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眼看就受不住了!青平频频报告好消息。
第一块给掏出来的时候,三人围在一起,眼睛给晃得啥都看不见了。青平手心里放着的不是结块,而是一枚猫眼宝石。青平决定乘胜追击。接下来三人齐心协力,采矿般的一块一块往外掏,每一块都有新意。最后青平抖着两条腿站了起来,觉得救活了的不止是大灰,还有他自己。隐隐有些伤心,直想痛痛快快哭上一场。这时,听到老荆石破天惊地喊:都看大灰!都看大灰!——大灰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安详得到了家,隆起的肚子俨然一座寂静的坟包。
3。大灰的另一面是画
大灰被安放在一块沙地上。老荆守灵似的待在旁边,眼神里全是死光。顾班长有些不放心,劝导地说老荆你开一开脸,开一开脸,千万别跟着大灰一起去。小尼也在一边辅助,说可不是么老荆,你这模样差一点儿就赶上大灰了。青平两手抱头蹲在一个旮旯里。老荆指着青平鼻子说,我下辈子还瞧不起你。青平抬头看一看天上,心里满是灰蒙蒙的念头。小尼挨过来安慰他,青平你不要太难过,刚才我都看见了,其实你只差一点点。青平说我明白我自己,错在不识深浅上。小尼点点头,觉得自己也一样,迟早也要摊上个教训。
大灰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连部,最先来的是贾指导员。贾指导员先是看了一眼大灰,又向顾班长问了问当时的情况,然后沉痛地对老荆说,大灰的去世是我连的一大损失。老荆顿时心如刀絞,哭声又起。贾指导员补充说,而且是我独立营的一大损失。老荆哭得更凶了。贾指导员只好又对老荆说,你的心情全连指战员都能理解,几年来你跟大灰朝夕相处,亲如一家,希望你化悲痛为力量,为我军的养马事业再立新功。听了这话,老荆索性敞开嗓门嚎了起来。让老荆搞得没办法,贾指导员索性摘下帽子给大灰鞠了一躬,然后扭头就走,多少也就这些了。
连里的意思,大灰的后事要抓紧办。按规定功臣马不准吃,不过听那话味儿,连里打算睁只眼闭只眼。差事交给了樊班副。他脱了上衣,抖着一身蛮肉,持一把锋快的剔骨刀,眼睛四下找一找。顾班长便告诉他,只管放开手,老荆给打发到邻村支农去了。樊班副点点头,示一个眼色,四员虎将随即稳住大灰的四条腿。噗地一声,卵石击水一般,刀尖从大灰的颈根刺了进去。接着又稍稍用力,刀刃沿着不太分明的腹线划下来,红彤彤的鲜肉一路翻卷,画轴一样展开了。樊班副把着刀在大灰下腹部顿了顿,然后奋力一挑,老天给豁开一道口子。你们几个把牛劲给我使出来。樊班副一边运刀,一边雷神样地指挥着。四个人正好又来了力气,大灰的腿便给拉成了满弦的弓。
听到卡嚓一声,一根要紧的骨头生生断成两截,大灰立时失了型,隔三差五地塌下来。大灰肚子里让人眼花缭乱,大灰不是大灰了,大灰的另一面是画。樊班副将大灰的膀胱取下,捧起,迎着刺眼的阳光,膀胱里一派清澈透明,盈满琼浆玉液。樊班副手上一用力,像一束礼花窜上半空,又洋洋洒洒落在大伙头顶上。大家抱头鼠窜,从心底涌出一团团的快活。有人欢唱着,嗨啦啦啦啦嗨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地上开红花……场面生动得插上了翅膀。接下来樊班副横劈竖砍,转眼间大灰被大卸八块。这时场面有点乱,都七手八脚,哄抢大灰的内脏和四肢。那根尾巴落在小尼的手里,他两手捧着,鼻子有些酸,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院子里支起一口超大号铁锅,那铁锅直径两米,深约一米,据说是解放前教堂里施粥用的。顾班长指挥着加水和搬柴草,院子里一时沸沸扬扬。老百姓心里奇怪,纷纷赶来瞧热闹。蒲团领着老姨也来了,看了这场面连声叫着妈呀妈呀,又闹土改了!
