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语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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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语课-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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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怎样的灵巧性。此外,这张画还让人明了在大风中骑自行车时身体必须保持的姿态,使人感受到在德国北部地平线上获得的体验。画上用一道道白色线条表示风力的走向,为有真实感,还在大坝上画了一群羊作为点缀,这群羊傻乎乎的,羊毛蓬乱,也目送父亲和我一路驶去。
  由于对这幅宣传画的描写,自然就变成对我父亲在大坝上向布累肯瓦尔夫行驶的景象的描写,所以,为了使这幅画更趋完整,我还想提一提大黑背鸥、小黑背鸥、红嘴鸥,还有那罕见的“市长”鸥。这些原来用以装饰画面的海鸥,由于印刷时的疏忽,变得模糊不清了。它们分布在这个筋疲力竭的骑车人周围,好像晾在空中的一块块白抹布。
  父亲总是在大坝顶上,沿着浅草丛中这条褐色的、狭长的必经之路,顶着阵阵凛冽的寒风,低垂着蓝色的眼睛行驶——今天,他也是如此,怀里揣着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命令,不慌不忙地行驶在大坝顶上。别人会以为他的目的地不过是那个木板盖的、刷成灰色的“浅滩一瞥”酒店,到那里喝上一杯热甜酒,和老板兴纳克?廷姆森握手,或许还交谈几句。
  我们却没有走那么远。在还没到酒店的地方——这家酒店是靠大坝上两座可以通行的木板桥盖起来的,它的形状总使我联想起一只把前爪搭在墙上、往墙外探头望的狗——我们就转弯,稳当地疾驶到大坝脚下的小路上,由此拐进两旁杨树成行的通往布累肯瓦尔夫的很长一段斜坡,尽头是一扇对开的白色木门。紧张的情绪在增长,期待的心情更加强烈——在我们这里,要是有人于四月间在这样强劲的西北风中穿过眼前这幅真实的画面,走向明确的目标时,心情总是如此。
  父亲缓缓地用自行车撞开了木板门,门像叹息似的发出吱吱声,我们骑了进去,经过废弃不用的、铁锈色的厩舍、水塘和敞棚。父亲骑得很慢,似乎是想让人家提前发现我们的到来。他紧挨着住宅窄长的窗户骑过去,临下车前向由住宅扩建出来的画室扫了一眼,随后把我像包裹一样地抱下地,把自行车推到了屋门口。
  在我们这里,谁要是走进一户人家,不到门口就会被人发现,因此,我不必提醒父亲去敲门,或者在昏暗的过道里客气地喊一声,我也用不着去描写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或者由于我们的到来而引起的惊诧。我只需等他推开门,把手从风衣中伸出来,立即感到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一上一下地摇着,接着只说了一声:日安,迪特!因为就在我们飞速驶下大坝时,画家的妻子就已来到了门口。
  她穿着一件粗布的连衣裙,那样子活像一个荷尔斯泰因农村厉害的算命女人。她在我们前面走着,在昏暗的过道中摸到了客厅的门把,打开门,请我父亲进去。父亲先把风雨衣上夹在大腿间的夹子松开——每次他都得劈开大腿,弯曲膝盖,摸索半天才用两个手指捏住夹子——从头上脱下了风雨衣,把制服上衣扯扯平,把我的围巾松开一点儿,推着我走进了客厅。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章 禁止绘画(3)
南森家在布累肯瓦尔夫有个非常大的客厅,虽然不算太高,却十分宽敞,并且有好多扇窗户。这间客厅至少可以容纳九百来个参加婚礼的客人,或者容纳包括老师在内的七个班级,尽管四周摆满了豪华的家具:刻有古体字年月日的沉重箱子、桌子和柜子,它们高傲地站立在那里,并且由于专横跋扈的形状才被长久地保存下来。就连椅子也是不寻常地沉重,也显出专横跋扈的样子。我真想说:你们这些东西应该老老实实地待着,少在那里装腔作势。粗笨的暗色茶具——南森家管它叫维特丁瓷器——放在靠墙的架子上,已不能再用,只配扔掉,但是南森和他的妻子非常宽容,自从他们从老弗雷德里克森的女儿手中买下了布累肯瓦尔夫以后,对这座房子没有作什么变动或者变动很少。老弗雷德里克森是个怀疑成性的人,他在一个大柜子边上吊自杀之前,为了保险起见,还切开了自己的动脉血管。
