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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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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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晚一点,我问坦妮基,为什么卡萨琳娜要躲躲藏藏。
  “哦,因为凡李维欧在,”她哧哧笑着回答,“他是主人的朋友,她怕死他了。”
  “为什么?”
  坦妮基笑得声音更大。“她摔坏他的箱子!她去看箱子里面,结果把它撞倒了,你知道她笨手笨脚。”
  我想到在我母亲厨房里弹下地板的那把菜刀。“什么箱子?”
  “他有一个木箱子,你朝里面看,会——看到东西。”
  “什么东西?”
  “各种东西!”坦妮基不耐烦地回答,显然她并不想谈那个箱子。“年轻太太把它摔坏了,现在凡李维欧气得不想再见到她。这就是为什么主人不准她进画室,除非他也在那里,可能是担心她会把画给撞倒!”
  隔天早上我查出箱子的作用,那天他对我说的事情,我花了好几个月才搞懂。
  我来到画室准备打扫时,发现画架和椅子被移到旁边。书桌被搬到它们原来的位置,上面的纸张已经清理干净。桌上放着一个储衣箱大小的木箱,箱子的一边附着一个较小的盒子,一个圆形的物体从里面凸出来。
  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但我也不敢去碰。我一边打扫一边不时朝它瞄上几眼,仿佛有可能突然间搞懂它的用途。我打扫完角落以及房间其他的部分,轻轻掸掉木箱上的灰尘,几乎没有用布触碰到它。我打扫了储藏室并拖了地,等所有的事都做完后我来到箱子前面,双手抱胸,绕着桌子仔细研究它。
  尽管我背对着门,但忽然间我感觉到他就站在那里。我不确定是该转身还是等他说话。
  他想必是动了一下,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我顺势转过身来面对他。他倚着门框,身上穿着一件罩在家居服外的黑色长袍,好奇地注视着我,不过似乎并不担心我会弄坏他的箱子。
  “你想看看里面吗?”他问。自从好几个星期以前他问我蔬菜的事情后,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对我说话。
  “想,我想看,先生。”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同意了什么事,就回答了,“这是什么?”
  “这叫暗箱。”
  这两个字听在我耳朵里没什么意义。我站到一旁去,看着他解开一个钩锁,把箱顶掀开。箱子顶部是由两片木头用铰链相连组合成的,他掀起其中一片盖子,只打开到一半,然后用东西撑住,使它不会掉下来。盖子下面有一小片玻璃。他倾身向前,朝半开的箱子缝里瞥去,接着伸手碰了碰小盒子尾端那个圆圆的东西。他好像在看什么,虽然我想象不出箱子里能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他的注意。
  他直起身,凝视着我刚才仔细清理过的角落,然后走过去关上中间窗户的百叶窗,现在整个房里只有从角落的窗户透进来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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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16(2)
接着他脱下长袍。
  我不自在地把身体的重心移到另一只脚上。
  他摘下帽子,放在画架旁的椅子上,然后把长袍拉过来罩在头上,再度倾身靠向木箱。
  我退后一步,朝身后的房门瞥了一眼。虽然卡萨琳娜这阵子绝不会想要爬上楼梯,但如果玛莉亚·辛、可妮莉亚或是任何人看到了这个情景,我实在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我回过头来,努力让目光停留在他的鞋子上,鞋子又光又亮,因为我昨天才擦过。
  终于,他直起身体,褪下覆盖在头上的长袍,他的头发乱乱的。“嗨,葛丽叶,我把它调整好了,现在你来看看。”他往旁边站开一步,比手势要我到箱子前面。我钉在原地不动。
  “先生——”
  “像我刚刚那样把长袍盖在头上,这样影像会比较清楚。还有,你要从这个角度去看,东西才不会上下颠倒。”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象自己覆盖在他的长袍下,什么都看不见,而他在一旁注视着我,这让我感到一阵晕眩。
  但他是我的主人,他说的话我本来就该服从。
  我一抿唇,踏步走向木箱,来到盖子被掀开一半的那一端。我弯下身,望进嵌在里面的一片雾白色玻璃,玻璃上很模糊地画着什么东西。
  他轻柔地把他的长袍披在我头上,让黑布遮盖所有的光线。长袍仍残留着他的体温,散发出一股红砖墙曝晒在太阳下的气味。我伸出双手扶着桌子,稳住自己,然后闭上眼睛。我感觉自己仿佛晚上喝了一杯麦酒,喝得太猛太急。
  “你看到什么?”我听到他说。
  我张开眼睛,看见那一幅画,只不过画中没有那个女人。
  “噢!”我猛然直起身体,头上的长袍滑落地面,我望着箱子后退一步,脚踩在布上。
  我急忙抽腿。“先生,对不起,我等一下会把它洗干净。”
  “别管那件袍子。葛丽叶,你看到什么?”
