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一个浪拍打上岸。空气中地水汽急转直下。谷雨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即使躲在树下。那水汽也像小雨点一样打在了自己地身上。初时还只有一两滴。后来却变得越发稠密。灯笼险些要被水珠儿给砸灭了。
哪里来地这么大地水滴?
当谷雨感觉到树叶都已经变得沉重,树叶上的水珠断了线般的一滴接着一滴落下,眼瞅着都要连成水柱了,她才意识到,原来是外头下雨了!
要不是有着大树的遮蔽。她只怕早已经成了落汤鸡。可即便如此。这棵茂密的大树也已经到了它的承受极限,雨珠儿一颗接着一颗的砸落。谷雨抱着灯笼,已然狼狈至极。
怎么老天爷也帮那个混蛋呢!谷雨骂骂咧咧地,却不得不继续往树干上蹭,不得不围着树走一圈以求寻找一个雨淋得最少的地方。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冰凉又湿濡的衣衫紧紧地贴着她的背,寒意渗入骨髓,于是喷嚏一个接着一个。
当怀里的灯笼终于挨不住,最后一点星火也被浇灭时,谷雨怒极地把灯笼扔进了湖里。白色的灯笼随着翻滚的波涛上下浮沉。
真该死!谷雨简直要被折磨地没有脾气了。除了怨恨,似乎再找不到第二种感情。该死的刘彻就这样把她一个人扔在了孤岛上,还下着这么大地雨,夜色那么深,外边那么冷,“哈啾”,“哈啾”,实在是太可恶了!
孤独、饥饿、恐惧、寒冷在一瞬间一齐光顾了谷雨,即便谷雨自认为脸皮比较厚,胆子比较大,但在这个时候却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忽然好想回家,好想找个温暖的地方,能够睡一觉,能够吃一顿,哪怕是睡稻草、哪怕是啃窝头,也好啊!
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沿着双颊往下流,在她尖尖的下巴处汇集成线,她每打一声喷嚏,那细细的水线就断一次。
忽然,她依靠着的大树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差点把全身重量都依托在大树上的谷雨摔个踉跄,她心里头只觉得绝望,难道连树也玩她?可等大树不再震动时,她不禁吓了一跳,因为自己的脚下已经出现了一条向下的石级,从甬道里头透出来地淡淡地光,反射在灰白的石级上,显得有些清冷。
谷雨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往下边走去。哪怕就是为了石级背后那微弱地光亮也值得。就算前边有什么危险,她也认了。宁愿痛痛快快地被人折磨羞辱,也好过在这里受这种活罪。
石级一直向下,有些陡峭,谷雨知道这石级一直通往郎池底,走了一会儿,想来是到了湖底,石级便没了。前边分做了两条岔路。
谷雨只得随便挑了一条继续前进。她的身子渐渐恢复了知觉,但脑子还显得有些驽钝,她现在就想快点把这条路走穿,看看是什么东西在前边等着自己。
第四十章 路的尽头处
这条岔路已然走到了尽头。尽头是一扇门,谷雨一咬牙,心一横,把那扇门给推开了。门有些厚重,谷雨只是推开了一点,扭头一看,这扇门的反面贴了几块石砖,形状十分地不规则,但却刚好和旁边的石壁合为一体。
外边的事物一下子涌入了她的眼帘。原来自己已经在一个院落当中,而自己所处的正是院子当中的假山中。假山中间镂空,原本就雕成了一个中空的石洞,而这扇连着甬道的石门又隐蔽地开在石洞当中,十分巧妙。
她从前只知道未央宫中有地道,没想到刘彻新修建的上林苑也有密道相连。刘彻?她心中一动,大脑已经恢复过来,这才想起刚才在水中央时,地道口是自动打开的。在上林苑、刘彻的地盘,除了他还有谁会知道地道?也就是说,是刘彻把自己往这里引的?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引到此处?这里又是哪里?谷雨侧着身子跨出石门,在假山当中向外头张望,雨下得渐渐小了,这个院落里头张挂了许多的灯笼,即便是透过淅沥的雨雾,也能将院落当中的景致看得清清楚楚。
院子不大,三面都是两层的小楼,中间是假山以及围着假山的花丛。相比于动辄就占地数顷的汉大宫室,这间小院实在是太过“拥挤”,但正因此而显得几分精致,有些江南小院的味道。
谷雨正纳闷着,不知道是哪里,自己又该不该出去,却听见吱呀一声,门打开的声音,两声笑声从门内传了出来,已经有两个人往这边过来了。谷雨下意识地把身子往里头一缩,只余下一双眼睛偷睨着外头。
只见两个女子一人手中抱着一团布就奔到了假山旁,谷雨心想莫非她们知道自己要来?正想着该不该直接出去,她们却驻足于假山前。抖了抖,将手中的布面抻开,各自寻了一株桃树,就把那一大块布盖在了桃树上头。
眼见得两人冒着雨给桃树披雨衣,谷雨顿觉得好笑,哪有人这么傻给桃树披雨衣的。
果然。其中一女对另一人道:“阿十姐,难道这十几株桃树都要这样吗?这得弄到什么时候啊……”语气里头已经透着一股不情愿。
“要不我自己来弄吧。没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其实弄不弄都无所谓的,反正花总是要谢的,现在其实已经过了桃花的花期了……”
谷雨觉得挺有道理地。即便她用这种方式挡了雨。可过不了两日。桃花还是要谢地。到时候还是一样。会有满地地桃花瓣。
“能让它们多开一会儿总是好地。十四。你说万一陛下明天就过来看呢?”
