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把两只白嫩的小手儿在胸前绞着,“没有了!我好难过好难过啊,您是最后一个这样的人了,如果,呜呜……如果不克隆的话……呜呜……”这美人儿捂着脸哭起来,广场上的人群也是一片哭声。
先行者的心如沉海底,人类的毁灭最后证实了。
“您怎么不问我是谁呢?”姑娘又抬起头来仰望着他说,她又恢复了那副天真神色,好像转眼忘了刚才的悲伤。
“我没兴趣。”
姑娘娇滴滴地大喊:“我是地球领袖啊!”
“对,她是地球联合政府的最高执政官!”下面的人也都一齐闪电般地由悲伤转为兴奋,这真是个拙劣到家的制品。
先行者不想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他起身要走。
“您怎么这样!首都的全体公民都在这儿迎接您,前辈,您不要不理我们啊!”
姑娘带着哭腔喊。
先行者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问:“人类还留下了什么?”
“照我们的指引着陆,您就会知道!”
第三节 首都
先行者进入了着陆舱,把方舟号留在轨道上,在那束信息波的指引下开始着陆。
他戴着一副视频眼镜,可以从其中的一个镜片上看到信息波传来的那个画面。
“前辈,您马上就要到达地球首都了,这虽然不是这个星球上最大的城市,但肯定是最美丽的城市,您会喜欢的!不过您的落点要离城市远些,我们不希望受到伤害……”画面上那个自称地球领袖的女孩还在蝶蝶不休。
先行者在视频眼镜中换了一个画面,显示出着陆舱正下方的区域,现在高度只有一万多米了,下面是一片黑色的荒原。
后来,画面上的逻辑更加混乱起来,也许是几千年前那个画面的构造者情绪沮丧到了极点,也许是发射画面的计算机的内存在这几千年的漫长岁月中老化了。画面上,那姑娘开始唱起歌来:啊,尊敬的使者,你来自宏纪元!
辉煌的宏纪元,伟大的宏纪元,美丽的宏纪元,你是烈火中消逝的梦……这个漂亮的歌手唱着唱着开始跳起来,她一下从平台跳上几十米的半空,落到平台上后又一跳,居然飞越了大半个广场,落到广场边上的一座高楼顶上;又一跳,飞过整个广场,落到另一边,看上去像一只迷人的小跳蚤。她有一次在空中抓住一根几米长的奇形怪状的飘浮物,那根大树干载着她在人海上空盘旋,她在上面优美地扭动着苗条的身躯。
下面的人海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大声合唱:“宏纪元,宏纪元……”每个人轻轻一跳就能升到半空,以至整个人群看起来如撒到振动鼓面上的一片沙子。
先行者实在受不了了,他把声音和图像一起关掉。他现在知道,大灾难前的人们嫉妒他们这些跨越时空的幸存者,所以做了这些变态的东西来折磨他们。但过了一会儿,当那画面带来的烦恼消失一些后,当感觉到着陆舱接触地面的震动时,他产生了一个幻觉:也许他真的降落在一个高空看不清楚的城市中?当他走出着陆舱,站在那一望无际的黑色荒原上时,幻觉消失,失望使他浑身冰冷。
先行者小心地打开宇宙服的面罩,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空气很稀薄,但能维持人的呼吸。气温在零下40度左右。天空呈一种大灾难前黎明或黄昏时的深蓝色,但现在太阳正在上空照耀着,先行者摘下手套,没有感到它的热力。由于空气稀薄,阳光散射较弱,天空中能看到几颗较亮的星星。脚下是刚凝结了两千年左右的大地,到处可见岩浆流动的波纹形状,地面虽已开始风化,仍然很硬,土壤很难见到。这带波纹的大地伸向天边,其间有一些小小的丘陵。在另一个方向,可以看到冰封的大海在地平线处闪着白光。
先行者仔细打量四周,看到了信息波的发射源,那儿有一个镶在地面岩石中的透明半球护面,直径大约有一米,半球护面下似乎扣着一片很复杂的结构。他还注意远处的地面上还有几个这样的透明半球,相互之间相隔二三十米,像地面上的几个大水泡,反射着阳光。
先行者又在他的左镜片中打开了画面,在计算机的虚拟世界中,那个恬不知耻的小骗子仍在那根飘浮在半空中的大树枝上忘情地唱着扭着,并不时地送飞吻,下面广场上所有的人都在向他欢呼。……宏伟的微纪元!
浪漫的微纪元!
忧郁的微纪元!
脆弱的微纪元!……先行者麻木地站着,深蓝色的苍穹中,明亮的太阳和晶莹的星星在闪耀,整个宇宙围绕着他——最后一个人类。
孤独象雪崩一样埋住了他,他蹲下来捂住脸抽泣起来。
歌声嘎然而止,虚拟画面中的所有人都关切地看着他,那姑娘骑在半空中的大树枝上,嫣然一笑。
“您对人类就这么没信心吗?”