  家具摆设原封不动。厨房里也没怎么变动,各种平底锅、罐子、瓶子和水壶都严格按老样子摆在那里,老掉牙的碗柜里放着珍贵的维特丁盘子和大得有些吓人的汤碗和盆。就连床也放在老地方,古板、窄小的木板床,夜间就在这么点地方睡觉,真是寒碜透了。
  父亲站在客厅里,他早就该随手把门关好,向特奥多尔?布斯贝克博士打个招呼。博士总是独自坐在那条沙发上,那个大约长达三十米的硬邦邦的怪物上,他既不读书也不写字,只是坐在那里等着,多年来一直专心一意地等着。他穿得整整齐齐,带着神秘莫测的、准备随时承受一切的神情,好似他所等待着的变化和消息随时都可能到来。在那张苍白的脸上,人们什么也看不出来,这就是说,不论有何听闻,他都有意小心翼翼地不在脸上露出任何表情,就像被洗刷掉了一样。但是,不管怎样,我们早就知道,他是头一个展出画家作品的人。自从他的展览室被查抄和关闭以后,他就住在布累肯瓦尔夫。他微笑着向我父亲迎来,向他问好,还跟他打听外面的风力有多大。他也朝我笑了一笑,又坐回原处去了。画家的妻子问我父亲说,严斯,你要喝茶还是喝点酒?我看还是喝点酒吧。
  父亲挥了挥手,说道,免了,迪特,今天都免了吧。他不像往常那样坐在靠窗子的椅子上,不像平时那样喝点什么,不像往日那样诉说自己的肩膀疼——这是他有一次骑自行车摔了一跤后引起的——他也没有介绍鲁格布尔警察哨所管辖和了解的案件和案情的细节,譬如马把人踩成重伤、非法屠宰牲畜和农村的纵火案等等。他甚至没带来鲁格布尔的问候,也忘记打听画家收养的外乡孩子们的近况。免了,迪特,今天免了。
  他不肯坐下来,用指尖摸了摸贴胸的口袋,由窗户朝画室望了一眼,默默地等候着。迪特和布斯贝克博士看出,父亲是在等候画家,闷闷不乐,甚至不安,这是就我的父亲所能表现出的不安而言,无论如何他必须办的那件事使他不能无动于衷。他的目光有些茫然——每当他受到打击、不安或激动,并以弗里斯兰人的方式流露出来时便是如此:他好像盯着谁却又没有看着对方,他的目光一碰上对方就立即避开,抬起来,又扫向别处,就这样,使他自己同别人保持一定的距离,避免别人向他提出任何问题。当他几乎不情愿地穿着那套不合身的制服,目光茫然若失,神态不知所措地站在布累肯瓦尔夫这间大客厅里时,他的样子决计没有任何威胁性。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二章 禁止绘画(4)
这时,画家的妻子在他身后问道:有什么与马克斯有关的事情吗?当父亲点点头,只是僵硬地点了一下头时,布斯贝克博士走了过来,挽起迪特的胳膊,战战兢兢地问道:是柏林来的决定吗?
  父亲听了一惊,但仍然有些犹疑地转过身去,看着这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布斯贝克似乎对自己的提问感到歉意,他似乎对一切都感到歉意。父亲没有回答,因为他不再需要回答,而他们俩,画家的妻子和他的老朋友用沉默来向他表明,他们已经明白了,并且知道我父亲带来的是怎样的一个决定。
  迪特现在当然可以问一问我父亲那项使命的详细内容,而我父亲,我想,也愿意,甚至可以轻松地回答她。然而,他们并不要求他再说什么。大家在一起站了一会儿,布斯贝克就自言自语地说:现在也轮到马克斯了,我奇怪的是,事情为什么不像别人那样来得早一点。当他们决定在沙发上坐下时,画家的妻子说:马克斯在作画呢!他就在花园后边的水沟旁边。
  这番怒气冲冲的话是在对我父亲下逐客令了,于是我父亲除了离开客厅以外,没有任何余地。他耸了耸肩膀,表示他自己对这项使命感到遗憾,他个人和这桩事情没有任何关联。他从衣架上拿下自己的风雨衣,捅了我一下,我们俩就走出了大门。
  他慢腾腾地沿着无遮掩的房子正面走去,与其说是充满自信,不如说是十分烦恼。他推开了花园的小门,站在靠篱笆的避风处,活动着自己的嘴唇,像排练似的念某些单词,甚至整个句子;每当一次会见比平时更需要语言时,他经常如此,或者总是如此。随后他穿过松了土、收拾干净的苗圃,经过花园里的草顶凉亭,来到环绕着布累肯瓦尔夫的水沟旁,沟里满是芦苇,沟水平静,更显出这个住地的孤寂。
  马克斯?路德维希?南森站在这里。
  他站在没有栏杆的木桥上,在一处避风的地方作画。由于我了解他工作的特点,所以,不愿突然地打断他的工作,便让父亲拍拍他的肩膀。我想推迟这次会见,因为这次会见并不叫人喜欢。我还必须提到的一点是,画家比我父亲年长八岁,比父亲个子小,却比父亲机灵,对自己不能控制,可能更为狡黠和执拗,尽管他们俩都在格吕泽鲁普度过了自己的青年时代。格吕泽鲁普,天哪!
  他戴着一顶帽子,一顶毡帽,戴得很低,压住了额头,帽檐的那点阴影刚好能盖住他灰色的眼睛。他的大衣十分破旧,背后已经磨破了,这就是那件有几个无底洞似的口袋的蓝大衣。有一回,他吓唬我们说,要是我们这些孩子影响他作画,就把我们装进他的口袋!无论是在室内还是在室外,天晴还是下雨,他一年四季都穿着这件蓝灰色的大衣,没准儿睡觉时还穿着它呢!总之,他跟大衣是二位一体。有时,在某些夏日的晚上,当沉沉的阴云密布在浅滩上空时,人们会以为是那件大衣,而不是画家本人漫步在大坝上检阅地平线呢!
