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课堂突发事件
山晨自己也没想到，课堂上他会跟学生发生冲突。
上午上课的时候，山晨范读徐志摩的诗《再别康桥》。读到“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坐在后排的田小福按耐不住内心涌动的激情尖声抒发道：“哦——亲爱的！”
全班哄堂大笑。山晨本来朗诵得很投入，这一下诗意全无，情绪全无。他有些恼火，但又马上冷静下来，在心里提醒自己：控制好情绪，千万不要冲动。这就是课堂突发事件，要机智巧妙地处理，利用智慧和技巧把它化险为夷。既让学生认识错误，又不能伤害他的自尊，自己呢，还得维护教师尊严。能不能做一个合格教师，这正是考验自己的时候。
田小福看着这个新来的文质彬彬的年轻语文老师，很想知道他到底有多大脾气，有什么高招儿。
山晨平静地笑一下，说：“刚才同学们笑是因为田小福同学发出的声音很特别，有些出人意料，跟诗歌的感情基调不和谐，听起来不是那么优美。田小福同学，你能不能站起来给大家完整地朗诵一下这首诗？希望你比我朗诵得好，用你富有魅力的声音和真挚的情感打动大家，赢得大家的赞赏和掌声，好不好？”
老师这话儿听起来感觉耳目一新，多少出乎同学们所料。
田小福咧嘴笑笑，心想这回遇到好老师了，很温柔，很可亲，不训人，还鼓励我。不跟某些老师似的，没耐心，根本不会教育学生。有这样的老师我能不学习么，要是老师都跟这语文老师似的，我的成绩也不至于惨到这种地步啊。
于是他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说：“老师我看你是个慧眼识珠的人，我也应该谦虚一点儿。说实话我的朗诵水平还差点儿，喊这么一句还像那么回事儿，念整篇课文恐怕就留下笑柄了。老师你接着读吧，你读你的，到时候我再配合你一下。”
同学们又笑。山晨也哭笑不得：这个学生好像有点儿油嘴滑舌，还不大了解他，课下再跟他谈谈吧。他怕耽误时间，就让田小福坐下认真听课，没再说什么，他又从头开始范读《再别康桥》。
正读着，田小福又尖声来一句：“哇靠，好美哦！”
又是哄堂大笑。山晨把课本往讲桌上一丢，恼怒地看着田小福，同时在心里飞快地想着应对办法。
山晨刚来一中接手这个班的时候，班主任谢老师就告诉他：这个班比较特殊，尖子生多，问题生也不少，情况复杂，比较难管理。一些捣蛋学生，比如田小福、王伟，可能要先试探你一下，看你什么脾气。这个节骨眼儿上，可得严厉点儿。先镇住他们，往后就顺溜了，个别学生对老师也是软的欺硬的怕。
看来不给田小福一点儿脸色是不行了，要不这堂课没法儿收场。老师宽容他，保护他的自尊，他以为这是对他的鼓励，是大出风头的机会。
山晨板起脸，说：“田小福，我尊重你，你可也要自尊啊！不自尊，别人还怎么尊重你呀。你不知道学生在课堂上应该怎么做吗？”
田小福很无辜地说：“我知道啊，课堂上得跟老师配合，跟老师互动，刚才我不是跟你互动了么。”
大家又笑，都转脸看着自己的语文老师。
山晨毕竟年轻气盛，他不再克制自己，拍一下讲桌，大声说：“田小福，你站起来！课堂上没时间跟你绕舌头，你耽误的是大家的时间你知道吗！”
田小福翻着眼皮看看老师，确定老师是真生气，就不说话了，挺胸抬头，梗着脖子坐那儿一动不动。
山晨走过去，说：“你不愿听课可以出去，别在这里影响别人！”
班长黄京也站出来说话了：“田小福，听老师的！再捣乱我可要告诉班主任了。”
田小福大义凛然地站起来，从容地向外走去，到门口还回过头，招招手，深情地说：“轻轻的，我走了。”
几个男生怕语文老师气坏了，安慰说，老师你别生气，他这人就这样儿。 。 想看书来
第一章、课堂突发事件（2）
田所长的一系列举动又让山晨在心理上经历一次考验。一场虚惊后，他心里跟一块石头落了地似的。原来这田所长乍一看脸上好像凶巴巴的，其实人家是在笑，人家就这么个笑法儿！别看他说话粗声大气的，其实人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家长，毕竟是派出所长么。
山晨叫田所长拽着划了个弧，坐到椅子上，笑笑说：“也不能全怪孩子，我年轻没工作经验，这事儿处理得也不妥当。”
谢老师忙向山晨使眼色儿，抢过话来说：“山晨老师虽然年轻，但工作能力非常强，在一中青年教师中是出类拔萃的，而且还很谦虚。”