“万一?”名叫十四地姑娘忍不住笑了。“阿十姐。也就你还认为皇上会来。皇上已经好些年不来这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十不吭声了。低头抱着另一块布往假山这边更近了些。继续一抖。遮盖起另一株桃树。她地脸面向谷雨。谷雨从假山地缝隙中看去。只觉得这女子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可又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正想着。十四也奔了过来。一边说着。“对不起。阿十姐。我不是故意地。哎。我……我不说了。我帮你啊!”她不由分说就抢过阿十手里头地布端。在那一抖。穿过雨雾。布后地容颜尽展。
这一瞧。谷雨险些喊出声来。猛一眼瞧去。这个名叫十四地女子长得根本就和之前地那个自己一模一样。只有在细看之下。才觉得她和那个嬉皮笑脸、装疯卖傻地自己除了相貌相似外。并无其他特征。年龄也更是不符。
但在这一刻,陡然间看见另一个自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谷雨还真的觉得毛骨悚然。这时候再看阿十,谷雨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眼熟了。因为她的相貌也有几分像原来的自己。尤其是那双眼睛,眼睛里头萌动的倔强。连自己瞧了也会有些犯迷糊。想着,屋内传来一个沙哑地声音,“阿十、十四,别折腾了,雨都要停了。”这声音难听极了,却偏偏和自己从前的声音如出一辙,只是相比而言要成熟得多。
谷雨听得心惊肉跳,恍然明白她们的名字是什么意思。第十个谷雨、第十四个谷雨,因为大家都叫谷雨,所以只好用数字来区分不同。
原来,这个院子里头所住地通通都是平阳公主送给刘彻的“谷雨”们,有些是因为长得像自己,有些是因为声音像自己,当然,还有她自己,一点也不像自己,也被叫做“谷雨”送进来了……
一想到有一屋子的人都有这里或那里像自己,谷雨就觉得毛骨悚然,再想到她们的主子刘彻居然有这样的癖好,把所有的谷雨都收集在一处,就更加觉得恐怖。本来还想从假山后头出去寻觅些饭食什么的,现在却让她不由得望而却步。
就在她犹豫着准备把自己的身子缩回去的时候,外头地十四突然间尖叫出声,谷雨一抬头,只见十四和阿十都目瞪口呆地盯着假山,也就是自己所在的方向,目光相接,猝不及防之下的两个女子都忍不住要大叫起来。
谷雨听得她们的尖叫,生怕把不想见到的人给引了过来,赶紧硬着头皮从假山后边跑了出来,一面向两人摆手,一面解释道:“两位别害怕,我……我是平阳公主家的讴者。”
当浑身湿漉漉的谷雨完全暴露在两女面前时,她们自然是不再尖叫,只是心有余悸地看着谷雨,不解地问道:“公主家的讴者?你怎么过来的?”
谷雨回头看了一眼假山地石洞,难道她们都不知道这里的机关?原来她们不是通过这条隧道过来的啊。谷雨撇了撇嘴,她只当刘彻故意把自己引到这里来,只当所有叫谷雨的都是以这种方式到此呢。
“你也是叫谷雨?”十四好奇地问着。
谷雨无奈地“唔”了一声,还没等她苦笑,四面八方就传来了议论,“哟,公主终于又给皇上送谷雨了?”
“刚好,你就是十六,我们这都是你的姐姐……”
“怎么样,见着皇上了吗?”
“这样的德性就进来了?……”十数个女子叽叽喳喳地说着,谷雨抬头一看,只见十几个长得和自己相似的女子围在旁边像看异类一样看着自己。
第一章 最可怕的事
这些谷雨们都是在听到十四的尖叫后,从屋子里头探出头来看究竟的。当听说有个新谷雨进来的时候,就更加耐不住性子,一个两个站出来看热闹。
其他人自然是不觉得有什么,但谷雨在看到不同年纪、不同版本,有老有少的自己时,视觉上的冲击还是给她的心底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你……你们都叫谷雨?”
