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想通过我们银行在美国的办事处买一些掘土设备,用于马尼拉湾的一个改造项目。
“您想借多少?”我用同样蹩脚的英语问他。
“1000万!”他放声大笑,“我的副总会在明天早上和您商谈具体细节。”
5分钟后,菲律宾的财政部长“顺便”来接见了我。我们没有说起关于贷款的事。他很有礼貌,也很圆滑,他只说了鲁迪是他的好朋友。他们建议我应该去一下碧瑶城(Baguio)。 我觉得这真是非常好的礼遇,但我没想到所乘坐的飞机是属于他们公司的,连我喝醉后将要去的位于北部山区的豪华酒店,也是他们公司的。
…………
我这个“国际银行家”已经成功挤入了一个海外的狭小市场。他身穿一件昂贵的西装,这件西装的价格比本地人的年平均收入还要高,所以他对普通人的生意没有多大兴趣。他不会穿过一条漆黑的小巷或者星期四晚上在一个简陋的本地酒吧消磨一夜。他去哪里都不用步行,因此总能与各种可能发生的自然危险保持一个安全距离。但危险还是以不同的更加微妙的形式存在着:比如你通过阿尔及尔市的海关却忘了掩饰自己的以色列护照;或者在进入了沙特阿拉伯境内却忘了把苏格兰的瓶子留下来。对这些挑衅者的惩罚措施是拘留,通常会关在移民监狱一段时间。还有一种可能是你的司机在穆斯林国家的街道上出车祸或撞到什么人。按照当前韩国人的说法就是,如果你没有雇用他,你就不能撞到他,所以你对事故负有全部责任。遇到这种情况,场面会相当搞笑,且十分罕见:一个手里拿着公文包的美国银行家,因为一个小事故狼狈地逃进一个不知名的集市中。在马尼拉,相对安全一些,但是如果你过于沉醉于主人的盛情款待,那你或许会患上当地的疾病。
作为贷款部主任,主要是负责对外贷款,而不是关注那些冗长、繁杂的问题,比如你所做的是不是在威胁整个世界经济的稳定。从这个意义上讲,一名年轻的银行家就像一名前线战士:他是听话的,富于进取, 不受道德约束的。他的效率正是由于他以一种非常狭隘的眼光看待身边的世界。美国银行通过像我这样的代理处的贷款官员们,把大量有问题的贷款贷给那些支付余额到现在还在拖欠的国家。按照花旗集团的沃尔特·瑞斯顿的说法,偿付能力已经不是主要值得考虑的问题了,所有的事情现在都市场化了,这就意味着,借钱的能力更重要。那些在各个国家都有业务,最近却很难满足这些国家借债需求的大银行看来,这是很容易得出的原理。它是这样发挥作用的:只要一个国家能够持续借到贷款,它会使它的债务无限地翻倍,这很像美国政府翻番它的国际债务的方式。然后只要这些国家增加了债务,银行就会按时收到欠款,而这些国家也不会因为无法还债而破产。但是银行也会被逼上绝路,除非它们能借出更多的贷款,否则它们就必须被迫冲销大批坏账,甚至会由此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这是由于许多笔贷款业务中使用了交叉违约条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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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第2章 兜售金钱及其附属物:故设的债务陷阱(3)
还有一点非常奇怪:尽管银行会允许一个国家延期付款,比如允许它20年还清而不是10年,但利率也会提高。更有趣的是这支持着银行盈亏账目的底线。这意味着尽管许多贷款状况非常糟糕,花旗银行的业绩也会非常不错。起初银行也许轻率地放出贷款,但当它们想要保护自己的资产时,它们会变得聪明而且细心。
这种世界范围的贷款问题的根源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概念:安全。当你贷款买一辆车,银行要证实这车不会出问题。如果你不履行贷款合约,银行就会卖掉你的车,把这些钱用于归还你未偿还的欠款。但是国际银行不能拍卖台湾的一棵老树,或者迪拜的一家医院,又或者加里曼丹丛林的一辆小型拖拉机。它们不能在菲律宾的一棵香蕉树上贴上自己的标签,它们也不能抢夺智利的铜矿并把它卖到芝加哥。在国际借贷活动中,美国银行经常违反借贷业中有关安全的最古老规则。当我还在国内作为一名信贷分析员的时候,我就被告知对所有贷款要确保抵押资产是安全的,除非贷款者确实是正直可靠的。现在作为国际借贷部的官员,我又被告知忘掉所有这一切,取而代之的是要完成一定量的贷款配额,好让总行的上司对贷款业务感到满意——尽管从技术上讲,这些贷款是不安全的。
…………
在马尼拉,我不停地与人会面,感觉像在梦游一般,对于这单1000万美元贷款的前景已经无动于衷。在这一时刻我感觉到我相当伟大,我笔尖轻轻一动,大笔资金就随之移动,给这宗国际交易中的大型机器加足了动力。 当然,我个人并不赞成这项贷款。银行也许忽略了某些方面,但这不是愚蠢。这宗贷款将上报给总行,展现在高级贷款委员会那些灰色头发、粉红脸庞的上司们面前。他们会用眼睛的余光盯着我,并且会问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贷款量增加了,当期的利润却下降了?”
