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学语文老师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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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学语文老师的死-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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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校长不知道,觊觎他位置的人数不胜数。现在,一个好学校意味着太多的利益,谁不想分这杯羹。这一次将他调离,也并不像调令上所谓的将先进的教学管理手段运用到一所普通的甚至有点落后的学校中去。这不过是一次权利之争,他不过是作为一个过期的英雄被流放了。

  老校长听见声音,看见纷涌而至的老师们,以为是老师有事要向他反应,就像在之前的学校一样。所以,他面带微笑,站了起来:“你们来了,快请坐。”

  何主用胳膊肘捅捅身边的小周,小周是何主一手带出来的,典型的认钱不认人。他愣头愣脑的冲到前面:“今天是教师节,我们的福利呢?”

  老校长呆了一下,但很快又微笑着解释说:“今天来不及了,明天再发。”

  有几个人听到这里,觉得不好意思了,悄悄退出了队伍。

  何主在人群里不阴不阳地说道:“多少钱啊?”

  小周本来讪讪的要退回去,听了这话又来了精神,“对,多少钱。”

  “200。”老校长有些无奈地说道。

  “200,打发叫花子吧。”何主又阴阳怪气的哼着。

  “是啊,把我们当叫花子啊。”听到这话,老师们都不满了,一个节才200元,还不够买件衣服吃顿好的,这日子还是人过的吗?

  几个已经准备离开的教师也回到了队伍中,200元,这也叫福利?

  “你不是想自己吞了吧?”何主憋紧喉咙喊道。

  “对,你想独吞是不是?你好好的重点学校校长不做,跑到我们这种野狗不屙屎的学校,我们说呢,这世上有这么好的人。没想到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你瞧着我们好欺负,是吧?”有人嚷道。

  脸皮撕破了,大家说话也就再没什么顾忌。

  “你个老东西,你吃屎吧,你。”

  “你以为你什么人啊,想拿走我们的钱,我们让你滚回老家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因为人多,因为隐藏在人群里,平时不敢说不敢讲的话都冒出来了,所有的人都感到一种恶毒的快乐。

  老校长百口莫辩,一时气急攻心,站立不稳,赶忙用手撑住桌子。

  “老东西,还装哪?装给谁看啊。记住了,恶有恶报,小心不得好死。

  走廊里,冲来一个人,是老张。他本在备教案,老校长的话给了他莫大的鼓励,他觉得自己有的是精神,有的是力气。他发誓一定要一改过去的颓废,以百倍的精神做好一个老师,做一个被人称道的真正的好老师。这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梦想中的时候,一个学生慌里慌张的跑来告诉他:“教师们在和老校长吵架。” 。。


老张赶紧往办公室跑去,正听到有人在大声骂老校长贪污,*,畜生不如。

  老张觉得血往头上涌,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哧拉拉拨开人群,进到校长室里面。他立刻看到了老校长脸色苍白,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他生气了,他愤怒了,他豁出去了。

  他端起办公桌上的杯子,那里还有老校长没喝完的半杯茶水,他连杯子带水一起朝人群砸去:“滚,滚。”他大叫大嚷,发疯了似的把身边够得着的东西朝他们扔去。他要杀了他们,这些肮脏的丑陋的披着人皮的野兽,他要杀了他们。

  闹事的老师也看到了老校长情形不对,担心惹出什么大事。骂骂咧咧地逐渐散开了。

  老校长终于支持不住,身子一软,歪倒在地上。

  老张大声哭了起来,他哭这个恶毒的世界,他哭老校长,他哭自己。

  他一边哭一边骂一边拨了急救号码。

  老张知道老校长是救不回来了,他扶住他的时候,还能够感觉到他的身体是温热的,可是口眼都闭着,探探呼吸,似乎也是没了。等急救车的那几十分钟,是他这辈子熬过的最长久的一段时间。初起,他还想着各种法子,背着老校长去医院,或者去找几个学生抬着走,他实在等不了。他觉着老校长在心里催他呢。

  谁曾想,不大一个人,身子却那么沉。老张背不动,又没有离开的勇气,只紧紧抓着老校长的手,一个劲嘟哝:来了,在路上了,来了。

  他不能说别的,他太紧张,太难受。他能感觉到握着的那只手在逐渐的冰冷,他心里是清楚那么回事的,可是他不让自己相信。他让老校长的头靠在自己的怀里,更紧的靠拢他,他已经不是一个有意识的人,纯粹凭着本能做着事。

  急救车在路上耽搁了好些时间,怨不得人家,路太堵了。不大点城市,私家车有了四十多万辆,还在以每天数百辆的速度递增着。今年修的路,不到年底又堵上了。中央就批准了建轻轨,于是到处开挖,路就更堵了。