卸成了块的大灰装了满满一锅。炊事班长王胖子指挥着下佐料:葱,姜,蒜,花椒,八角,桂皮,茴香,砂仁,白芷,丁香……老中医下处方也不过如此。准备停当。王胖子下令点火。火苗刚烧起来,就见一活物几步窜了过来,拨开围观的人跳进锅里——是老荆!老荆在锅里找到了大灰的脑袋抱在怀里,然后两腿盘起,双目紧闭,像坐在莲花座上。
炊事班王胖子先嚷了起来,这菜怎么做,马肉烩老荆?老荆坐在锅里死活不肯出来。顾班长将火灭掉,指挥四个人捉猪那样,捞住老荆的手脚,把他抬了出来。谁知他一骨碌爬起来又要往锅里跳。顾班长只好找来一把椅子,用背包带将老荆捆在椅子上。又派小尼到连部请示。小尼回来说连部的人一听这情况全都躲了,说是要顾班长全权负责处理。
顾班长听了一振。他又找来一把椅子,与老荆坐个迎面,开始跟老荆谈判: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老荆同志你看,这大灰是让豆子撑死的,肉还干净,扔掉了可惜,不如全连吃一顿,你说是不是?老荆说你娘死的时候,怎么没有全家吃一顿?你娘是让汽车轧死的,味道也没糟蹋。顾班长强忍着,说老荆同志你这样讲就不对了,人是人马是马,我娘跟大灰根本是两码事。老荆说大灰去朝鲜的时候,你娘在哪里?顾班长急了:我娘渡江的时候支过前,纳的鞋底子摞起来顶人高,烙的大饼比锅盖还大……
顾班长给气得七窍生烟。老荆死不改口,急得顾班长抓耳挠腮,只好冲着班里人说,你们都赶紧想个办法,马肉又不是我一个人吃。青平这时下结论说,我看还是随了老荆,这家伙看来是铁了心,你就是给他上老虎凳灌辣椒水也白搭。众人附和说可不是,权当老荆是大灰的家属。最后决定将大灰埋在果树底下,就在203旁边。大家一边挖土一边生闷气,这地方成了烈士陵园了。村民们不少在围观。
老荆干的糊涂事是几天后发现的。先是大灰的坟给人扒了,前腿后腿当腰统统不见了。接着村子里不断有人出现症侯,口吐白沫,眼歪嘴斜,手脚抽搐。村里和连里的拖拉机紧急出动,交公粮似的,拉着人一趟趟往公社卫生院送。进了卫生院头一件事便是刷胃和洗肠,吐出来的清一色是马肉。化验结果是农药中毒。不等公安局下手,老荆就投案自首了。这家伙特意选了个好天气,一身新衣裳,脸上刮得铮亮,像个头回上门的新女婿。
老荆后来给判了12年。那农药是他按比例兑出来的,顶多给你吃个苦头。青平和小尼曾去过那个劳改农场。老荆见了他们,对自己的现状十分满意。管吃管穿,每月还有零花钱,待遇跟当兵差不了许多。干得还是老本行,赶大车。老荆说他现在的伴儿也是匹母马,跟大灰一个模样,简直就是亲姐妹。老荆还表示,下半辈子就打算在这里过,不想出去了。出去了还要从头做人,做人煎熬死了。青平和小尼听了不知说什么好。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1。潘固提干
潘固的提干手续办得像母鸡下蛋。贾指导员一边吃瓜子一边在潘固的提干表上签字盖章。文书毕桥提醒他印章忘了蘸印油了,像个尿花。贾指导员便又把印章拿出来,在印油盒里蘸了个饱,当场又按了一个。这下糊涂成了一坨,正好出一口恶气。贾指导员撇一眼毕桥,你要看着不顺眼就把自己的按上去。毕桥再没说什么。今天的事情,好赖也就这样了。
隔着一张办公桌,三连长点点滴滴全瞧在眼里。趁着贾指导员起身去倒水,三连长发现他裤子后面开了缝。这老兄很多时候就像放在盘子里的小面果,随手就能捏起一块来打打牙祭。
潘固的提干命令是在半月后下达的。早八点全连集合起来。先是贾指导员在队伍正前方站好了,然后开始浑身上下摸起衣兜来,不明白的还以为他在那里找零钱呢。好容易在裤子口袋里找出了那张红头命令,不过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贾指导员把命令展开,离着自己的鼻子足有二尺远。声音拖腔拉调,像是在致悼词。队列里有人忍不住悄悄发笑。的确是件蹊跷事,这“潘排长”简直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顶难受的自然是饲养班的顾班长和六班的谢班长,两个人拼着劲地补破鞋,通通是白干了。
三连长渐渐有些不踏实,拿眼一找,潘固正闷着头站在队伍里,脸上僵着,眼前的事跟他全都不相干。三连长不免有些发急,被人家赖了账似的。他狠狠盯着队伍里的潘固,这家伙硬是像个入了定的和尚,任你怎样火烧火燎,人家也依然是六根清净。
贾指导员念完了,关起嘴巴,并把那份红头命令叠成个柿子状,塞进裤子口袋里。轮到三连长出场,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该说的全让贾指导员抢去说了,剩给他的尽是些下脚料。三连长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右手随意一摆,正好落在手枪柄上,就手一抓,那枪柄竟冷得像块老冰。贾指导员站在队伍一边,等着看好戏哩。三连长心里冷笑笑,天塌下来也轮不上你得意,就算剔了肉称骨头也比你有分量。不过眼睛一搭上潘固,三连长的心情又变了。潘固倒没有躲避他,看去脸上清清白白。三连长心里对潘固说,你小子装什么糊涂,从哪一天起你一笔连着一笔地欠我,告诉你我可是从不做赔本买卖的,到时候我可要连本带利地往回收。
这时日头有些发作了,不少人眼睛眯了起来,鼻梁上添了层细纹。三连长依然一言不发,嘴巴封得严严实实。有点拿自己没办法。他心里说让他们全都蒙着好了,谅他们到死也不明白我这里是怎么回事。他索性敞着嗓子喊:解散!