我剩下的行程包括香港、吉隆坡、东京和汉城。尽管我患上了严重的痢疾,可还是对前景做了一些展望。我主要想的还是贷款,写一页页的报告,并想象这些报告被送到贷款委员会的情形。尽管由于我的狂热,越来越觉得自己重要,但还是有反对的声音冒出来,并最终在飞往吉隆坡的航班上,由坐在我旁边的蔡斯·曼哈顿银行的一个自称银行家的家伙提了出来。
“您在马尼拉做了什么交易?”在点了15轮能使这位国际银行家在旅途中心情舒畅的苏格兰酒之后,他问道。
我告诉他是给CDCP发放贷款。
“这与马科斯有关系,”他说,“不过这也没关系,但他们的杠杆已经够到了他们的耳朵。”
当一个银行家评价一个公司用了“杠杆”这个词时,也就意味着这个公司的债务已经大大超出了这个公司的净资产。在美国,银行家们很早就被告知要对这种情况说不,因为这将会给贷方带来很大风险,在公司破产后,他不得不和公司争夺余下的少量资产。我曾经看了一眼这笔与CDCP所做交易的杠杆比例,是7∶1。1∶1被认为是正常的,2∶1就存在潜在危险。但现在突然间发生在我身上,我觉得我放出这笔贷款简直是疯了。
他哈哈大笑,说:“最好在合同上有马科斯的个人血书签名。”
…………
在美国冬天的城市上空,由于时差的缘故,我依然双眼矇眬。回到银行总部,我开始回想我的旅行。我想起了那用了三个小时、吃了五道菜、喝了两瓶酒的午餐,却忘了究竟是和谁吃的。
说银行家是被训练出来的悲观主义者,听起来像是陈词滥调,但对于退休的银行家来说,这好像是真的。现在的国际银行家是乐观的,比如当高级副主席问你,这个城市通常做什么项目,你绝不能回答:“是这样的,菲尔,我认为他们将要建地铁。”即使这是真的,你也不要说。因为菲尔会轻易做出在这个城市不可能放出贷款的判断。而你的工作表现则主要依靠你放出去多少贷款。作为一个信贷分析员,我曾经注意到一个负责墨西哥贷款的副主席无视石油将会改变2000年以来墨西哥城3000万居民的生活现状,也无视当地的石油工程会损害很多人的利益。我还被告知不要把这些写进城市报告中去。
◇BOOK。◇欢◇迎访◇问◇
第18节:第2章 兜售金钱及其附属物:故设的债务陷阱(4)
“我们只关注贷款的偿还问题,目的纯粹而简单,”他说,“这不是人口统计学,他们有那么多的石油,但他们不知道怎么处置,我们来帮他们。”
啊,乐观主义!它在墨西哥、阿根廷、巴西、波兰到处闪现。所有这些国家都不得不推迟还款日期,这是一种拖欠还款的委婉说法。如果对它们都是乐观的,我想,那么我也应该乐观,尽管是与贸易逆差问题严重、不稳定且腐败严重的亚洲国家的一个杠杆比例是7∶1的公司进行的交易。
在我继续想着我那似是而非的理由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掘土设备公司的首席财政官打来的。这是一家为大型汽车公司提供配件的公司,也是我们的老客户。
“我听说你和我们在马尼拉的朋友谈过了。”他说。他没有拐弯抹角,好像我们等级的不同对他来说无所谓。
“他们非常好客。”
“他们是一群吸引人的家伙。”
“他们想通过我们的贷款来购买你们的设备。”
“我知道,”他说,“因此我们想请你帮忙做一个结论是优质可靠的评估。”他接着说。他的语气好像在提醒我,他们公司以存款和退休基金的形式在我们这有不少钱。
我向他保证说这份评估会按照他的建议来进行,然后就挂断了电话。10分钟后,我们银行的主席也说起了同样的话题,我被要求做出一份结论是优质可靠的评估报告。他的意思是说他想在贷款委员会那里尽快看到这个报告。这该死的菲律宾贸易逆差问题!
