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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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城-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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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邓演达正抱着他的身体,他满头是血,两眼迷离,嘴上却说:我不要紧,你们要小心敌人。话说完,眼光便散了。邓演达急道:赶紧抬到后面,马上叫医生。
武昌城 第八章(2)
    见血即晕的罗以南已无力抬人,他软坐在土墙后,闭着眼睛,不能动弹。他的手臂也开始流血。他完全不能回想适才的情景,几分钟前还看见顾问翻译打手势说话,转瞬便命在旦夕。一个战士走过来,见他如此,惊说道:你负伤了?罗以南没做声,他正处于晕眩状态。那个战士便将他搀扶起来,架着他进到一间大殿里。罗以南被安排在殿前一张蒲团上坐下。这时候医生刚刚为顾问翻译检查完毕,他用一种低沉的声音对焦急的邓演达主任说:子弹是从后脑打进的,人已经不行了。这声音将晕眩中的罗以南唤醒,他脑中跳出翻译的名字:纪德甫(北伐军俄国军事顾问的翻译。在武昌城战役中牺牲在长春观内。)。

    罗以南想起这名字时,脑袋开始变得清晰。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口气引起一个护士的注意。她走到罗以南跟前,说:是你?罗以南木然地望着她,又想起了叔雅。护士突然说:你又晕血了?┴米┴花┴书┴库┴ ;www。7mihua。com

    罗以南瞬间完全清醒,他想起这是曾经路遇并救治过他的张文秀。罗以南说:是你吗?又是你吗?张文秀看到了他胳膊上的血,惊道:你负伤了?来,我替你检查一下。罗以南说:被子弹擦了一下,现在已经不疼了。张文秀说:不疼也要检查一下。说过的呀,再见我时,不可以负伤的!说着,她伸出手,帮他脱下军衣。罗以南不敢看,他怕自己再次晕眩。张文秀说:嗯,你运气还好,伤口不深,没伤筋骨,血也干了。她说着,从身边的小包里摸出纱布和药,三下两下替他包扎好,然后说:注意不要发炎,两三天就没事了。

    罗以南说:你在这儿吗?张文秀说:野战医院设在宝通寺,但是只要开战,我们就必须在最前线,我们得及时抢救伤员。对了,你的同伴呢?那个马克思恩格斯?罗以南朝着宾阳门方向摆了摆头:他加入了奋勇队,现在还不知死活。说话间,他的心变得忧郁起来。他在心里说:梁克斯,你在哪里?张文秀不由赞叹了一句:啊,他真了不起!

    张文秀说罢,赶去替另一个伤员治疗。罗以南望着她的背影,低声重复着:他真了不起!

    宾阳门的枪声开始减弱。不知敢死队中冲在最前面的奋勇队士兵们状况如何,罗以南的眼边老是浮出梁克斯的脸。他不明白,这张脸为何始终在传达着一种凶多吉少的信息。

    罗以南走出三皇殿,他看到所有人都紧张着面孔,心知前线情况不妙,便随他们行进的方向而去。长春观前是一片小小的园子,这里可以远远地望见城楼,但因隔三岔五的房子阻隔着,子弹不能轻易地穿越到此。罗以南看到了沉着面孔的叶挺,他正大步地朝着宾阳门小高地方向而去。顺着他行走的方向,罗以南看到一个浑身血污的军人朝着他奔跑。罗以南情不自禁加快了步子,他也朝着那个人跑去。

    那个人的手抬了起来,罗以南看到他手上似乎捏着一张纸条。他朝着叶挺跑,还隔着三五步,一句话也没有说,便一头栽倒在地。他的手臂正对着叶挺伸直,人却昏迷过去。叶挺蹲下身大声道:快!担架过来!然后又说:莫正奇,你要坚持住啊!然后从他手上抽出了纸条。

    叶挺看罢纸条,脸色苍白,嘴唇抖动着,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撤!所有的人都撤回来!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有人说了一句:蒋总司令限令四十八小时拿下城楼。叶挺依然用他压抑而低沉的声音说:你知道我的一营还剩多少人吗?难道让他们一个都不剩全都死在武昌城下?还有曹渊……他似乎说不下去了。
武昌城 第八章(3)
    罗以南的心思已然不在叶挺这边,他记起了,这个叫莫正奇的连长正是梁克斯的表哥。那么梁克斯呢?罗以南的心向下沉着,一直下沉,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攻城完全失败。死在武昌城下的北伐军战士已经无法点数,罗以南有些张惶。从宾阳门撤下来的士兵,一个个都狼狈不堪,出发前那种抱着必胜信心的笑容一扫而尽。罗以南想,他们的心路经历一定复杂。想到这个,他的心里也变得复杂起来。罗以南不停地上前去询问有没有看到梁克斯,那些沮丧着面孔的人都不说话,只是摇头,他们几乎没有一个人认识他。罗以南想:是了,他不过刚刚来到两天而已。罗以南不能相信,只不过两天,他和梁克斯便会生死两隔。∨米∨花∨书∨库∨ ;http://__

