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锋寒心中暗叹一声:“那么为什么不给他长子?”
鬼隐龙韬道:“田尚书长子田玉耽于享乐,靠父亲余荫混了个县令,整日无所事事,没有什么出息。田轩则不同,此人文武双全,现在已经升任恒川太守,朝廷中对于他的政绩风评颇佳,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事实上,比之行将就木的田尚书,这个人更加应该拉拢。”
易锋寒嗯了一声:“既然如此,就这样办。不过既然通过田轩送礼,他那份儿也不能少了,他有什么喜好?”
鬼隐龙韬道:“田轩以清廉自诩,从不接受珠宝金钱,不过他爱好书画,有收藏名家字画的嗜好。”
易锋寒皱眉道:“这个似乎不容易。”
宇文华颜苦笑道:“是啊,搜集名家字画,花费不菲。而我们现在最为欠缺的,就是钱。千户在日,自己的收入咸付军中,家无余财,少主一来,又断了租税。我们三人,司空将军也是与士卒同甘共苦,没有积蓄,属下和龙韬闲置已久,连朝廷的俸禄都停了,若非龙韬平日接受私人的委托挣钱,别说维持鬼隐杀众如此庞大的组织,连生活都有困难。”
易锋寒嘿的一声:“真是三文钱逼死英雄汉。我知道了,这样,鬼隐叔叔把这三万两银票拿去,买些适当的书画,连着墨玉玄武给田轩送去。钱的问题,我来解决。”
宇文华颜道:“少主打算与古灵崖联手?商人重利轻义,不可不防。”
易锋寒道:“天下不是只有古灵崖才有钱,我另有办法。不过我的确打算跟古灵崖联手,我们有些事情,处理起来不方便,有一个既有财力又有人力的外围组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于古灵崖是否有异动,不是有鬼隐叔叔么?”
………【第十三章 欲罢不能】………
次日,易锋寒带着鬼隐鹰击,朝古灵崖位于萧城西南方的府第走去。
萧城北门乃是权贵聚居之地,街禁甚严,白天固是达官显贵、武者士子的地盘,寻常百姓不得踏入,就是晚上,也有士兵巡逻守卫。城市以北向南延伸,过了中兴街,就有些龙蛇混杂的味道,俨然是另外一个世界。古灵崖居住的互惠路,由于靠近码头,走私者、渔贩最为众多,古灵崖开的如意斋就在互惠路南端,对门即是古府。
易锋寒一路行来,由于胸口绣着的水云纹路,显示了易家嫡系的身份,引得路人侧目。无论尊敬也好,敌意也好,罕有百姓不为贵胄踏足南门而感到诧异。其中更不乏好事者围聚过来,远远跟在易锋寒身后。
鬼隐鹰击眉毛一挑,便要发作。易锋寒瞪了他一眼:“干什么?路又不是我们的。他们要跟,就跟吧。”
鬼隐鹰击沉声道:“人多则杂,属下是害怕其中混有刺客。”
易锋寒眼中寒芒一绽:“那就让他来,我等着。”
鬼隐鹰击无奈,只得手按剑柄,紧跟在易锋寒身后。他真气潜运之下,身体周围萧杀之气大盛,寻常百姓虽然不明所以,却也被杀气刺激得浑身不自在,除了数十个胆子较大、好奇心特重的人,坚持不走,尾随者们大多放弃了对易锋寒的跟踪。
还未到如意斋门口,一个年约双九的美貌少女便引起了易锋寒的注意。与一般渭人不同,那个女子身材高挑,一身翠绿云裳,袖口绣着粉红色云边,站在门口招呼客人,一派豪爽,颇有些江湖气。
那少女瞥见易锋寒,立即迎了上来:“贱妾古心月拜见十二公子。公子大家驾光临,贱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易锋寒脸上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神情:“古九小姐不必客气,叫我锋寒就是了。我在蜀州、神州的时候,多蒙令祖、令伯的照顾,交情非浅,你我说话不用太拘谨。”此言一出,易锋寒身后的尾随者们顿时像砸开了锅一般,喧嚣起来。
古心月展颜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鬼隐鹰击闻言大为不悦,碍于易锋寒在场,不好发作,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古心月只当不知,正眼也不看鬼隐鹰击一眼,对着易锋寒道:“这里地方简陋,不能待客,锋寒请随我到家中一叙。”
易锋寒摇了摇头,径自走到如意斋中:“不急,我没有什么事情,来这里自然要好好逛逛。古九小姐店里面的货物可真齐全啊。”
古心月道:“哪儿啊?差远了,出入这里的都是些寻常百姓,能够买的也就是日用所需,怎么能够算齐全呢?”
易锋寒笑道:“人用得最多的,难道不是日用所需?何况珍宝古玩,古九小姐也不是没有。”
说话间,外面急匆匆赶来一个身材魁梧、眉宇间英气逼人、腰佩长刀的少年。
易锋寒发觉该人与古心坚有三分挂像,抢先招呼道:“古六公子?”
