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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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山河-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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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来没听说鬼怕狗这个说法,你别糊弄人。” 小倩白了他一眼。她犹豫了好一会才同意考试那天从小路去清河。

  农历正月十五那天,为了赶上午的考试,梦才和小倩很早就动了身。去清河的这条小路有十余里长,大部分都在山谷里盘桓。时值冬末,山谷中寒风凛冽,青石铺就的山道上覆盖着一层淡蓝色的薄霜。枯黄的山野、萎靡不振的树木……还有远处高山上的积雪都让人看不到一点春天就要来临的迹象。但小倩的心中的春天却已经到来了,对新生活的憧憬让她又兴奋又紧张,她路上不停的说着话。可奇怪的是她的同伴却一反常态,路途中非常沉闷,极少搭腔。一路上他都心事重重的在思考着什么——

  原来他是在为刚刚发生的一件事情在忧虑——昨天早上小学校的围墙上出现了反标。这可是乌石镇从没发生过的事情,大队干部紧张的不得了,把公社领导和区公安都喊来了,又是组织全镇上的人去辨认笔迹,又是开动员大会,要大家积极提供线索,闹腾的整个大队一天都没有上工。

  像书写反标这样的事,城市里时有发生,并不是什么特别让人惊讶的事情,梦才所在的职工子弟学校就经历过不下十次。这所学校既有小学也有中学(即当时所谓的戴帽子中学那类学校),梦才小学和初中时期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不知为什么,从他上四年级开始校园里面就不断的出现反标,有时在学校围墙上,有时在厕所……一发生这种事情,全校便停课抓反革命,又是对笔迹,又是互相揭发,公安局也来人调查,每次都要闹腾这么个两三天,但都是无果而终。当时写反标是重罪,一旦沾上弄不好就是家破人亡,所以人人自危,特别是班上那些成分不好的同学,如果此时别人多看他一眼,脸都会吓白。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梦才上初二的某一天——好象是在期末考试的期间,有一个外号叫“小日本”的初一学生在书写反标的过程中被逮了个“人赃俱获”。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曾经在学校里被押着挨个班批斗了整整半年,幸亏他出身在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家庭,父母才没有受到牵扯,最后只落了个他自己被送去劳动教养从轻处罚。至于这个少年写反标的动机——据他自己坦白,是受陌生人的指使,但公安局对他指认的几个“教唆犯”进行调查后,发现全是假的,所以到最后也没有弄清他写反标的真正动机。

  梦才经历过这样的风浪,所以对乌石出现反标这事本来并没有什么紧张的,但昨天晚上小李回来和他嘀咕,说老歪的小儿子狗儿下午到大队报告:前一天晚上看到梦才往学校方向去过——梦才前天晚上确实见过狗儿,那是从小倩家回来的路上,可是他是往自己宿舍的方向,根本和学校没有关系,这撒谎精!

  这件事让梦才一夜没睡好,陈德军最近正在把矛头转向他身上,狗儿撒的谎一定会被当作整他的利器。

  可是小倩并不知道这些事情,梦才的沉默寡言终于引得她不快了。

  “你这是怎么了?一路上都不答话,我最近可没有得罪你啊!”

  “和你无关。” 梦才简短的回道。

  小倩生气了,她绷起脸说:“你是不是不想送我去清河?不想送就别送了,我自己能走。”

  现在他们已在黑林子边上,她唤了一声带来的家犬,说:“小白,我们自己走,不用他。”气呼呼的朝林中走去,但只走了不到十步便惊恐的退了回来。

  “你怎么了?” 梦才问。

  小倩脸色苍白,声音都在颤抖:“我,我听到扑通一声,不知道是什么——”

  梦才竖着耳朵听了一会说:“可能猫头鹰,它正在做梦,却被你打搅了——你竟还吓了一跳!”他开心的笑了,一扫刚才脸上的忧闷。

  “你把手伸过来,我领着你走就不害怕了。” 梦才道。见她仍然不愿走进树林,他便一把将她拖了进去。两人在黑暗中走了十多分钟才见到亮光,他们来到了那个叫冷井的泉眼旁边。

  “这就是过去强盗剪径的地方。” 梦才指着不远处一个池塘说:“强盗杀了人便把头扔到那个池子里,所以这池子叫断头潭。”

  “啊——”刚刚好了点的女孩又惊恐起来,她紧紧的抓住梦才的手,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

  梦才赶忙解释:“这不一定真的,我也是听德辉瞎扯,再说就是真有,这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还是有商队经过这里的时候——你看这里就是岔道口,往南到清河镇,往东面的就是通向浙江的商道,都看不出来了,早好几百年就不用了。”他拉着发抖的女孩又走了七八分钟,终于从黑暗的森林中走出来了。

