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里现在有两张椅子，因为柜台高度的关系别人从玻璃门外面是看不见他们坐在那里干什么的。店长先生把小恋人带进去，先给了杯热牛奶暖手，然后从抽屉里翻出了样东西。
“圣诞礼物。”
那是个小小的怀表，刻着古典气息十足的花纹，用一根银链子吊着。甘霖打开了怀表盖子，发现里面还有照片。
是他和商余第一次一起拍的照片，奶茶店后院的阳光很好，男人温柔的笑容和他惊讶的表情放在一起有些好笑，却又莫名和谐。
甘霖笑了笑，合上了盖子，把它贴到对方的耳边：“听。”
怀表发出微弱的滴嗒声，透过表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以后的圣诞节也一起过吧，店长先生。”
7。
蓝莓派恰好是稍微有点烫，马上可以入口的温度，商余带着甘霖在壁灯下找了个位置坐下，又去给他端牛奶。
“晚上喝牛奶会睡得比较好。”他解释道。
甘霖点点头，捧起盛牛奶的马克杯小心地抿了一口。
大概是加了糖，牛奶有着香甜温暖的味道，喝起来非常舒服。甘霖忍不住享受地抿了抿嘴，小小地呼出一口气，却引来了商余的一声低笑。
“……”
甘霖半是不解半是羞恼地放下杯子，看向他眼里笑得莫名其妙的商余。
“没什么，只是你这个小习惯很像我一个朋友，”商余见他不高兴连忙止住了笑，“刚刚忍不住想起他来了，希望你别介意。”
听了他的话，男孩子盯着杯子看了几秒，似乎在梳理其中的逻辑关系，然后他才重新捧起杯子，并把放着蓝莓派的盘子拉到自己面前。
蓝莓派的周围商余还用果酱画了些花纹，摆上了一些新鲜蓝莓作装饰。甘霖拈起一颗蓝莓放进嘴里，觉得很甜，于是又拿了一颗。
“先吃了派再吃这个，垫垫肚子。”商余不阻止他，只是这样说了一句就摊开了一本书，边喝他的牛奶边看起来。
甘霖听话地开始吃蓝莓派，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瞄向了他摊开的书页。
那看起来是本摄影集，上面印了很多照片，有风景也有人物。但是因为离得有点远，有些近视的甘霖看不清人物的脸，只能模糊地认出有几张照片里有同一个人。
那个人之前有来过商余的店里，他还记得。应该是很要好的朋友吧……看起来挺亲密的。
注意到他的视线在摄影集的位置游移，商余笑了笑，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要不要过来一起看？都是我以前拍的照片，朋友帮忙排版做了影集，拿来留个纪念。”
甘霖本来想说不用了，但是又实在有些好奇，最后还是捧着杯子和盘子坐到了他旁边。
照片其实不太多，但排版得很好，宽松的间隙里还印了不少文字，大多是拍摄日期和协助人员、照片模特之类的。而只说照片本身的话，商余对光影处理得很好，每一张照片看起来都很美。
“……你拍得很好。”甘霖小声说。
“谢谢夸奖，我很高兴。”商余笑着翻过一页，这恰好是一张放大的跨页照片，上面难得有了他自己的身影。三个男生笑容灿烂地面向镜头，看背景应该就是大学城里最有名的T大。
T大是政法类大学，一中留在本市的文科尖子几乎都去了那里，无论是师资还是校园环境都很不错。甘霖他们班还去过那里学习交流，所以他对这个地方有印象。
大学时的商余看起来不如现在内敛沉稳，但是已经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温柔。他站在最左边，看起来有些仓促，应该是按了自动快门才跑到镜头前。
另外两个男生，其中一个是甘霖见过的宇文，还有一个却从来没有在店里出现过。那个男生个子不太高，只到商余和宇文的耳廓，但是眉清目秀，戴着黑框眼镜，身上有种令人感到舒服的气质。
甘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出口。
“他……是你的好朋友吗？”
商余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一瞬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
男人修长的手指放在照片上，过了好几秒才缓缓滑过照片里三个人的面孔，像是抚摸着有关那段旧时光的回忆。
“是啊，我们三个，大学的时候真的很要好。”他怀念地看着那张照片，慢慢说道，“宇文来过店里，你应该见过；至于这一个……”
他的手指停留在那个戴眼镜的男生略显拘谨的笑容上，“他叫陈笙，已经去世了。”
甘霖睁大了眼睛，既惊讶又迷惑地看向他。
“他大三下半学期查出了病，很快就发作了……现有的科技还没办法医治，在医院里呆了两年，去世了。”
甘霖沉默了。他看了看照片上的徐笙，又看了看商余的脸，低声说：
“……对不起，我不应该问的。”
“没关系，他走的时候我和宇文都在，没有留下什么遗憾。”商余摸摸他的头发，把摄影集收了起来，“吃吧，再不吃点心该凉了。”