  医生搭着老校长的脉搏就知道结束了,但还是要去医院。拉着哀号似的警灯,穿行在拥挤的人流中,好不容易进了医院的大门。例行检查,插氧气管,心脏起博,一样不拉都做了。到门外传来家属的哭声,医生才一脸沉痛地走出来,“已经尽力了。对不起。”

死寂的黑
老张没有跟去医院,他受不了这些,他不愿听见有人说什么尽力、死亡之类的话。他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可是要动弹一下却是不行。他熟悉这种感觉,在梦里,他被恐惧追逐着,心里知道要逃跑,却偏是动弹不得。他受住了恐惧,梦就醒了。他受不住恐惧,梦就无休无止的折磨他。

  老校长的死亡通知才发下,新的校长又来继任了。被流放的校长临危授命,回来了。

  校长像扔垃圾一样,把身体僵直的老张扔出办公室。他大声地吩咐何主:“这个房间沾染了晦气,不使了。给换一个。要更大的,光线更充足的,豪华装修。”何主喜笑颜开地忙乎开来。他觉得阳光又回到了自己的生命里。

  老张蜷缩在走廊里,他不能原谅自己,他没能救活老校长,他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没有本事。他觉得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比他做得更好。他就那么缩在角落里,想着,痛恨着自己。人来人往,都是祝贺校长荣归的,他们的眼睛里自然是看不见老张的。还是负责清洁的阿姨,发现了已经昏迷的老张,她和几个工人抬着老张出了学校,打个车,送他进了医院。

  老张昏迷的时候,来了几个老师。他们都是心存正义的,但又和老张一样,眼看着污浊的学校,除了发发牢骚,别无他法。他们在老张的病床前怒斥着何主等人的小人行径,感慨着老校长的正气凛然,可怜着老张的悲惨遭遇。

  “这样的情形,换了谁,都受不了啊。”他们叹着气,望着昏迷中的老张,感同身受地说着:“有能力的,就离开了这学校吧。我们老了,也就只好在这里等死了。”

  老张自然什么也听不见,他在梦里睁大眼睛,看到的只有死寂的黑。

  刘一天也来看过老张,他被这样的现实吓到了,他来了又很快的走了。

  被吓到的,远不止他一个学生。四班的孩子们无法接受慷慨陈词的老校长离去的现实,校长又回来了,过去的一切又回来了。老校长来了,他打开了一扇窗,窗外是蓝天白云,是清新的风。他很快又走了,窗户又被关紧了。虽然有人很快回到了过去的生活状态,但也有人回不去了。比如杨界迪,比如刘一天,比如老张。

  老张醒来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瘦脱了形的老父母,眼睛里迸出欢喜的泪滴,这泪珠撒在他脸上,撒在他手上,润湿了被褥。

  老张将眼睛缓缓闭起,他是不愿看这个世界。

  “孩子啊,你把眼睛睁开吧。看看你姆妈,看看你阿爸。啊?”老父亲用苍老的声音唤着儿子。

  老母亲只是呜呜咽咽的哭。

  老张不出声地流泪了。

  他哭了那么长的时间,让人担心,身体里的水是不是都要流光了。老父母先是陪着他哭,后来,眼泪流干了,就帮老张擦眼泪,再后来,他们就看着那眼泪无止境地淌啊淌啊,感到十分吃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拆迁
谁也说不清老张究竟哭了多少时间,只知道他的泪水浸湿了所有的被褥。有人说,当时,是好几个人抬才把那床被子拿走,从里面挤出来的水,流满了整个院子。

  在大家好奇地观望中,忽然有一天,老张不再流泪了。他睁开双眼,对父母说:“我们出院吧。”

  老父母细心地发现,儿子的眼睛不再像以前似的透亮,它变得浑浊了,好像泛着泡沫的河水,黑里带着点青,带着点黄。

  “张聪,你眼睛舒服吗?”老父亲担心儿子哭坏了眼睛。

  “没事啊。”张聪眨巴着眼睛,说:“看,好得很。”他甚至还笑了笑。

  “哦。”老父亲看着儿子笑,学样似的咧着嘴,呵呵两声,“我们问过医生,说可以出院的。你妈妈去办出院手续了。”他没告诉儿子,医院其实已经赶过他们几回了。

  老张坐起来,他的衣服还是住院前穿的那套,臭得令人难以忍受,可他毫不介意地用袖子擦擦嘴角,虽然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把两条腿放在地上,过了好一会,脚底板才传来了触地的信号。他用手掐掐大腿,感觉到一丝细微的疼痛,他加大了力量,先是麻麻的,酸酸的,然后,感觉恢复了正常,他抖抖腿。它们轻飘飘的,好像是两只风筝。