  眼前是阳光明媚的山坡草地,小倩长长的吁了口气。梦才指着她吓白了的小脸笑道:“看,脸都变色了,胆小鬼。” 小倩回道:“我不信你就不怕。” 梦才老实承认他第一次从这里走也有些怕,但走过几次以后就好了。

  小倩又担心的问前面还有没有这样的树林。梦才说没有,翻过前面的山口再走一里路的平地便到学校了。她这才将心放下,脸色也渐渐转为正常。两人说说笑笑——此时梦才也将反标的事忘记到了天涯海角——不一会就到了学校。

42。清河中学
清河中学是个已有近八十年历史的老学校了,校园曲深幽径,古色古香,是清朝晚期本地在外经商的几个大富绅捐资修建的。梦才他们很快就找到考场,因为整个校园就那里有人,而且是黑压压一大堆人。这是一座庙宇或祠堂式的建筑,大概是学校的礼堂吧,外面围了一两百人,大都是参加考试的学生或者陪考的亲属。虽然才八点钟,但考试已经开始了,考试分批进行,每次只有二十个人,每个人可带一个亲属进去。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轮到小倩进场,梦才刚要跟着进去,被看门的老头拦下。小倩回身道:“他是陪我来的。” 梦才忙说:“我是她哥。”老人看看梦才,又看了看小倩说:“你们可长的一点都不像。” 小倩平静的回答:“他是我大伯的儿子,我的堂兄。” 看门的老头看了她一眼,让梦才进去了。

  “你真行,临危不惧,平常还看不出来。” 梦才小声赞叹道。

  “那自然,要不怎么是北京来的。” 小倩不无得意的说。

  一个高个子女孩过来问她是不是来考试的,小倩答是——“那就跟我换衣服去吧。” 高个子女孩说,将小倩带走了。梦才则挤在围观的人群中等待着。他听到有人说今年文艺班只招三十个学生,可是应试的却有六百多人,光县城就来了近二百多人;另外,除了本县学生,一些外地的城市学生也来了。去年毕业班的学生有一多半被地方上、企业甚至军队的文工团招走了,在这个年轻人出路不多的年代,这可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约莫过了二十多分钟,小倩从换衣间出来,她是第四个出场,像其他应试的女孩一样只穿了体操服,裸着双腿,脚上也只穿着袜子。她的出场引来了小小的骚动,梦才听旁边人小声赞道:“好漂亮的小姑娘!”

  在考场中央的一块垫子上,小倩按要求做着各种软体动作,一位女教师在旁边检查她身体的柔韧性和肌肉的力量,接着她又被要求跳了一个蒙古舞蹈的片段。主考教师便是那位上海芭蕾舞剧团下放下来的女演员,来清河中学已经三年了,她显然对小倩很满意,说:“你以前学过舞蹈吧?”听小倩说四岁就开始学芭蕾舞,便叫旁边的一个女孩拿了双芭蕾舞鞋来,让小倩表演“白毛女”中的一段舞蹈,小倩演完之后,女教师很和蔼的说:“你跳的很好,回去等学校的通知,可能要等一个星期。”围观的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在下面嘀咕:这小女孩肯定被录取了。当梦才和小倩走到考场外面时还看到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人们投过来的都是羡慕的眼光。

  等在外面的“小白”已经相当的不耐烦了,看到他们冲上前汪汪直叫,小倩温柔的抚摩了它一下脑袋,它才平静下来。在回乌石的路上,梦才说:“你肯定能被录取,就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看出来,你比其他参加考试的女孩要强的多。”

  “这也不一定,我比别人也好不了多少,” 小倩变的很谦虚,“有好几年没进行系统训练了,退步不少——幸亏这半年进行了一点恢复训练,这还应当感谢你呢。”她看了他一眼。

  “那位主考的舞蹈老师对你似乎非常满意。”

  “可是今年来考文艺班的人有近一半是县里和地区干部的子女,如果他们都开后门,我就是再好也进不去。”

  一片阴云浮在小倩的脸上。梦才赶紧宽慰她:“不会的,如果有后门也只会是个别,多了那还不反了,在考试的这群小姑娘里面,你肯定数一数二,再开后门也不会把你开没有。”听梦才这么一说,女孩的脸上才重新有了笑容。

  回到乌石时已是中午,张老师饭菜已经烧好正等着他们,听梦才说小倩考的很好她自然非常高兴,但不知为何吃饭的时候她说话很少,好像心里有什么事。

  “姑姑,您今天怎么话这么少啊?”吃完饭小倩问道,她也发现姑母今天有些反常。

  “住镇西头的陈祖金自杀了。” 张老师突然说道,她的话让两个孩子吓了一跳。

  “啊……”