甘霖“嗯”了一声，埋头吃起了剩下一半的蓝莓派。
他觉得自己有点多事了，如果他没有问就好了，商余也不会因为想起这些而难过。
商余倒是不那么在意，他吃了自己那份，又拿出手机看了看短信，然后见甘霖也吃完了就起身开始收拾餐具。
“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回去你们宿舍要关门了。”他单手端着托盘，朝背起书包的甘霖露出一个笑容，“下次做了点心再请你来吃，要赏脸啊。”
甘霖微微仰起头看他，点了点头，又说了次谢谢，这才慢慢走出了店门。
商余看他过了马路就回头继续收拾桌上的东西，但没过两分钟又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以为甘霖忘了东西，回头一看却是宇文，这家伙已经嬉皮笑脸地跟着他到了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调侃他：“吃宵夜吃到现在，胃口不小啊兄弟？”
这家伙刚才在短信里小狗撒欢似的说成巍原谅他了，商余还以为他能消停会回家睡觉，结果居然又跑他这来了。
而且应该是之前就到了，特意等甘霖走了才进来的。
“你也太闲了吧。”商余无语地戴上手套开始洗盘子，朝烤箱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还剩了点蓝莓派，要吃自己洗手拿。”
“我可是过来看看你情况怎么样的，居然还嫌弃我。”宇文哼哼着去洗手拿吃的，咬了一口派，又回头朝他挤眉弄眼，“小朋友长得挺好看啊，原来你喜欢这类型？是一中的高三生吧，我好像在我妹的班级合照里见过他。”
宇文有个妹妹在一中的文科尖子班，商余是知道的。不过话说回来，他倒是不知道甘霖还是尖子班的学生……
宇文还在闹他：“诶诶你要不还是等人家高考完了再告白？万一影响人家学习……”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是说媒的还是怎样？”商余好笑地打断了他，“吃饱了赶紧回去睡觉，明天上班迟到小心成巍削你。”
于是大狗被他连同打包的点心一起赶走了，商余站在门口目送他的车开走，回身锁上了店门，准备去外面走走。
大学城的路弯弯绕绕，到了晚上十一点，路上基本已经没有行人，只有卖烤串的小摊前还聚着三两晚归的大学生，在烤串的香味里说笑着。
商余把手插进风衣口袋里，慢慢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跨进一个有些僻静的小广场找了张长椅坐下。
摄影集是宇文带给他的，事实上他已经有一段不短的时间没有看过自己拍的那些照片了。今晚一看，还是想起了很多东西。
他想起了陈笙，又想起了大学时的许多事情。
现在想想他那时候应该是有点喜欢陈笙的，不仅仅是朋友那种喜欢——不然也不会因为家里不肯借他钱去帮陈笙而和家里人闹翻。陈笙的病需要大笔的钱维持才不会恶化，而商余家算是本城颇有几分名气的地产商，商余当时想向家里借钱却被他父亲拒绝，还遭了好一顿奚落。他一气之下和他爸大吵一架搬了出来，直到毕业后都没有回过家。
现在他和家里的关系还是不好，所幸开店也还能支持生活，他也就不去费力找工作了。
虽然陈笙的死对他来说是个遗憾，但已经过了这么几年，这些都开始慢慢淡化了。未来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停在原地不断地回头看。
商余想起甘霖圆圆的、小鹿一样的眼睛，嘴角多了一丝笑意。
说不定，那会是他的未来。
8。
甘霖再到店里来的时候恰好碰上宇文的妹妹，这姑娘正在执行她哥的命令，软磨硬泡地想让商余给她烤个蛋糕带回家。
“好哥哥——”她用完全不符合平时形象的动作熊抱着一脸无奈的商余，极尽娇嗲恶心之能事，“今晚我的宵夜就指望你了，你可不能让我饿肚子呀——”
刚好推开玻璃门的甘霖差点被这一幕吓懵了，背着书包站在店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踏进去。
“……咳，宇文静同学，注意一下形象。”注意到他站在门口，商余无奈地甩了甩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试图把她弄下来。
这才发现有人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宇文静若无其事地放开了商余。然而回头一看居然是甘霖，她像看到新大陆一样惊奇地叫起来：“天啦！小王子你也会到甜品店吃东西？！”
甘霖不解地歪了歪头，一脸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迷惑，“你……在叫我？”
“班里的女生都偷偷叫你小王子你肯定不知道吧……等等，你记不记得我是谁啊？我和你一个班的，叫宇文静。”