    张结子匆匆来找罗以南,说邓主任命令,把纪翻译的遗体抬回南湖司令部去。罗以南无奈,只能随着张结子前去护送。他对张结子说:我还没找到梁克斯哩。张结子说:如果活着,肯定能再见到,如果找不到,那多半是死了。他的话十分冷静,冷静得几近冷酷。罗以南望了望他,张结子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他说:我跟纪翻译很熟,你知道吗?我问过他俄语单词,他每次都认真告诉我,还说打完仗教我俄语。可现在呢?他就躺在那里了。张结子的话有点悲凉。

    纪德甫的尸体放在担架上,一件雨衣将他的上身完全罩住。邓演达派了他的护兵一同前往。

    走出洪山不多远,迎面过来一支队伍。这队伍打着旗帜,且说且笑着,洋溢着一派喜气。彼此走近,罗以南才看清,原是政治部的郭沫若引领着这队人马欢笑而来。他刚要说话,便听邓演达的护兵叫道:郭主任!

    郭沫若见他叫,又见担架上躺着的人,不由大惊,快步上前说:这是?是邓主任吗?他受了伤?护兵说:不是,是……护兵没有说出口。郭沫若上前掀开了雨衣,他认出了这是纪德甫。这张脸灰白着,没有一丝生气。郭沫若不觉呆了呆,眼眶里涌出泪水。护兵上前说:邓主任有信给您。

    张结子见政治部其他宣传员手上拿着一扎扎的红纸和标语,问道:你们这是?一个宣传员答说:不是说已经攻进武昌城了吗?还说已经在巷战了。我们估计,等我们走到,巷战也该结束了。张结子生气道:谁说的?

    正在看纸条的郭沫若转头问:没有攻进城吗?护兵说:没有。攻城失败了,我军伤亡严重。郭沫若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我们是从司令部听到的情况,说四军已经进城了,正在进行巷战。难道是谎言?护兵说:不知道这消息是哪里传出的。四军损失惨重,尤其叶团长,他的人死伤大半,我看他难过得眼睛通红,脸都是肿的。郭沫若说:邓主任没事吧?护兵说:邓主任算是运气,只是马被打死了,衣袖被子弹穿了个洞。郭沫若低声道:我的天,这也够危险的呀!

    准备进城欢庆的队伍全体调了头,欢喜转瞬变成忧伤。他们默默地跟在护送纪德甫遗体的队伍之后。罗以南想:是谁制造谎言?为什么要说四军打进城了呢?这么大的事情,怎可以当玩笑?但他没有问,其他人也没有问。队伍很沉闷,一直到南湖,都没有人说话。
武昌城 第九章(1)
    这是北伐以来,人们最痛苦的一天。

    原指望当日即进武昌城吃午饭的。用张结子的话说,就算吃午饭来不及,吃晚饭却是笃定的。结果料想不到一直吃着败仗的北洋军居然把城门看守得如此严实。连胜而来的北伐军,打了大半夜,最终却只丢下满地尸体,撤到城壕以外的地带。城楼上的敌军,多少天都灰头土脸,此一刻胜了,便在城楼放肆地欢庆胜利。他们喝酒狂闹,把喝空的酒瓶叭叭地扔到城下。在这样的声音背景下,所有的北伐战士都彻底明白:武昌城虽已历经千年,老朽得仿佛满脸沧桑,却依然老而弥坚。守它容易,取它却难。

    压抑沉闷愤怒以及悲伤,挂在每个人的脸上。

    一吃过晚餐,罗以南便去宝通寺野战医院。他出发时天还亮着,待见到洪山轮廓,天色已然黑下了。四周很静,路过的民房家家窗口都遮着黑布。有几处地方民居相对稠密,却也没有任何喧哗,人人都胆怯不安地度着日子。1米1花1书1库1 ;http://__

    偶尔,炮声在罗以南身后响起。他能听出,那是从洪山上轰向宾阳门和保安门的。这炮声,仿佛没有目标,只是朝着武昌城方向轰轰出口气似的。有一下无一下,把人吓唬得不轻。罗以南心知炮弹的方向,便无惧怕。

    他去宝通寺,不知是想要找到莫正奇,还是想去见张文秀。这一天,他经历了很多,白天嘈杂紧张倒不觉得什么,到了傍晚,人声静下,无端的焦虑仿佛扑面而来,压迫在心。那感觉就像好些天前,他率然离开武昌城时一样,身心空空荡荡。这时刻,却没有了梁克斯。罗以南自在汨罗见到梁克斯后,便被他强迫似的指挥着,这样或是那样。来自梁克斯的压力像是一个铁块,镇在他的心底,让他飘忽不安的心渐渐沉着下来。现在,这个人不见了,并且生死未卜。没有了镇住他心底的那块铁,他刚刚聚集起的沉着,又开始离散和漂浮。罗以南对自己说:梁克斯,我现在知道了,你对我有多么重要。可你知道吗?