这话中有一种东西使先行者浑身一震,他真的感觉到了什么,站起身来。他突然注意到,左镜片画面中的城市暗了下来,仿佛阴云在一秒钟内遮住了天空。他移动脚步,城市立即亮了起来。他走近那个透明的半球,俯身向里面看,他看不清里面那些密密麻麻的细微结构,但看到左镜片中的画面上,城市的天空立刻被一个巨大的东西占据了。
那是他的脸。
“我们看到您了!您能看清我们吗?去拿个放大镜吧!”姑娘大叫起来,广场上再次沸腾起来。
先行者明白了一切。他想起了那些跳下高楼的人们,在微笑的环境下重力是不会造成伤害的,同样,在那样的尺度下,人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跃上几百米(几百微米?)的高楼。那些大水晶球实际上就是水,在微小的尺度下水的表面张力处于统治地位,那是一些小水珠,人们从这些水珠中抓出来喝得水珠无疑就更小了。城市空间中漂浮的那些看上去有几米长的奇怪东西,包括载着姑娘漂浮的大树枝,只不过是空气中细微的灰尘。
那个城市不是虚拟的,它就像两万五千年前人类的所有城市一样真实,它就在这个一米直径的半球形透明玻璃罩中。
人类还在,文明还在。
在微型城市中,漂浮在树枝上的姑娘——地球联合政府最高执政官,向几乎占满整个宇宙的先行者自信地伸出手来。
“前辈,微纪元欢迎您!”
第四节 微人类
〃在大灾难到来前的一万七千年中,人类想尽了逃生的办法,其中最容易想到的是恒星际移民,但包括您这艘在内的所有方舟飞船都没有找到带有可居住行星的恒星。即使找到了,以大灾难前一个世纪人类的宇航技术,连移民千分之一的人类都做不到。另一个设想是移居到地层深处,躲过太阳能量闪烁后再出来。这不过是拖长死亡的过程而已,大灾难后地球的生态系统将被完全摧毁,养活不了人类的。
〃有一段时期,人们几乎绝望了。但某位基因工程师的脑海中闪现了一个火花:如果把人类的体积缩小十亿倍会怎么样?这样人类社会的尺度也缩小了十亿倍,只要有很微小的生态系统,消耗很微小的资源就可生存下来。很快全人类都意识到这是拯救人类文明惟一可行的办法。这个设想是以两项技术为基础的,其一是基因工程,在修改人类基因后,人类将缩小至10微米左右,只相当于一个细胞大小,但其身体的结构完全不变。做到这点是完全可能的,人和细菌的基因本来就没有太大的差别;另一项是纳米技术,这是一项在二十世纪就发展起来的技术,那时人们已经能造出细菌大小的发电机了,后来人们可以用纳米尺度造出从火箭到微波炉的一切设备,只是那些纳米工程师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们的产品的最后用途。
〃培育第一批微人类似于克隆:从一个人类细胞中抽取全部遗传信息,然后培育出同主体一模一样的微人,但其体积只是主体的十亿分之二。以后他们就同宏人(微人对你们的称呼,他们还把你们的时代叫宏纪元)一样生育后代了。
“第一批微人的亮相极富戏剧性,有一天,大约是您的飞船启航后一万二千五百年吧,全球的电视上都出现了一个教室,教室中有三十个孩子在上课,画面极其普通,孩子是普通的孩子,教室是普通的教室,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但镜头拉开,人们发现这个教室是放在显微镜下拍摄的……”
“我想问,”先行者打断最高执政官的话,“以微人这样微小的大脑,能达到宏人的智力吗?”
“那么您认为我是个傻瓜了?鲸鱼也并不比您聪明!智力不是由大脑的大小决定的,以微人大脑中在原于数目和它们的量子状态的数目来说,其信息处理能力是像宏人大脑一样绰绰有余的……嗯,您能请我们到那艘大飞船去转转吗?”
“当然,很高兴,可……怎么去呢?”
“请等我们一会儿!”