“我知道你。”甘霖点头，表情认真，“上次的语文第一名，作文满分。”
商余几乎要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趁宇文牌狗皮膏药二号脱身赶紧走进柜台里，然后笑着招呼还有点状况外的男孩子：“甘霖今天想吃什么？待会儿会有芝士蛋糕，奶茶还在锅里煮着，可能也要等会。”
“哇你都不告诉我有芝士蛋糕！商余哥偏心！”宇文静半是不满半是调侃地叫起来。
“女孩子晚上吃这个会发胖的，到时候你妈妈会骂我。”商余淡定地回击她，然后看了看外面，“你爸来接你回家了，还不快出去？”
宇文静气呼呼地跑了，临走前不忘朝甘霖做个鬼脸：“别把你今天看到的告诉别人啊小王子。”
甘霖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只能傻站着看着她推开门跑了出去。
然后商余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过来吧，让你切蛋糕。”
甘霖以前没有切过生日蛋糕以外的蛋糕，他洗了手，戴上干净的一次性手套，跟着商余走到厨房的料理台前面。干净的料理台上放着一个芝士蛋糕，奶香味浓得他还没靠近就已经闻到了。商余拿了切蛋糕的刀子递给他，然后就笑吟吟地站在一边，显然是准备袖手旁观了。
甘霖想切又不知道怎样下手，他拿着刀子站在蛋糕前面，看看蛋糕又看看商余，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你想怎样切就切好了，蛋糕很软，不难的。”商余鼓励道。
“……”甘霖还是觉得无从下手，盯着蛋糕好一会儿，又把刀递回给他，“……你来吧。”
商余笑了笑，没有接过刀，而是握住了他拿刀的手，走到他身后带着他一起把蛋糕切成了两半，然后动作没停，又将整个蛋糕均匀地切成了八小件。
这个动作维持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有些亲密了。因为商余比甘霖高了一个头，这样从身后绕过他身体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把男孩子整个圈在怀里，虽然商余很快就放开了手，但对方看起来还是显得有些不自然。
“这样就好了，是挺简单的吧？”他一边把其中两份切件盛到碟子上，用巧克力酱和糖渍樱桃装饰起来，一边对甘霖说，“奶茶在小锅里，能不能拿两个杯子去帮忙倒出来？”
甘霖点点头转身去倒奶茶，而商余敏锐地发现了他耳后一丝还没来得及散去的红晕。
甘霖今天本来就来得有点晚，之前商余又被宇文静闹得忘记看时间，所以等他们吃完时才发现，一中的宵禁时间已经过了。
“……”甘霖看着手表不说话，看起来有点沮丧。
商余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他害人家没能按时回宿舍，现在得想个办法解决一下问题才行。
“你们宿舍应该有电话吧，打个电话回去让同学先帮你请个假？”他摸了摸鼻子，然后说，“然后你……可以在我这里睡一晚，楼上有客房和干净的床单被子，我有按时打扫应该不脏。”
甘霖觉得似乎也只有这样了，他家离学校很远，在城市的另一头，一时半会也回不去……
于是他又坐了下来，给同寝室的同学打了电话，然后在商余清洁厨房的水声里打开了书包，开始往外掏书。
商余完成了清洁工作，洗完手出来时发现甘霖又开始做题了。想着不打扰对方，他不出声，尽可能放轻脚步地上楼去洗澡。
他不知道把甘霖留下是不是明智，但是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洗过澡擦着头发下来时甘霖仍然在翻书，还戴上了副眼镜，认真得让人不忍去打扰。但是看看已经十一点半了，商余还是叫了他一声：“甘霖，你要不要洗个澡？差不多该睡觉了吧？”
“……晚饭后我在学校洗过了。”甘霖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我还想再看会书，可以吗？”
“你看吧。”商余在他对面坐下，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我上会网，正好查点资料。”
他上次看了摄影集，突然产生了什么时候再带着相机去找地方拍照，顺便散散心的冲动。正好邻市有个海洋馆快要开馆，所以他准备查查资料，下个月去一次。
他这一查顺便很有效率地把酒店也订好了，因为时间选了周末，想说看看宇文有没有时间一起去，就订了个双人间。
反正双人间的价钱和单人间的差不多，就算宇文不去他也不亏。
订好房间后已经十二点多了，这次商余没有再继续陪甘霖耗时间，而是督促他收好书后把他赶到了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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