那人连忙施行大礼:“草民正是古心虹。”
易锋寒伸手相扶:“古六公子快快请起。”
古心虹起身道:“多谢十二公子。草民不敢当公子二字。”
易锋寒道:“蜀州古家乃是货通九州的商贾世家,如何不能当公子二字?走,带我去你们家里!”
古心虹还要再说,易锋寒不耐烦道:“你怎么那么啰嗦?我见过的古家人,无不豪爽英侠,哪儿那么多虚伪客套。”
古心虹闻言脸色大变,他们这一脉,由于古灵崖为人势利、怯懦无勇,在古家最为人不齿,连带他们兄妹与同宗兄弟姐妹关系都疏远得很,平日每以为耻,少年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激,立即拱手道:“十二公子教训得是。”
易锋寒大笑道:“不要叫十二公子那么生分。叫我锋寒,我叫你六哥。”
古心虹洪声道:“好!就这么定了!锋寒,请!”
古心月见状,连忙把生意交待给店中主管打理。然后陪着兄长、易锋寒、鬼隐鹰击一道回家。
四人来到古府,古灵崖早已得讯,在大门口恭迎易锋寒。他为人慎重老练,任凭易锋寒如何说,始终毕恭毕敬,按足了渭州平民对待贵胄的礼仪,一丝不敢怠慢。
到了客厅,在易锋寒示意下,古灵崖屏退了侍候的奴婢家丁,只留下一子一女,然后恭敬地问道:“不知十二公子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易锋寒目光炯炯地盯着古灵崖:“古三伯不知道?”
古灵崖笑道:“草民数十年来,从不敢揣测上位者的心意。”
易锋寒心头怒火骤起,深深吸了口气,淡淡地道:“古三伯探病所赠礼品,未免太贵重了。”
古灵崖肃容道:“十二公子应该知道,结交朋友,向来是我们古家的家风。区区三万两银票、两件玉器,对于十二公子这种做大事的人,无异杯水车薪,何足挂齿?”
易锋寒哦了一声:“做大事?我要做什么大事?”
古灵崖道:“千户昔日造福万民、泽被一方,十二公子今来,自当继承父业,为易水郡数十万百姓谋福祉。这难道不是大事?”
易锋寒摇头道:“我无意兄弟相残,可能隔阵子就要离开渭州。我天生不是做大事的人,古三伯看错人了。”
古灵崖道:“十二公子刚刚经历了来自亲人的危难,有些心灰意冷,也是常理。不过人生如一场豪赌,不胜则负,十二公子想独善其身、全身而退,恐怕没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易锋寒道:“这个暂且不提。我今天来这里,其实是有两事相询,有两事相托。”
古灵崖谄媚地笑道:“十二公子请讲。”
易锋寒道:“我的问题是,古三伯要我如何帮你?我的请求是,雇佣章家村的村民。”
古灵崖慨然道:“雇佣村民没有问题,草民生意虽小,但是手下的人,还不愁没有事做。至于十二公子问草民的问题,等十二公子需要草民的时候再问吧。”
鬼隐鹰击哼道:“放肆!”
不待古灵崖回应,易锋寒已经起身道:“鬼隐三叔,不得无礼。”说罢转向古灵崖:“如此就多谢了,告辞!”
古灵崖没有想到易锋寒如此干脆,一愣之后,尴尬地笑道:“草民恭送十二公子。”
易锋寒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众人一路无言,到了门口,古心月忽然道:“锋寒,京城传来消息,有人说你毁掉地契和奴籍,是收买人心、其心可诛。虽然皇上不会因此而降罪,但是听在耳朵里,心中难免有一根刺。你的那些堂兄弟,也是一样。”
易锋寒脚步停滞了一下,笑道:“是么?真像老大当年转述的故事。”
古心月奇道:“什么故事?”
易锋寒悠悠地道:“故事是卫非讲的,法家的寓言,说上古时代,有个叫丘子的圣人,教育了很多弟子,其中一个叫子慈的弟子在某个小国当宰相,看到修建水渠的劳役太辛苦,就用自己的俸禄买了饭菜送给他们吃。丘子听说后,跑过去就把饭菜全部倒了。子慈很困惑,说自己一片仁义爱民之心,难道不是师父提倡的?丘子就说,子民是天子的子民,身为官员,用自己的俸禄去供养子民,就是收买君主的子民,是陷君于不义,是不仁的行为。”说着声音一顿:“我不是圣人,我做的,仅仅是我认为对的事情,生死毁誉,与我无干。”说罢迈开大步,不顾而去。
看着易锋寒走远,古心虹叹道:“好汉子。爹,你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了。”
古灵崖冷笑道:“嘿,未必。他要离开,干什么跟易水三杰走那么近?干什么把墨玉玄武送给田运筹?干什么收买人心?哼,这些达官显贵,嘴里说得好听,骨子里还不是一路货色!那易水易家一向奉行韬光养晦、深藏不露,专门扮猪吃老虎,他们的话,尤其不可信。你们两个给我听清楚,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否则吃亏的是你们!看着吧,不出三天,他就会再上门的!”