  “学校围墙上反标大队怀疑是他写的,今天早上派人去抓他,却发现他已经吊死在他家附近的小山上。”

  “那反标真是他写的吗?” 梦才关切的问。

  “是他写的,今天上午公安局来人,对了笔迹,说是他的字。”

  梦才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轻松之余,不禁对陈祖金产生一些同情:“这一切都是陈德军引起的,这下陈祖金的家属倒霉了。”

  “是啊,祖金有三个孩子,都还没成年,他妻子以后不知怎么办。” 张老师叹了一口气,又说:“祖金家和我们家还是亲戚,他妈妈是小倩奶奶的表妹。”

  小倩感到很奇怪:“陈德军也是我们家亲戚,这里挺好玩的,怎么都是亲戚关系啊?”

  “陈德军和我们家要远一点——农村就是这样子,一个村镇上的人互相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一点亲缘关系,尽管这样,可是在一起还要斗的你死我活。” 张老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梦才坐了一会便告辞了,在回宿舍的路上他心情因为自己脱了反标干系而变的特别好,为了能看到点什么他故意绕远路从长街上走,但当走过大队部时,听到了里面悲戚的哭声——这是陈祖金妻子和儿女在痛哭——他对自己的“好心情”感到了羞愧:原来他的解脱和轻松是建立在别人的苦难之上!他的心情一下子变的沉重起来。

  梦才避进了一个小巷子,真是冤家路窄,迎面而来的是他的仇人——老歪的小儿子狗儿。

  “你不是说反标是我写的吗?”

  “我没……” 狗儿抵赖道,转身要跑,但梦才的拳头已经落在他的后背上,于是这胖孩子便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

43。全是污蔑
一个星期后,小倩收到了清河中学文艺班的入取通知。由于报考的人太多,今年扩招了两个班,但这样一来便造成了学校宿舍空前的紧张,像小倩这样住的“较近”的学生只能“走读”了。这下子梦才又多了一件事情:每天早晚接送她上下课,不过这正是他愿意做的。

  在接到通知后的第三天,学校就开学了,文艺班每天上午上文化课,下午则是练习时间。大约因为这届文艺班的学生有许多是照顾进来的缘故,素质比前几届下降了不少。负责女生舞蹈训练的黄老师曾经是上海芭蕾舞剧团的主要演员,只是因为出身问题在*期间与同是演员的丈夫一道下放到这偏僻的山区。她是个极认真的人,对这批新学生的基本功的训练几乎到了苛刻的程度,才一个星期,便让不少新生受不住了,个别城市来的娇宝贝甚至打起了退堂鼓。这天下午由于一个县城里来的孩子训练时偷懒,小倩所在的那个小组集体受到加大一倍训练量的处罚,直到五点钟她们的训练才结束。尽管还是早春时节,小姑娘们却一个个累的汗流浃背,训练刚一结束,住校的赶紧回宿舍,住清河镇或者附近的赶快回家,全组只剩下小倩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练功房里。她焦虑的看着窗外——

  今天怎么了?到现在还没有见到梦才身影。往常四点钟不到,他就鬼头鬼脑的出现在练功房附近,可是今天——学校的校工来锁教室,她只好来到外面走廊上,又等了一会,整个校园都变的空空如也——天色将黑,不能再等了。她拖着疲惫的脚步离开学校,向回家的方向走去,此时此刻多么希望他迎面而来,扶她一把啊!

  她的脚趾在练习脚尖立地的时候出了血,更糟糕的是小腿肌肉疼痛僵硬的几乎迈不了步子——可是总不见他的身影,当她翻越山口,来到黑林子前面那片草地时,她实在走不动了。她坐在草地上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哭了起来。

  突然树林里响起了尖利的口哨声,透过泪水她看见林中闪动的人影——是梦才!赶紧擦去眼泪,她不想让他看笑话,可是——

  “刚才好像有人在哭鼻子,” 年轻人来到她身边,笑嘻嘻的,“是不是怕我不来接,自己又不敢过黑林子,急哭了啊?”

  “我没有哭。” 小倩背过身去,过了一会问:“你为什么今天这么晚才来呢?”声音仍然有点哽咽。

  “这不能怪我,上午我送你上学回来,没什么事情便去青岚岭看望老仙人,谁知他老人家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赶紧下山找了两个农民一起将他送到医院,一查是急性肺炎,医生说幸亏我把他送来,否则再晚两天就危险了。等安排好老人看病住院已经四点半了,赶紧往这里跑,你看我连里面的衣服都汗透了。” 梦才将内衣翻给她看。

  “我不看,你少演苦肉计,反正你是不守信用的人。” 小倩仍然一肚子怨气,“你不是说这老仙人会治病,他怎么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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