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翔哼了一声,道:“圣姑何必诳我,此时根本未到毒发之时。素闻圣姑的歌声能够扰人心志,但是在下劝你不要白费力气。我武林盟的属下自会将楚飞扬带到安全的地方。你以为凭你几首曲子就能控制住他?!未免太小看了楚飞扬。他若竭力抵抗,岂非更加受苦,有悖圣姑的好意?在下劝圣姑多花费些心思早日救回神树,到时候我们各得所需,皆大欢喜。”
圣姑闻言,两眼直直地望着程雪翔,程雪翔也只是平静地回望着她。圣姑突然掩唇笑道:“我听程盟主的意思,竟是很担心楚飞扬被我控制是不是。若不是你对君书影有所图,我倒真要相信盟主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呢。你明明觊觎人家的妻子,又何必装得如此深明大义?!
不过,我倒是听说那君书影最喜欢有情有义、一身正直之人,程盟主难道是希望为他所爱?!可惜你已经做下了背叛之事,就算有朝一日你得到了他的身体,也永远得不到他的心呢。”圣姑依旧笑着,笑得邪性,笑得张狂。
“你懂什么,并非他喜欢有情有义的正义侠士,而是他喜欢的那个人恰好是这种人罢了。”程雪翔苦笑一声,“若是这么简单就能得到他的心——”他说着,却又陷入了沉默。
“够了,我可不想听程盟主倒苦水。”圣姑转回身去,“程盟主没事就去看着你那神树长得怎么样了。我已经依约而行,其他的事你少管。”
圣姑说完,一道轻灵的嗓音便又突然凌空响起。她唱着一首奇特的曲子,高高低低的起承转合之间竟含着些许愉悦。那声音虽不算高昂,却直往人耳朵里钻去,一下一下敲击在耳膜上,清晰得如同有人就在耳边轻声吟唱。程雪翔知道这声音里裹胁着内力,定能远远地传播出去。
圣姑执意要唱,他也不能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唱。程雪翔只能离开,路上不时碰到那些喝过连山族人之血的武林人士,个个目光呆滞,却一脸愉悦,面朝向圣姑的方向,有些人甚至弯下双膝,虔诚跪拜起来。
程雪翔一脸厌恶地绕开那些人,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又忍不住望向君书影等人逃走的方向,面色中不无担忧。
这一边楚飞扬还在竭力克制着那丝丝缕缕直往脑子里钻的细微声音,严防死守着不被它侵占了神志。那声音穿透耳膜,入了耳,入了脑,入了一身的骨和血,还在四处游窜,如同有形之物。就好似身体里有一根弦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一下一下地拨弄着,搅得原本清明的脑海里翻涌起涛天巨浪。
巨浪在脑子里撞击,头就疼得仿佛要裂开来。巨浪在心脏里翻滚,就像被一只手破膛而入,握住了跳动的心,掌握了他的脉搏,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
越是抵抗,那痛苦就越发深刻,越发难以忍受。
只要随波逐流,就可以立刻轻松舒适起来,甚至那将会是前所未有的舒适。
可是楚飞扬知道他必须抵抗,必须忍受。他这一辈子还从未输过,就算是昨日毒发之际,他也没有输给那刻骨铭心之痛。这是精神上的一场较量,他同样不能输,也不会输。
年少时独闯江湖,身犯险境遭遇劫难的事不是没有,甚至还屡屡发生,那时候他每一次都能成为最后的赢
家,更何况今时今日,还有一个君书影在他身边。
不知何故,那越发肆虐的声音突然中断了,楚飞扬终于能够从这一场较量中松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来,却发现君书影双眼通红,竟将自己的双唇咬得血迹斑斑。
楚飞扬用手指抚上去,心疼地蹭着那丝丝鲜血,哑着嗓子道:“宝贝儿,别这样,我没事的……不要担心。”
君书影抿唇不语。这么多天的事情经历下来,君书影早就知道那圣姑借着连山族血的异能拥有了多么强大的能力,楚飞扬怎么可能会没事?!