那个声音哑哑的女子吭声道:“不错,我是第一个。她们都叫我大姐,这里算上你一共有十六个谷雨。我们和你都一样,都是公主送给皇上的。”她年纪看似最长,也因为资历最老,说话也有几分老气横秋,对谷雨直接问道,“你见到皇上了?皇上是直接把你接到这里来,还是先接进宫了?”
谷雨不明白她问这些做什么,对于她的问题根本就不想回答,搞得好像政审似的,她可不想和她们上演什么争风吃醋的戏码。
没等谷雨回答,十四就扑哧一笑,“大姐,依我看,十六八成是被直接送到这里来的。连我也都是如此的,更何况十六呢!也不知道公主是怎么想的,她还真以为叫谷雨能讨皇上欢心呢,她哪里知道皇上早就已经厌倦了这个名字,恨不能永远不要看到我们这些人的面孔才好!”
“厌倦了这个名字?”谷雨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是啊!”十四在新人面前忍不住卖弄道,“若不是厌倦又怎么会在前两年的时候把姐姐们都给送到这里来,又怎么会连我和十五瞧都不瞧一眼,就直接扔进上林苑?”她尽管语气轻佻,却听得出来她也有几分心酸。
“十四!”阿十听得十四的抱怨,脸色有些惨白,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角。
“怕什么,反正又没有人听见。我们在这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管的。”十四对于阿十的提醒颇为不满。心中的愤懑也就只有在谷雨这样的新人面前才能发泄出来。
她的话顿时让其他人的神情也都黯淡下来,明明是众所周知地事实。只是平日都自欺欺人地不去想罢了。
“也不知道我娘她过得好不好。”另一女子不禁幽怨地叹了口气。“要是能像大姐一样。好歹伺候过皇上。我也就认了。可偏偏。皇上连看都不看一眼……既然要把我们扔在这儿不闻不问。又……又为什么要从公主那接收过来?”
对于她们来说。在公主府至少还有机会回乡。可是被刘彻关在了这里。却是连希望都没有了。
谷雨已然从众人七嘴八舌地对话中明白过来。平阳公主年年向刘彻推荐“谷雨”。刘彻照单全收。一开始还把这些“谷雨”带回了未央宫。后来则干脆从平阳公主地手上直接转手扔进了上林苑。只是因为对平阳公主地赏赐照给。平阳公主便照旧给刘彻送上讴者。只是刘彻这段日子对平阳公主也越来越冷淡了。要不是因为谷雨地一曲《诗颂》令刘彻勾起了对卫子夫地兴趣。只怕刘彻才不会频繁光顾平阳公主府。
恐怕就连平阳公主也清楚知道。单单靠“谷雨”这两个字。靠那相似地容貌也无法使刘彻驻足了。
雨又渐渐大了。其他人原本还有点兴趣。但这个新来地家伙一声不吭。只问不答。顿时让所有人兴趣索然。又各自回屋去了。
阿十朝谷雨伸出手。想要把谷雨从假山中拉出来。可谷雨岿然不动。她要一个人留在这里静一静。
阿十还以为她和十四、十五她们刚来时一样,接受不了被刘彻冷落的打击,便只得任由谷雨一个人继续站在那里。
院子被灯笼照得如同白昼。每一个灯笼仿佛都代表着一个女子的心,高高地悬挂着,即使是大雨天,也点亮着,只期盼着有一日,刘彻能够踏进这个院门。
可是谷雨的心却凉凉的,明明是浑身发冷,喷嚏一个接着一个,但抬头看向那些灯笼的时候。只觉得灯笼照得人刺眼。
她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恐慌,那种恐慌的情绪占据了她的整个心房,那种害怕和彷徨让谷雨只觉得手脚冰凉。
她终于明白她害怕什么了。
她一再对李头推脱,不想再到汉朝来,推脱不掉被强行送回来,她就一直躲着不想再见有头有脸地人物。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因此而再度见到他。
她害怕公孙贺把自己想象成原先的自己,害怕平阳公主给自己取“谷雨”这个名字,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害怕她把自己送到刘彻地面前。
她弄伤自己的脸。隐忍着自己的脾气。费尽了所有的心机,就是不想让他见到自己。不想让他也把自己当做那个谷雨。
公孙贺可以,其他人可以,独独他不可以!她害怕他没有忘记自己,她害怕他会一直记得!
她记得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他说他一定做到,如果这是她想要的。
她记得,却不愿想起。这句话就像是还没有愈合的疮疤,只要稍稍一碰,就会流出脓血来。因为她知道,这句话定然随着自己的“死去”而深深地烙在了刘彻的心底。
当听说他收集了许多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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