古心月道:“爹如果输了呢?”
古灵崖道:“输了就输了,嘿,生意么,有赚就没有输的说法。光凭今天易锋寒在街上的表态,我们已经沾光不少。女儿,马上派人去宣传,我们如意斋是南门众多店铺中,易家十二公子唯一光临过的店铺。还有,不要忘记突出我们古家跟十二公子关系密切这个噱头。”
***
易锋寒回到家中,发现沈采菱姐弟不在,便问翠兰:“沈家两个小家伙呢?等不及走了?还是没有来?”
翠兰与易锋寒相处几天,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拘束,微笑答道:“他们今天不会来了。公子还不知道吧?青皮倭最近活动猖獗,屡屡掳夺残杀我后夷百姓,朝廷动了虎符,沈偏郎将在出征之列,沈采菱姐弟想必正在给父亲送行呢。”
易锋寒哦了一声:“怎么没有人给我说?我也该去送送姐夫。”
正在此时,鬼隐龙韬闪身出现在门口。冷冷的眼神一扫,翠兰立刻知趣地跑了门去,远远避开。
易锋寒责怪道:“八姐夫出征的事情,鬼隐叔叔怎么不早点通知我?我应该取消今早的行程,赶去送行的。算了,有事待会儿说,我们先去八姐那边。”
鬼隐龙韬一脸凝重地道:“不必了,沈偏郎将已经走了。”
“走了?”易锋寒愕然道:“那么快?”
鬼隐龙韬道:“还有更快的,沈偏郎将是在少主出门后接到的军令,限期半个时辰随军出征,所以属下根本来不及通知少主。”
易锋寒呆了一下:“怎么这样?我们易水郡与青皮倭并不毗邻,就算这些野人再猖獗,前线将士尽可抵挡,不至于紧迫到要八姐夫必须立即动身啊?!”
鬼隐龙韬道:“问题就出在这里。如果没有属下猜错,沈偏郎将是有人蓄意安排上前线的。照理青皮倭的战事,轮不到我们易水郡出兵,就算调军,沈偏郎将官职不高不低,也不会是偏偏就调用他一人。”
易锋寒听得心生寒意:“八姐夫从最低层士兵当起,积功封官,武功自是不凡,加上久历军旅,就算称不上百战百胜,也未必会败吧?”
鬼隐龙韬道:“青皮倭凶残成性、悍不畏死,十分难对付,而且擅长偷袭刺杀,与他们作战,每次都有不少将领死得不明不白。再退一步,如果真有人存心要对付他,未必要借青皮倭的手。”
易锋寒沉声道:“八姐夫朝中有仇家?”
鬼隐龙韬闻言摇头不语。
易锋寒看着鬼隐龙韬略带诡异的眼神,恍然道:“因为我?!”
鬼隐龙韬点头道:“八小姐跟少主,关系比之其他人,又要近了一层。”
易锋寒喃喃道:“我应该立刻离开渭州的。”说着声音一提:“替我准备!我要去神州!再也不回这个破地方了!然后使用所有的力量,把八姐夫拦在战场之外!下药如何?让他身染重病,顺理成章回家养病?要不然买通军中要员,更改军令?”
鬼隐龙韬面露悲戚之容,跪倒在地:“少主三思!纵有千难万苦,少主也不应该去国亡家!这里是少主的祖国!这里是少主的故乡!失去祖国、失去故乡,少主何去何从?!”
易锋寒摇头道:“这不是我的祖国,不是我的故乡。我的祖国和故乡不会疏远我、隔离我、暗算我。我可以面对困难和挑战,但是我不能让无辜的人因我而卷入危险!”
鬼隐龙韬道:“无辜?少主啊,朝廷之上,没有无辜二字。你可知道,八小姐已经把你拥有墨玉玄武的事情,告知了五小姐。当前的形势下,你虽然只有明哲保身、去财免灾的心意,到了别人那里,就是企图勾结吏部尚书,扩大自己实力。加上章家村的事情,被人指责为收买人心,少主的处境,越来越遭人忌恨了。嘿,八小姐若对此事闭口不提,恐怕别人未必会加紧对少主的打击,也就不会殃及自身夫婿了。”
易锋寒一愣:“五姐也处在家族争夺权力的漩涡之中?”
鬼隐龙韬道:“原来倒看不出来,不过最近因为公子遇刺的事情,经属下暗中调查,长房的三位公子小姐表面上都不觊觎千户之位,其实暗地里都在积累实力,而且勾结甚紧。”
易锋寒心头剧震:“你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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