  未被大衣遮住的只有一截皱皱巴巴的裤子,式样很老但是很贵的矮靿皮鞋,鞋上镶着一条窄窄的黑麂皮。
  我们见到他时,他总是这一身打扮;这回父亲见到他时,他也是如此。父亲站在篱笆后面,我想,要是他用不着像这样站着,至少没有这桩差事,衣袋里没有那一纸命令,更没有任何对过去的回想,他一定会很满意。父亲端详着画家。他不是紧张地、不是按职业习惯注意地端详着他。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 禁止绘画(5)
画家正在作画。他正在画那个风磨,那个已经倒塌、没有叶片、一动也不动的四月里的风磨。风磨在转盘上微微抬起了身子,就像一朵短茎的已经枯萎的花,一朵即将凋谢的十分抑郁的花。马克斯?路德维希?南森把它画成了另一种模样,把它移到了另一个时节,另一个环境,另一种昏暗朦胧的天地中,而他的整个画面便是这种色彩。每当画家工作的时候,他嘴里总是念念有词;他并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同站在他身旁的、只有他才看得见、听得着的巴尔塔萨①聊天,争吵,有时还要用胳膊肘捅他一下,因此我们虽说看不见巴尔塔萨,却能听见这位肉眼看不见的鉴赏家突然的呻吟,即使不像是呻吟,那也像是咒骂。我们站在他身后的时间越长,也就越相信有个巴尔塔萨存在,我们必须承认他,因为他那粗粗的呼吸声和因失望而发出的咝咝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也因为画家没完没了地同他交谈,听信他,但随即又感到后悔。现在,当父亲端详着他时,画家还在和巴尔塔萨争吵;巴尔塔萨被囚禁在画里,在许多图画里可以看到,他身披一条紫色的毛茸茸的狐皮,斜着眼睛,长了一嘴橘红色的胡子,像一个煮着的橙子正在滴汁。尽管如此,画家还是很少注视他,他全神贯注地工作着,双腿微微分开,腰部扭动着,前后左右地活动着;头略微有点歪,忽而从肩上抬起,左右摇摆,忽而低下去,像要冲撞什么似的;他的右胳膊好像非常僵硬麻木,因为他活动右臂时相当艰难,似乎要花极大的气力才能动上一动;尽管这只起决定作用的胳膊显得少有的僵硬,但画家的整个身子却都在活动。
  他用自己身体的姿态明确无误地证明,他刚刚所画的一切是可信的。倘若他在风停的时候用介乎蓝和绿之间的颜色画出风来,人们就可以听到想象中的空气的流动和风磨叶片的拍打声,甚至他大衣的边角也在飘动,要是他嘴里叼着一个烟斗,那么,冒出来的烟也平直地被风刮走——至少我今天回想这一切的时候,便觉得是这个样子。
  我父亲踌躇不定,心情压抑地看着南森在那里作画。他站在那里,直到觉得身后有目光从那幢房子,从刚刚离开的客厅里盯着我们时,我们才缓缓地沿着篱笆向前走去。那目光仍然追随着我们,我们不得不钻过篱笆的窟窿,随后走上那座没有栏杆的木板桥,站在边沿上。
  父亲向水沟望去,在漂着的芦苇叶和浮着的水藻之间看见了自己,当画家向旁边迈出一步,向那一潭静止不动,偶尔泛起几丝涟漪的水中看去时,也发现了我父亲。在水沟黑色的镜子中,他们彼此注意到了对方,也认出了对方。谁知道呢,也许当他们彼此认出对方的同时,闪电般地勾起了回忆,而恰恰是这种回忆把他俩联结在一起,永远不会割断。对往事的回忆把他们带到了格吕泽鲁普那个破破烂烂的小码头,他们坐在那里的石阶上钓鱼,在闸门上跳来跳去,或者在捕鱼捉蟹的小船已经褪色的甲板上晒太阳。但是,当他们俩在水沟的镜子中认出了对方时,他们无意之中想起的不一定是这些,更可能的是他们仅仅回忆起那个阴沉沉的码头。那是在一个星期六,当时只有九岁或十岁的父亲,从滑溜溜的泄洪道闸门上掉进了水里,画家一次又一次地潜入水下,终于抓住了父亲的衬衫,把他拽出水面。为了要从一个夹缝中钻出来,画家还折断了一个手指。

第二章 禁止绘画(6)
他们互相走近,在上面,也在下面;在沟里,也在桥上;在水中,也在绘画架前,伸出手来,跟平时一样相互致意。随便地叫着对方的名字问候:严斯?马克斯?当马克斯?路德维希?南森又转身去作画时,父亲把手伸进了贴身的衣兜,拿出了那封信,用两个手指抚平了它,踌躇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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