    接近宝通寺,四周开始有了连绵的骚动。再靠近,方知那是各个角落发出的各式各样的呻吟和呼叫。那些声音,比子弹更能刺伤人心。罗以南的心绷得紧紧的,他死死捏住自己的拳头,不让双手抖动。

    罗以南找到张文秀。张文秀刚刚配合医生做完一个手术,她两眼充满血丝,疲惫尽在脸上。她说:又有个年轻的男人少了一条腿。

    罗以南听得心内战栗,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很累吗?张文秀说:是呀,我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罗以南便有些担心,说:那怎么行。张文秀说:今晚我争取打个盹吧。你来换药?

    罗以南便说,他是来找一个叫莫正奇的人,他是独立团的连长,负了伤,肯定送来了这里。莫连长是梁克斯的表哥,他想问问他梁克斯究竟如何了。张文秀说:我知道他。他的未婚妻郭湘梅是我的朋友。

    罗以南没料到会如此顺利,说:太好了!能带我去见他吗?张文秀说:当然。不过他情绪似乎不稳定。罗以南忙说:我不会影响他休息,我只想问问梁克斯到底怎么样。张文秀说:他的情绪波动正是为着他的表弟。罗以南心一凛:他怎么样了?张文秀没有回答,只是朝着另一个女护士叫了一声:湘梅,这位同志是来找莫连长的。

    女护士走过来,她神色忧郁。罗以南心里怦怦直跳,女护士上前,伸出手说:我叫郭湘梅。罗以南忙也伸手,说:我叫罗以南,跟梁克斯是同学。郭湘梅说:我知道你,你们一起从湖南追过来的。你找莫正奇做什么?罗以南说:我想知道梁克斯的情况。郭湘梅有着片刻的犹豫,但还是说:你跟我来吧。
武昌城 第九章(2)
    罗以南和郭湘梅一起朝着莫正奇的病房走去,走到门口,遇到一个士兵,说:郭护士,我正要找你,莫连长他跑了。郭湘梅大惊:他身上带伤哩!能跑哪里去?士兵说:恐怕是去前面了。他用手指了指长春观方向。

    郭湘梅说了一声糟糕,便急步朝外走。罗以南跟在她的身后,问:怎么回事?郭湘梅说:莫正奇心里压着两件事,一是曹营长的尸体还在阵地上,他追随他多年,不能忍受让他曝尸野外,二是他的表弟还在城墙下等他前去营救。

    罗以南大惊:梁克斯在城墙下?郭湘梅说:正哥就是这么说的。他说小四从云梯上摔下来,双腿折断,不能行动。正哥把他拖到了城楼下,那里是死角,可以避开敌人的子弹。正哥向他保证,一定会去救他。因为没有人帮助,他无法回来。

    罗以南立即着急起来:他双腿断了?我的天!怎么救呢?郭湘梅说:相信正哥自有办法。我不陪你了,我得去一趟长春观,他一定在那里。罗以南说:我跟你一起去。

    郭湘梅想了想,又定睛看了看罗以南,没说什么,带着他到一间帐篷,她取了两个急救包,又找了几个水壶交给罗以南。郭湘梅说:我们还得找伙夫要点馒头,城楼下不止小四一个伤员,这样的天,他们又有伤,想必又渴又饿,要冲出来,不能没有体力。

    罗以南暗自佩服她的细心,他把急救包和水壶都披挂在身上,跟着郭湘梅到临时伙房,讨了一袋馒头,把所有的水壶都灌满水。两人摸索着夜路,朝长春观而去。所幸头上有月光,勉强看得见脚下的路径。郭湘梅虽是女人,行走的步伐却又大又快,罗以南跟上她竟有些吃力。郭湘梅说:我小时候住在山里,出门就是长路,早练出来了。

    快到长春观,影影绰绰中,见十几个人携着担架,朝宾阳门方向移动。郭湘梅低声说:恐怕就是他们。说着便加快了步子,压着嗓子叫了一句:莫正奇!队伍慢下来,一个人回转过身,迎向郭湘梅。还有一人,也跟在了他的身后。

    罗以南借着月光,看清那个人就是莫正奇,他的头部包着纱布,肩上也吊着绷带。而他后面跟着的人,他看不清是谁,就算看清了,他也不认识。但郭湘梅却熟悉,这是吴保生。不等莫正奇开口,吴保生抢先说道:湘梅姐,你怎么来了?郭湘梅说:你来得我就来不得?莫正奇便对吴保生说:还是你嫂子晓得我的心思,我不去救他们,我是过不去的。郭湘梅说:救人就救人,有什么过得去过不去的?啰嗦!莫正奇脸上浮出笑容:阿梅,还是你懂得我。郭湘梅说:我是哪个?连我都不懂得你,这世上还有哪个懂得你?莫正奇望着她,突然脸色暗下来,说:还有一个,他死了。他最懂得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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