再过几个时辰他还要再受一次毒发之苦,还有明天,还有后天——直到事情解决之前,楚飞扬都要忍受那一日深过一日的折磨,还有那个女人处心积虑地想要控制他的神志——
“等神树复活了,等你的毒解了,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个女人。”君书影低声道,他轻轻地含住楚飞扬按在他唇上的手指,舌尖抵着他的指尖,轻柔地舔舐着。
自从楚飞扬带着无法抵挡的光和热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还从未如此深刻地憎恨着一个人,厌恶着一个人。心中的戾气涌动,好像又回到了那些最暗无天日的时光里。
这个女人触碰了他最深的禁忌,这个女人居然想把楚飞扬从他身边抢走。
楚飞扬看着那薄唇间若隐若现的嫣红舌尖,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暖湿润,还有那微痒的感觉,居然在这种时候也能心猿意马起来。
不需要太多表达担忧或者安慰的词语,那些东西在此刻都是多余。只是沉默地看着,胶着的视线中包含着一切。
“书影,你也在我耳边唱给我听吧。”楚飞扬突然道,“你不是懂得用曲音驱虫之法,也许跟圣姑的手段大同小异,能助我一臂之力。”
“她有连山族血加持,练功之法与我不同,不是同一路数,只怕没有什么作用。”君书影道,“不过,我——可以唱给你听。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唱的,我都爱听。”楚飞扬笑道。
君书影想了想,便轻柔地哼出了一句曲调。他的声音先是有些不确定的轻微和断续,渐渐地便熟练起来,也流畅起来。
没有词,只有柔和婉转的曲,经由君书影的口哼出来,就变成了无尚的天籁之音。
楚飞扬着迷地看着他的脸庞
,几乎要忘却了今夕何夕。
不知何时那圣姑的歌声又传了过来,君书影也特意在曲中释放了些许内力。可是完全不同路数的手段,对楚飞扬的帮助自然十分微小。君书影知道他在竭力对抗,怕他分神,便索性不唱了。被楚飞扬握着的手掌传来的力量越来越大,甚至开始令他疼痛了,君书影却只是紧紧地回握着他,垂首一动不动地抱着他。
一道黑影突然从远处奔来,带起一路尘土,到了他二人面前站定,摇头摆尾地吐着舌头舔着君书影的手,又去舔楚飞扬。
“旺财,你来做什么?!其他人呢?!”君书影一惊,回头望向它的来路。
这条狗是和小石头麟儿他们在一起的,怎么会只身出现在这里?!
旺财自然不懂得回答。它舔了舔楚飞扬冷汗淋漓的惨白脸庞,突然汪汪地叫了几声,又仰起硕大的头颅,叫声变成了悠远绵长的狼嚎,一声接着一声,惊起四周林中的飞鸟一片,走兽尽散。
圣姑那丝丝缕缕的歌声居然被它莽撞的嚎叫切断了,楚飞扬瞬间感到了一丝轻快。他搂过旺财健壮的脖子,揉了揉它的颈毛,唇角扯出一丝笑容:“好狗。”
回应他的是又一声呜呜的嚎叫。
有了旺财的捣乱,加上离得又远,似乎圣姑也再无可奈何。天近晌午时,楚飞扬和君书影便带着旺财赶到了众人会合的地方。
燕其高兴地揽住旺财又抱又摸,旺财也摇头摆尾地钻进燕其怀里。高放听了楚飞扬将方才之事说了一遍,想了想道:“圣姑的武功出自连山族,包括这控制人心之法也是连山族人的本事。连山族人似乎与自然万物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比如那棵他们赖以为生的神树。旺财是有灵性的野兽,因此在连山族和无极山庄的事情上比很多武功高强的人类还要灵敏,也许因此才能破了圣姑的控制。如果我所猜不错,它的作用也仅止于此了。”高放有些可惜地看着那只正跟燕其撒欢的大狗。
“它能有这个作用就很不错了。”楚飞扬笑道,“以后要是那圣姑再唱,就是旺财跟她嚎回去,省得她老来烦我。”他手按着肩膀扭了扭脖子,口中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要跟那扰乱神志的歌声对抗,这难受劲儿虽然比不上毒发的痛苦,可是也够磨人的。楚飞扬现在看旺财,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怎么看怎么机灵。
青狼和信云深已经带人又往四周探了探,寻
了一处适合安营扎寨的处所。一群人启程出发,晌午时分便安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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舔手指什么的——书影快住口!肥羊那爪子都没洗!
☆、第八十七章
从无极山庄逃出来的人共有一二百人之多,因为行动匆忙,连口粮也来不及带上。好在这里几乎人人都是打猎能手,现在又正是收获的季节,倒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
旺财最喜欢的那个清风派小弟子拍了拍它的脑袋,往树林里一指,道:“旺财,出发!”
旺财昂头挺胸地吠了几声,撒开四肢,矫健地奔了出去。几名自愿出去打猎的年轻弟子组成一队,也都运起轻功,迅速地跟在旺财身后跑走了。
还有一些人在空地上埋锅造饭,青静拉着麒麟二人的手,兴致勃勃地道:“石头,麟儿,走,我们去捡柴。”
三名少年拉拉扯扯地往树林边上走了几步,楚麒挣开青静,甩了甩手哼道:“要走就走,动手动脚何体统。”
“穷讲究吧你,你其实是女孩子吧,麒儿妹——妹!”青静促狭地大笑道。
楚麒举起手刀砍在青静后背:“没大没小的家伙,麟儿,教训他!”