  我吞了一口口水。我不但一头雾水,而且有点害怕。箱子里的东西是魔鬼耍的把戏,或是某种我所不了解的天主教仪式。“我看到您的画,先生。只不过那位女士不在里面,而且它比较小,还有,里头的东西——位置不一样了。”
  “没错,投射在上面的影像上下颠倒,而且左右相反,这可以用镜子来修正。”
  我不懂他在讲什么。
  “可是——”
  “怎么样?”
  “我不懂,先生。它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
  他拾起长袍,拍掉尘土,他的嘴角泛着微笑。他微笑的时候,脸像一扇开启的窗户。
  “你看到这个东西吗?”他指着小盒子前端的那个圆形物体,“这叫镜头,是由一片特别切割的玻璃做成的。当光线从那个地方——”他指向角落,“透过它射进箱子里时,会投射出影像,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在这里看到影像。”他敲敲那块雾白色的玻璃。
  我张大眼睛用力盯着他看,想搞懂这是什么意思,我的眼睛开始发痛流泪。
  “先生,什么是影像?这个词我不懂。”
  他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仿佛刚才他一直都望向我身后的景物,而现在把目光移到了我身上。“影像是一张图,就像一幅画一样。”
  我点点头,心里非常希望他觉得我能明白他所说的话。
  “你的眼睛很大。”然后,他说。
  我一阵脸红。“别人也这么说,先生。”
  “你还想再看一次吗?”
  我并不想,但我知道自己无法拒绝,我想了一会儿。“先生,我想再看一次,但除非是我自己一个人看。”
  他有点惊讶,但接着又觉得有趣。“好吧,”他说,把长袍递给我,“我过几分钟再回来,进门前我会先敲敲门。”
  他离开房间,并随手把门带上。我紧捏着他的长袍,双手微微发抖。
  一开始我想只要假装一下,然后再告诉他我看过了,这样就好。不过他会知道我说谎。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16(3)
而且我很好奇。没有他在旁边注视着,我才能好好地研究。我深吸一口气,探头望进箱内,玻璃上淡淡地映着角落的摆设。等我把长袍拉上来盖过头顶后,他所谓的影像就变得越来越清晰——桌子、椅子、角落的黄色窗帘、挂着地图的后墙、桌上闪闪发亮的陶罐、白锡碗、粉刷、信件。它们都在那儿,排列在我眼前那片小小的平面上,形成一幅不是画的画。我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玻璃光滑而冰凉,上面没有丝毫油料。我拿下长袍,影像虽然还在那里,但又变得模糊。我再把长袍拉过头顶,盖掉四周的光线,眼见闪烁着珠宝光泽的颜色又再度浮现。比起原本在角落的样子,在玻璃上,它们看起来甚至更为明亮而鲜艳。
  就好像第一次见到画中试戴珍珠项链的女人时,我移不开自己的目光那样,现在我也无法停止,一直盯着箱子里看。听到敲门声,我才猛然惊醒,刚好来得及在他走进来前站直身子,让长袍滑落肩膀。
  “葛丽叶,你看了吗?你仔细看了吗?”
  “我看了,先生,可我不是很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我拉平我的头巾。
  “很不可思议,对不对?我朋友第一次拿给我看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吓了一跳。”
  “可是,先生,你为什么要看它?你看自己的画不就好了?”
  “你不懂,”他敲敲木箱,“这是一项工具,它帮助我观看,让我能够作画。”
  “但是!你可以用你自己的眼睛看呀。”
  “没错,不过我的眼睛不见得能看到每样东西。”
  我把目光投向角落,仿佛期待在粉刷的后面,或是从蓝布的阴影中,我的眼睛会意想不到地发现某些我不曾察觉的东西。
  “葛丽叶,我问你,”他继续说,“你觉得我只是把角落的物品单纯地复制到画上吗?”
  我朝画望了一眼,回答不出来。我觉得他好像在耍我,不管我回答什么,都会是错的。
  “暗箱帮助我用另一种方法观看,”他解释,“使我看到的比原本更多。”
  当他看到我一脸茫然的表情时,想必很后悔怎么会跟我这种人说这么多。他转过身,啪地一声关上箱盖。我褪下他的长袍,伸长手臂交给他。
  “先生——”
  “谢谢,葛丽叶,”他一边接过来一边说,“你这里打扫完了吗?”