2。引而不发
日子照旧往下捱。许是力气用得太过,三连长觉得身上每个关节都发酸,且常常觉得自己是走在悬崖边上,不定哪一脚便会落空。集合时百十号人整整齐齐排成队,一个个挺胸收腹步调一致,他却怎么也不相信他们真的这样服帖。更让人想不通的是,潘固莫名变成了一只瘟鸡。提干命令虽已公布,过些天才能正式上任,潘固暂且还待在班里。赶上一次实弹射击,潘固打出去九发子弹,有一半扑了空。队列训练教官叫他出列给大家做示范,就见这家伙浑身松松垮垮,给抽了筋,一多半踩到了牛粪上。还有军体考核,见到木马他就两腿哆嗦,一回回骑到马背上,好像这木马天生就是用来骑的。俨然被架到风口上晾过了,里里外外全蔫透了,败在哪里都服气。谁见了都免不了开心,这潘固莫非是上级派下来专门给大家解闷的。
不过三连长似乎隐隐有些明白,潘固这副样子或许有些谋划……一种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感觉。屏住呼吸,心跳怦然,每一处都惨淡经营。两人偶尔对视一眼,依旧茫然着,好像全被对方的关照吓住了。
3。连长最恨的是贼
这天午饭刚过,上士车举人大呼小叫地跑到连部,说800元钱不见了。
全连的人一下子就全给动员起来了,都知道三连长最恨的就是贼。三连长眼里宁肯当土匪也不做贼,宁肯杀人放火也不当扒手。贼不光是坏,还破破烂烂,臭气熏天。贼是茅坑里蛆,是绿头苍蝇,天底下没有比贼更让三连长恶心了。
司号员一把将军号抓在手里。卫生员把药箱郑重其事地背到身上。通讯员从墙上摘下三连长的手枪,旦等着往他身上套。段副连长和池副指也过来请示三连长,队伍是不是马上集合?三连长鼻子差点气歪了:都给我把架式收回去!这哪里是去捉贼,解放台湾还差不多!
此类事情通常都由段副连长负责处理,但是这回三连长非要督阵似的坐在一边。段副连长先开的口,他对车举人说你慢慢讲,把事情讲清楚了。车举人大口小口地喘着气,一时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段副连长问他你动那么多钱干什么?车举人说他今天本来是打算到公社的烧肉铺去买猪头肉。段副连长问猪头肉附近就有,干嘛要去公社?车举人说段副连长这你就不懂了,公社的猪头肉远近都有名。人家那可是祖传,据说那个掌锅的从他曾爷爷那一辈儿开始,就跟猪头打上交道了,他们煮猪头用的不是铁锅,而是水缸那么粗的陶罐,将猪头收拾好装进去,封好口,下面用温火慢慢咕嘟,就跟太上老君炼丹差不多。
车举人还要细说,三连长在旁边拍了桌子,要你讲怎么丢的钱,扯上太上老君做什么。段副连长也说可不是么,你就讲你那个钱放在什么地方。车举人说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段副连长又问抽屉没上锁么?车举人说上午还锁得好好的,下午要是开了锁把钱取出来揣到兜里也就没事了,偏偏这个时候肚子闹了起来,等不及赶紧往厕所跑,回来一看,钱就没了。
讲完了丢钱的经过,车举人又表示下面头一件事就是连里赶紧派人搜查他的腰包还有行李被褥什么的,就是将他大卸八块他也决没二话。他说入党这么多年了,谁知犯了这样的错误,少丢点倒也罢了,偏偏是八百元,把他脑袋割下来也不值这么多。说到这里车举人满脸都是懊悔。看他那副倒霉样子,便觉得这个人命里注定要被人好好偷上一回。
案子报到县里,县公安局派了两个侦察员到了三连。两个人一钻进车举人的屋子里就忙活开了,找脚印,提指纹,还到处找老鼠洞,找到了就乱挖一气,小偷钻进去了似的。侦查员后来又瞄上了天花板,让人找来了梯子。不少人在门口看热闹,蒲团领着老姨跟侦查员商量,要不要它来帮帮忙?这家伙的鼻子比谁都灵。侦查员打量一眼老姨,马上冲着蒲团喊你赶紧给我牵走,不然偷钱的就算是你了。蒲团没想到人家这样不客气,就领着老姨头也不回往家走,再耽搁一会儿就被人家当贼抓了。
接着一个侦查员拿着手电筒上了天花板,上面一阵乱响。不等有谁问一句,就听轰的一声,天花板被一只大脚踩出一个窟窿,接着人就从窟窿里漏了下来。幸好底下看热闹的不少,一人一只手把他给捞住了。不过还是让他给闪了腰。侦查的结果是内部作案。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侦查员在连部里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