  老张细致地拍打着,很有耐心的,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等他妈妈回来,他基本上已经活动开了。

  “我们走吧。”老张说。

  三个人出了院,打了个车,回家去。

  到了村子口的时候,老张惊奇地发现很多房子都已经成了废墟,只有他们家的二层楼房颤微微杵断壁残垣之中。

  “怎么了?都拆迁了?”老张问。

  “是啊,都拆了,都坚持不住了,就我们了。”老父亲说泱泱不乐地说。

  “他们怎么说啊?”老张问。这场拆迁大战已经持续快1年了,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在搬走。父亲脾气倔,想要个公平。他不知道,所谓公平都是别人托了关系塞了钱的换来的。

  母亲使了个眼色,将老张拉到里屋,躲着父亲说道:“欺负人呗,隔壁老王家跟我们一样大,拿了92万的拆迁费,我们呢?才给68万,这不差太远了吗?”老母亲背着父亲偷偷跟老张说:“你爸爸那死倔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跟人家要什么拆迁许可证评估上岗证。把人都给得罪了,而且,我们家没权没势,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还有隔壁林家,本来评估了90万,后来托了人,塞了红包,早最早签了字,拿了96万呢。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吗?你爸爸平时就喜欢什么原则,什么公平,识了几个字,就把自己当公民了。儿子啊,我只跟你说,你可别去和你爸讲,我觉得这样要出事。你说,谁认你爸爸啊,法律就是当官的嘴,他们说啥就是啥。你爸爸不认这个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儿子,你去跟人说说,只要和别人家相差不多,我们就认了。”

  “我?”老张苦笑着:“我能跟谁说?谁买我的面子?”

  “咱们这个村子的拆迁都由那个黄鼠狼负责,他是娄宝马的手下,你不是教过娄言吗?虽然娄宝马儿子死了,但你毕竟当过他儿子的老师不是?”老母亲怯生生地说。她知道儿子不爱托关系找人,可是,这事不跟儿子说跟谁说呢?现在房价那么贵,自己又没有收入,以后儿子娶媳妇,生儿子不都指着吗?还有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听说城里什么都贵,喝水都要钱。自留地没了,菜场的菜贵得吓人,还不好吃。这日子怎么过啊。

  母亲对自家的房子充满了感情,心里真想在这里住到老死。可政府要修路了,那就支持吧。谁曾想,拆迁费会这么不公呢?

  母亲想着想着,眼泪水就在眼眶里转过来转过去,看得老张鼻子酸酸的。

  老张想:算了,就当自己已经死了。这条命是母亲给的,以后,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想到这里,老张点点头:“我去试试吧。你别担心,我会办好的。”

  老母亲拉着老张的手,泪珠儿啪嗒啪嗒地掉。不知是因为儿子的妥协,还是因为这么久以来的委屈。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八格亚路
老张又回到了学校,除了何主没给他好脸色,大多数老师见了他比以前多了几分客气。毕竟,他们还有几分良知,老校长的死亡多少令他们有些愧疚。这些愧疚,不知不觉就转变成为对老张的客气了。

  老张找其中几个说了家里的情况,他们倒都很热心,给老张出了不少的主意。他们说,最好还是找个熟人,牵牵线,搭搭桥。可是,娄言死后,宝马迁怒于学校,看谁都不顺眼,除了刘一天。娄言出殡回来,宝马还说要他做自己的干儿子什么的。老师们都建议老张去找刘一天,说除了他,没人能办好这事。

  老张没说话,心里却想:自己毁了就毁了,可别再搭上一个孩子。

  晚上,老张去柜员机取了6000元,又去商场买了两瓶好酒,将剩下的5000元前塞在酒瓶子里,提着就去了宝马家。

  宝马以前和他是一个大队的,发财后,在村东的空地上自己建了幢3层的小洋楼,老张去家访过一次,所以认得。

  宝马不在家,一个40岁左右的阿姨来开了门。他走进去,水晶灯下,宝马年轻的媳妇和小女儿打扮得像公主和皇后一样,端坐在沙发上,不出一语地在看动画片。看见老张,她们也只是抬抬眼皮。

  老张看看那超宽的液晶显示瓶,里面放的大概是什么小新,他曾经看到过一点,虽然没什么意思,但也能呵呵一乐。只是这母女俩看得如此严肃、呆滞也实在奇怪。

  忽然,女儿说了句什么,老张没听懂,再一辨认,原来是句日语。难怪两人看得如此严肃认真了,原来是在学习。只是,那么多语言可学,怎么就非选择日本话呢。老张对日本人感冒,因此对这两人更没了好印象。

  但他很快记起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想到这里,老张哈着腰,脸上挤出十万分的笑容,讨好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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