  “先生,打扫完了。”
  “那么,你可以走了。”
  “谢谢您,先生。”我迅速收拾好我的清洁用具,然后离开画室。房门在我身后喀地一声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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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17(1)
我思考着他所说的话,思考着那个箱子如何帮助他看得更多。尽管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知道他是对的,因为从他画的女人身上,我看得出来,而他那幅台夫特风景,我所记得的部分,也透露了这一点。他看事物的眼光和别人不同,因此我住了一辈子的城市看起来像另一个地方,而脸上映着光线的女人变得迷人而美丽。
  看过箱子里影像的第二天,我回到画室,发现它已经不在那里了。画架被摆回原来的位置。我瞥向画布,之前我只发现微小的改变,但如今一眼就能看出改动——挂在女人身后墙壁上的地图被移走了,不在画中也不在墙角的布景里。墙壁现在是一片空白,这使画看起来更好、更简单,以泛着微褐色的白墙作为背景,女人的轮廓现在更为凸显。然而这个改变让我感到失落——太突然了,我没料到他会这么做。
  离开画室后,我整个人恍恍惚惚,在去肉市的路上,我没有像平常一样欣赏四周的景色,甚至以前认识的肉贩向我打招呼的时候,我虽然挥手回应,却没有停下脚步。
  肉铺上只有小彼特一个人在照顾,那次见到他之后,我又看过他几次,但每次他父亲都在场,他总是一个人站在后面,由彼特老爹管店。现在他开口:“你好啊,葛丽叶,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我认为这句话很蠢,因为我每天都是同样的时间来买肉。
  他的眼睛没有直视我。
  我决定不去理会他的话。“请给我三磅炖汤用的牛肉。还有,前几天你老爸卖给我的香肠还有吗?女孩们很爱吃。”
  “恐怕都卖完了。”
  一个女人走过来站在我身后,排队等着,小彼特朝她看了一眼。“你能稍等一下吗?”他低声对我说。
  “稍等一下?”
  “我想问你一些事。”
  我站开到一旁让他先招呼她。我实在不想这么做,尤其是现在心里很烦,但我别无选择。
  等女人离开肉铺后,又只剩下我们两个,这时他问:“你家住哪里?”
  “奥兰迪克,天主教区那里。”
  “不,不,你的家。”
  我为自己说错话红了脸。“瑞耶佛运河过去,在库耶门附近。为什么要问?”
  他的眼睛终于直直望向我。“有报告说那个地区发生瘟疫。”
  我后退一步,睁大眼睛。“已经实施隔离了吗?”
  “还没,他们预计今天开始。”
  之后我才想到,他一定到处问别人关于我的事,如果他不是早就知道我家住哪里,他绝对不会想到要告诉我这场瘟疫。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小彼特想必替我把肉放进菜篮里,但我只知道我回到家,把菜篮扔在坦妮基脚边,然后说:“我要见太太。”
  坦妮基往菜篮里翻拣。“没有香肠,也没有别的可以代替!你在搞什么?马上给我回肉市买!”
  “我要见太太。”我重复。
  “这是干吗?”坦妮基露出怀疑的表情,“你做错了什么事?”
  “我家人就要被隔离了,我一定得回家。”
  “噢,”坦妮基的态度变得有点犹豫,“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得去问太太,她在夫人那里。”
  卡萨琳娜和玛莉亚·辛在耶稣受难室里,玛莉亚·辛正抽着她的烟斗,一见到我进来,她们停下对话。
  “什么事,女孩?”玛莉亚·辛咕哝着。
  “拜托您,太太,”我对卡萨琳娜说,“我听人说我们家那条街可能会实施疫区隔离,我很想回去看看家人。”
  “什么?然后把传染病一起带回来?”她一口拒绝,“当然不行,你疯啦!”
  我望向玛莉亚·辛,这让卡萨琳娜更加生气。“我已经说不行了,”她斩钉截铁地说,“是我来决定你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你难道忘了吗?”
  “没有,太太。”我垂下眼睛。
  “除非安全了,不然你星期天也不准回去。好了,现在出去,我们有事情要谈,你别在这里晃来晃去。”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17(2)
我把衣物拿到后院洗涤,背对着门坐在外头,这样我就不用看到任何人。洗到玛提格的连身裙时,我忍不住哭了。当玛莉亚·辛的烟味从身后传来时,我擦干眼睛,但没有转头。
  “别傻了,女孩,”玛莉亚·辛在我背后平静地说,“你帮不了他们,而且你得救你自己。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你可以明白这一点。”
  我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我不再闻到她的烟味。
  第二天早晨,当我在扫画室地板的时候,他走了进来。
  “葛丽叶,我听说了你家里的不幸,我很难过。”他说。
  我握着扫帚抬起头,他的眼里含着关怀,我觉得我可以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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