于是,最高执政官跳上了半空中一个奇怪的飞行器,那飞行器就像一片带螺旋桨的大羽毛。接着,广场上的其他人也都争着向那片“羽毛”上跳。这个社会好像完全没有等级观念,那些从人海中随机跳上来的人肯定是普通平民,他们有老有少,但都像最高执政官姑娘一样一身孩子气,兴奋地吵吵闹闹。这片“羽毛”卜很快挤满了人,空中不断出现新的“羽毛”,每片刚出现,就立刻挤满了跳上来的人。最后,城市的天空中飘浮着几百片载满微人的“羽毛”,它们在最高执政官那片羽毛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向一个方向飞去。
先行者再次伏在那个透明半球上方,仔细地观察着里面的微城市。这一次,他能分辨出那些摩天大楼了,它们看上去像一片密密麻麻的直立的火柴棍。先行者穷极自己的目力,终于分辨了那些像羽毛的交通工具,它们像一杯清水中飘浮的细小的白色微粒,如果不是几百片一群,根本无法分辨出来。凭肉眼看到人是不可能的。
在先行者视频眼镜的左镜片中,那由一个微人摄像师用小得无法想像的摄像机实况拍摄的画面仍很清晰,现在那摄像师也在一片“羽毛”上。先行者发现,在微城市的交通中,碰撞是一件随时都在发生的事。那群快速飞行的“羽毛”不时互相撞在一起,撞在空中飘浮的巨大尘粒上,甚至不时迎面撞到高耸的摩天大楼上!但飞行器和它的乘员都安然无恙,似乎没有人去注意这种碰撞。其实这是个初中生都能理解的物理现象:物体的应度越小,整体强度就越高,两辆自行车碰撞与两艘万吨轮碰撞的后果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两粒尘埃相撞,它们会毫无损伤。微世界的人们似乎都有金刚之躯,毫不担心自己会受伤。当“羽毛”群飞过时,旁边的摩天大楼上不时有人从窗中跃出,想跳上其中的一片,这并不总是能成功的,于是那人就从几百米处开始了令先行者头晕目眩的下坠,而那些下坠中的微人,还在神情自若地同经过的大楼窗子中的熟人打招呼!
“呀,您的眼睛像黑色的大海,好深好深,带着深深的忧郁呢!您的忧郁罩住了我们的城市,您把它变成一个博物馆了!呜呜呜……”
最高执政官又伤心地哭了起来,别的人也都同她一起哭,任他们乘坐的“羽毛”在摩天大楼间撞来撞去。
先行者也从左镜片中看到了城市的天空中自己那双巨大的眼睛,那放大了上亿倍的忧郁深深震撼了他自己。“为什么是博物馆呢?”先行者问。
“因为只有在博物馆中才有忧郁,微纪元是无忧无虑的纪元!”地球领袖高声欢呼,尽管泪滴还挂在她那娇嫩的脸上,但她已完全没有悲伤的痕迹了。
“我们是无忧无虑的纪元!”其他人也都忘情地欢呼起来。
先行者发现,微纪元人类的情绪变化比宏纪元快上百倍,这变化主要表现在悲伤和忧郁这类负面情绪上,他们能在一瞬间从这种情绪中跃出。还有一个发现让他更惊奇:由这类负面情绪在这个时代十分少见,以至于微人们把它当成了稀罕物,一有机会就迫不及待地去体验。
“您不要像孩子那样忧郁,您很快就会发现,微纪元没有什么可忧虑的!”
这话使先行者万分惊奇,他早看到微人的精神状态很像宏时代的孩子,但孩子的精神状态还要夸张许多倍才真正像他们。“你是说,在这个时代,人们越长越……越幼稚?”
“我们越长越快乐!”领袖女孩说。
“对,微纪元是越长越快乐的纪元!”众人大声应和着。
“但忧郁也是很美的,像月光下的湖水,它代表着宏时代的田园爱情,呜呜呜……”地球领袖又大放悲声。
“对,那是一个多美的时代啊!”其他微人也眼泪汪汪地附和着。
先行者笑起来,“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忧郁,小人儿,真正的忧郁是哭不出来的。”
“您会让我们体验到的!”最高执政官又恢复到兴高采烈的状态。
“但愿不会。”先行者轻轻地叹息说。
“看,这就是宏纪元的纪念碑!”
当“羽毛”群飞过另一个城市广场时,最高执政官介绍说。先行者看到那个纪念碑是一根粗大的黑色柱子,有过去的巨型电视塔那么粗,表面光滑,高耸入云,他看了好长时间才明白,那是一根宏人的头发。
第五节 宴会
“羽毛”群从半球形透明罩上的一个看不见的出口飞了出来,这时,最高执政官在视频画面中对先行者说:“我们距您那个飞行器有一百多公里呢,我们还是落到您的手指上,您把我们带过去要快些。”
先行者回头看看身后不远处的着陆舱,心想他们可能把计量单位也都微缩了。他伸出手指,“羽毛”群落了上来,看上去像是在手指上飘落了一小片细小的白色粉末。
从视频画面中先行者看到,自己的指纹如一道道半透明的山脉,降落在其上的“羽毛”飞行器显得很小。最高执政官第一个从“羽毛”上跳下来,立刻摔了个四脚朝天。
“太滑了,您是油性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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