山晨不明白谢老师的意思，觉得有些难堪，还想继续谦虚，田所长一摆手说：“这我知道，老师都是好老师，都是那小子不给我争脸，他什么毛病我还不清楚么。还是欠揍！这样吧，今下午咱们找个地方一块儿坐坐，借这个机会认识一下山晨老师。”
山晨知道“坐坐”的意思，来一中他还没跟学生家长“坐”过。师德修养中有这么一条：要廉洁从教。接受家长吃请应该是不廉洁从教吧。他觉着有点儿危险，连忙推辞：“用不着用不着，没必要没必要，就在这里坐坐吧。这不就认识了么，还不是一样。”
谢老师又在一边使眼色儿，说：“田所长我了解，是个实在人。既然这样了，恭敬不如从命，山老师你不必客气，太客气反倒显得生分，我跟田所长从来就是实实在在的。坐上块儿说说小福学习的事儿，探讨探讨下一步对孩子的教育，是好事儿。就这样吧。”
田所长说：“是啊是啊，山老师还不给个面子？山老师还在生那兔崽子的气吧。”
山晨一听这话儿就觉着没的说了，他只好心情复杂地跟在谢老师后边，在田所长引领下走进学校附近一家小酒楼。
服务员每端上一样菜，谢老师就得说一次破费了破费了。田所长说：“破费什么，人民教师教书育人这么辛苦，破费是应该的。”端起酒杯说：“来，开始！我是最尊敬老师的，我先敬两位老师三杯酒！”
这些话儿谢老师听得多了，都不是实诚话儿。他心里觉着不大舒服，捂住酒杯，说：“免了免了。田所长说话儿向来是实实在在的，今儿怎么也说这个？教书育人辛苦也是应该的，别说多了，说多了就是叫人民教师下不来台。其实人民警察更不容易啊，还光有危险，按说应该先敬你。”
田所长见谢老师不理解，拍着胸脯子说：“谢老师你还当我是开玩笑？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弄虚玄套，这是我掏心窝子的话。当老师的都是知识分子，又辛苦，就该敬。干公安算什么，用不着多少文化，是人就能干。小时候我就是因为不听老师的话儿，没好好学习，吃了大亏，要不怎么着也比现在强啊。今天这酒怎么喝我说了算，来，我给老师端起来了。”说着，起身就要给谢老师端酒。
谢老师见状，忙把自己的酒杯端起来，说：“胡来了胡来了，咱弟兄们用不着。这样吧，田所长是爽快人，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喝了。山晨老师年轻，回去还得备课，就叫他一代三。咱们少喝点儿酒，多说说话儿，今天主要谈田小福学习的事儿。”
田所长说：“两不耽误，两不耽误，喝喝喝！”
连着三杯，谢老师脸上色了，头顶也变成粉红。田所长脸上看不出来什么颜色，只是更黑。山晨一杯酒做三气儿喝完，就觉着晕乎乎的。
这个项目进行完，田所长又端起酒杯要单独跟山晨喝三杯，说：“山老师，孩子不懂事儿，叫你生气了。今天咱俩是头回见面，也是头回喝酒，跟你喝仨。才刚谢老师保护你，俺俩喝三杯才叫你喝一杯，我就不计较了。可是这酒你得喝，今天这酒你不喝，就是叫我心里过意不去，就是看不起你老兄。”
山晨慌忙站起来，说：“田所长你真不用这么客气，小福的事儿我有责任，我还没向你道歉呢。你的心意我是领了，可我酒量不行，咱俩就表示表示吧。”
谢老师也在一边帮山晨说话，田所长勉强同意只喝一个酒。
田所长一仰脖，杯里的酒“吱”一声就没有了。拿杯子对着山晨照照，看着山晨把酒喝完，然后自己倒上酒，转身又要跟谢老师喝：“谢老师，咱弟兄俩，三杯！三杯不多吧？小福不争气，叫你费心了。我当爹的怎么了，我当爹的绝对不如你操心多。以后，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全权交给你了，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你同意不同意吧，谢老师？同意就把酒喝了，不同意就不喝，在这里我先谢谢你了。”说完自己先一仰脖，杯里的酒“吱”一声又没有了，然后又拿杯子底朝谢老师亮着，等着他喝。
谢老师傻眼儿了：人家是干什么的，人家喝酒就是工作，咱当老师的能比吗。可这酒不喝眼看着又说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喝。
喝够三杯，谢老师微叹一声，说：“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可真是。你是孩子的爸爸，我也是孩子的爸爸，我理解你。咱俩心情是一样的，都希望孩子考个大学，将来成材有点儿出息。老田啊，做为小福的老师，我出发点跟你是一样的，我甚至比你更盼着小福好，所以在这里我可得说道你两句了。也别光顾外头的，把家里这一头忘了。按理说，孩子的学习就是天大的事儿，孩子的前途比什么重要。说实在的，咱们这一辈子是什么样儿就什么样了，不就指望孩子将来比咱强一点儿么。所以吧，以后你也得多来学校跟老师们沟通沟通，了解了解孩子的情况。要培养好孩子，家长必须得跟老师配合好，要不是没门儿。今天我一打电话你就来了，这很好，就是太破费了，没必要。”
