们关系亲密之类的话。言语之间,苏道诚、华雯雯、肖永川几个,也不避贿赂之嫌疑,大吹自己孝敬了这类人一些什么东西。每当这种时候,柯碧舟不但觉得厌恶、头皮发麻,还受到很深的刺激。这更显出他一个人的孤寂、冷漠、无人问津的凄凉境地。
可是,今年端五还未到,邵玉蓉就主动请他去吃饭,还送给他满满一饭盒白米粽子。这怎不叫他激动万分,心涛不平呢。他开始猜到,玉蓉为啥拖到这么晚才回的原因了。
闪烁的星光下、薄暗里,柯碧舟的胸脯在剧烈起伏,两眼中噙着泪珠,嘴唇微微翕动。
“憨乎乎地站着干啥?回寨吧!”邵玉蓉站在一旁,早看见了他按捺不住的感情流露,她提起背篼,催促一句,就顺着田埂走去。
柯碧舟端着饭盒,手中提着秤杆,随着邵玉蓉,向湖边寨走去。
天早已黑尽了,寨子上空,夜色浓浓的,横着一抹淡蓝色的雾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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