这件事变得刻不容缓,我的狂热劲也退去了。我要尽快结束这一切。在对这家公司进行仔细分析后,我现在明白这是件不能做的交易。但我还是要必须赶在高级贷款委员会会议之前做好它,我可不想接受30分钟的盘问和羞辱。银行主席已经告诉了我们要出一份可靠的报告,尽管实际上这个年轻的贷款主任像个“傻瓜”。因此我必须承担发展一个我曾经学过的简单原理,用银行家的行话就是:“遮住自己的屁股”。
现在我们发展到了真正的国际银行业时代,这种银行业使花旗集团有可能借20亿美元给巴西这种不太可靠的国家。我们现在是在一个“担保人”和“信用证”的国家,这两个灵巧的方式将借款人的弱点转嫁为一些新的领域理应的强度和可靠性。
让我来解释一下。当你想要得到一份国际贷款合同但条件又不太符合时,你可以找一个可靠的第三方担保人来提高贷款额。这个第三方可以是私人商业银行、政府拥有的商业银行或者外国政府。其中,政府作为担保人是最好的。如果合同上出现的第三方担保人看起来不错,大多数美国的贷款委员会都会同意贷款。不要计较世界各地上千宗糟糕的贷款是由政府支持的,比如说波兰,在千禧年来临之前它甭想还清贷款。但是美国银行仍然坚持几十年来一成不变的旧观念,那就是“银行和政府不会欠款不还”。
对我来说,这听起来不错。于是我开始着手使菲律宾最大的那家银行成为一个局部担保人。这家银行已经为很多债务做过担保,多到这些债务可能自己都还不清。这是个很容易的过程。这家银行的老板和那家建筑公司的老板在政治上有紧密关系。这个策略不仅能很好地向我的银行主席与顾客解释,而且还有助于我的事业发展。
这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打了几通越洋电话就得到了菲律宾那家银行的担保。对它来说,这就像对外发放免费样品一样简单。在一个刚从俄亥俄州大学取得英语学位3个月的信贷分析员的帮助下,我们做出了一份足以使全部贷款委员会的委员感到目眩的报告。
副主席在我脑门上敲了无数下,之后把我的职位往上提了提。我被客户请去听歌剧,然后就被派去香港为这笔贷款签字。
三个星期后,我们支付了500万美元,这笔钱首先被用于掘土设备的装船出货。尽管作为我们的转账银行,蔡斯·曼哈顿银行还是为损失了500万美元惋惜了好几天。最终这笔钱还是到达了指定账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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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第2章 兜售金钱及其附属物:故设的债务陷阱(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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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放出这笔贷款一年半之后和这宗贷款变成无息贷款一年之前,我离开了这家银行,去了西海岸一家大银行。与此同时,借方开始怀疑这宗贷款的偿付问题,所有曾经参与这宗贷款的官员们都已经去了别的银行,这种跳槽在银行界是很平常的事。那时候市场非常火热,如果你的工作做得相当好,那么不仅你的薪水可以加倍,甚至你可以选择你想要生活的城市。因此那些放出大宗糟糕国际贷款的人最后都不再管它们了。相反,最后收拾残局的都不是最初放出贷款的人。因此他们对于这种责任也很茫然。
我的菲律宾贷款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坏账。没有人关注利息和本金在某一天会收不回来。现在已经不可能再从那家公司了解到任何关于财务状况的信息。同样也不可能找到公司的负责人,他们正忙于躲避其他的讨债人。我的继任者花了好几个月,打了无数次越洋电话试图找到他们。而当找到他们时,他们保证欠款马上就会归还,实际上他们永远也不会还。通过长期谈判,银行谨慎地做出让他们延期还款的决定,希望用这种方法让他们在一个较长的时期内把贷款还清。在这个约定的期限内,银行只收到了一小部分的还款。在我看来,菲律宾那家银行的担保也不起什么作用。
所以我继续前进,不管什么人被招来收拾这一烂摊子。而高级贷款委员会的老家伙们在想着哪里出了问题。在那些天他们一定想了很多,里面有一半部长级别的人出现了技术失误,竟然把上千万的贷款贷给这个国家。而在他们看来他们没有做错什么。就是在将来也没有什么东西比这种金钱中心的银行再大胆的了。这只是“正常的交易”,而且这种交易还会继续。直到有一天大灾难会降临到他们头上,到时候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后记:马科斯在1986年垮台,而菲律宾的对外债务也超过了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