第一章、课堂突发事件（3）
山晨怕下面又要喝酒，赶紧把话接过来，说：“是啊是啊，家庭对孩子影响很大。其实小福智力条件不错，学习基础也不差，我觉得他的潜力还很大。只要帮他改掉一些坏习惯，一定是个有出息的学生。”
田所长说：“也不指望他有多大出息，只要他别给我捅娄子，到时候孬好考上个学有个出路，那我就烧高香了。现在他是怎么着，他妈的话是一点儿也不听，就我还能给他点儿怕头儿。有时候也敢跟我顶嘴，顶嘴我就打，不给他饭吃，打一顿就好一阵。可是我忙啊，不能老盯着他吧。前一阵儿抓赌博，这些日子又抓卖淫嫖娼，哪有时间啊？”
接着，田所长就具体生动地讲述起来，唾星四溅，眉飞色舞。要叫他这么讲下去，怕是三天三夜也没个完。
谢老师看看时间不早了，酒也喝不少了，就理智地打断他：“确实不容易，干哪一行都不容易。那就这样，以后有困难就找人民警察。我们还得坐班儿，就到这里吧，有空儿咱们再沟通，这叫你破费了。小福的事儿交给我，你放心吧。我再找他聊聊，他还是比较听我话的。”说着站起来，伸出手做握手告别的姿态，山晨也跟着站起来。
田所长费好大的劲儿才回过神儿，站起来一手握住谢老师的手，一手握住山晨的手，轻轻摇着头，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他动情地说：“小福这孩子吧，有时候也不是不懂事儿。就说那天吧，他还劝我少喝酒，劝我别再打他妈了。唉，别看我打他骂他，其实我心里比谁都疼他啊。反正，你们老师就多费心吧，拜托了！”
说完，又使劲儿握着谢老师和山晨的手抖两下，俩眼一挤，竟然滚出硕大的两滴泪来。
谢老师善做学生工作，这在一中是有名的。他自己就说，当这么多年班主任，什么样儿的学生没见过。回到学校，谢老师把田小福叫到球场上，拍着他的肩膀先慢步走了四圈，然后又和他促膝坐了半个多小时，师生亲如父子。经过一番和风细雨的交谈，田小福被感化得跟换了个人似的。谢老师趁热打铁，叫田小福接着给山晨老师道歉。
田小福到语文组，两腿并拢低头站山晨跟前，说：“老师，班主任叫我来道歉。”
山晨正打算找他谈谈，就笑笑说：“班主任叫你道歉你就道歉啊？这事儿可不能勉强，你自己觉着没错儿就别道歉，一道歉不就更委屈了么。再说，不是真心道谦我也不接受啊。”
田小福身子和头保持直角不动，使劲儿翻着眼皮观察了一下老师的表情，说：“不是勉强，是我自愿的，那事儿我想通了。”
“那事儿我也想通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向你道歉，也是自愿的。”山晨笑了。
田小福拿不准老师这话的意思，又拿眼看看老师，老师目光温和地看着他，笑着。田小福心里一下子就阳光灿烂了，他先打开身体的那个直角，轻轻地扭两下脖子，这才感觉浑身上下有些发酸。他确实有点儿累了，光在谢老师陪同下围球场走那四圈就够受了。他溜一眼旁边的椅子，很想坐下来跟老师谈，又觉得不大可能，因为语文老师也站着。他就把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挪开两脚，站成一个斜体的“人”字。
“老师我后悔了，当时你叫我读《再别康桥》我没读。读了就好了，也没这些麻烦事儿了。其实我普通话很牛，你肯定得表扬我。”田小福自信地颠着一条腿说。
“那下回我叫你起来读。”
“别别，老师，别来真的，我是说着玩儿的。在语文课上我还从来没读过课文呢，也得叫我先适应适应啊，我不大善于在同学面前表现自己。”田小福全身开始有节律地颤动，又露出本性来。
“那好吧，先让你适应适应再说。不过以后在课堂上你得有心理准备，我可能随时叫你起来回答问题。”山晨又说：“哦对了，今天我见到你爸爸了。”
一提爸爸，田小福又紧张起来，全身停止颤动，两腿也慢慢收拢。
山晨笑着说：“没事儿，我看你爸爸很疼你。”
田小福说：“哼，还疼我呢，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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