“青叔叔看着呢,咱们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楚麟也挑唇笑道,被青静牵着的手却转而揽住他的肩膀。
“喂你们两个,别忘了你们可是当哥的!”青静大叫道,“怎么能这样欺负年幼天真的我!”
楚麒嘿嘿笑着凑了过去:“年幼天真啊,说的是谁啊,我怎么没看出来。”
楚麟也附合道:“就是,谁是当哥的,他不是你麒儿妹妹么。”
“麟儿,你怎么也没大没小的,哥哥好心痛。阿静,教训他!”
青狼坐在林荫下,看着打打闹闹地去捡柴的三个孩子,长叹一口气道:“这群要债的小家伙总算长大了。”
一把果子突然从天而降到他怀里,燕其站在他身旁,两只袖子都掳到了手肘上,露出嫩白的手臂。他递了把小刀给青狼:“高放采来的,他说很好吃。快,削皮!”
青狼无奈地接过小刀,任劳任怨地拿起一个果子,在他价值不菲的衣服上擦擦干净,开始熟练地削起皮来。
小鹰们的翅膀硬了,总有一天要离开他的庇护,自己高飞。这还有一个讨债的,是要跟他讨一辈子的。他必须得时刻张开双翅,把这只娇贵脆弱美丽的小鸟儿牢牢地保护好,呵护好。
君书影拿着当作午饭的两串烤肉,又从怀中掏出那只白瓷瓶,握在掌中沉思了片刻,便转身去找楚飞扬。
楚飞扬此时正坐在一处不高的山崖边上,烈烈的山风迎面吹来,带着深秋的凉爽。
君书影走过来的时候,他不用回头,便听出了他的脚步声。
楚飞扬嘴角微微弯起,直到君书影坐在他的旁边,递过来一串烤肉,他才转头看向君书影。
“我是伤员,所以我可以偷懒七天。这样想来,其实也挺惬意的。”楚飞扬笑道。
“别说胡话了,吃饭。”君书影将肉往楚飞扬面前一送。
“有肉无酒,真是人生一大憾事。”楚飞扬叹道,伸手接过烤肉。
君书影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飞扬,马上又到毒发的时辰。今日之痛比昨日来还要难以忍受,我——”君书影抿紧薄唇,没有说下去。
只要一想到昨天楚飞扬承受剧毒折磨时的凄惨模样,而今天甚至比那时更加痛苦,一切语言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君书影也并不想安慰什么,因为楚飞扬不需要。
“我会陪着你的。”君书影搂住楚飞扬的脖子,额头抵在他的肩上,低声道。
楚飞扬一只手环绕过他,拍了拍他的头顶,弯起薄唇,那唇上有着些微的干裂,笑道:“乖了,不要伤心,我们又不是生离死别。说起来,江湖上流传有一种绝顶的功夫,必须要易筋洗髓,历经过肉体上的极致折磨,方能大成。你就当我在修炼功夫好了。”
“要这样修炼,再绝顶的武功也是垃圾,我只要你不必受苦。”君书影继续低声道。似乎在这样的氛围下,再乖巧贴心的话也能轻易地说出口。
楚飞扬亲了亲他的头发笑道:“呵,嘴甜死了。你这家伙,明明就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什么吧,记得以后也要时常给颗甜枣尝尝。”
君书影不再搭腔。楚飞扬晃了晃他,又道:“等会儿毒发的时候,我可不想再被别人围成一圈看着。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够了。”
因着楚飞扬的要求,君书影便和他一起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里。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是短小君,但是没有断更对不对=v=独处了恩
☆、第八十八章
两人到了山洞里,君书影让楚飞扬坐在一边,自己捡了些干柴过来,在山洞中央升起了火。
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君书影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那一瞬间两人竟相顾无言,楚飞扬一直面上含笑地看着他。
君书影有些不自在,瞪了楚飞扬一眼道:“你笑什么?!”
“没有。”楚飞扬撇了撇嘴,“哎,我说你坐那么远干什么,过来这儿。”他拍了拍身边的地方,让君书影坐过来。
君书影起身挪了过去,刚坐下来,手就被楚飞扬抓了起来放在膝盖上,还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楚飞扬笑眯眯地看着他:“书影啊,你是不是想歪什么了?!为夫都这样了,你觉得为夫还能对你做什么吗?!为夫哪有那有禽兽。”
君书影抽回手道:“有意思么?!你闭上嘴巴省省力气吧。”他低头从怀中掏出装着琴英的血的白瓷瓶,拔开瓶塞,看向楚飞扬:“这个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服用药效最好,要不要先喝些下去?!”
楚飞扬摇了摇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喝这东西。”
“你别固执了,什么时候才是万不得已?!”君书影不满道,“你是觉得喝了这个血,你就和那些受不了痛苦折磨屈从无极山庄的人一样了?!”
君书影如此一针见血,楚飞扬虽然并非全然如此,却也无话可说,只是撇嘴笑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死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