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看天下》 2。失踪记(1)
当然,一开始并不容易。在我们三个能够冲向旧世界、开发新荣耀之前,还有一些零星物品以及重要的生涯抉择要先处理完毕。
第一项必须考虑的就是我们的工作。从十四岁就开始工作,可以说是个工作狂(而且是非常成功的工作狂)的珍妮丝,在她任职的出版社排了一整年的休假。卸下这个重担后,她开始担心另一个重担:这一整年她到底该做什么?
我则一如往常,担心可以做的事太多。我从自营的出版公司卸下出版商身份,算是解决了部分问题。接受辞呈的董事会董事长非常体谅我。
“我都没办法做我喜欢做的事情,”我告诉他,“我现在只剩跟律师说话,然后试图解决别人的问题。”
“那你以为我的感觉又是如何?”这是他的回答。
我觉得他有道理,但我坚持己见;他解决我的问题,并指派给我一个完美的工作,证明他是个优秀的董事长。他卸下我工作中所有讨人厌的部分——回到我喜欢的部分,也就是和作家合作、保持创意。而且在克服了震惊之后,他甚至还同意让我在法国工作。
接下来,就是向我在加州的经纪人透露,我的影视编剧事业——假如可以这么说的话——必须要暂停一年。很意外地,他从容接受这个消息,让我想到:也许我的影视编剧事业已经在暂停中了。这点不会让我特别难过。
我之所以能够暂停一阵子,是因为那年我跟我的写作伙伴戴维·韩德勒受雇编制一出电视剧。一开始我们很看好这个计划:节目的前提相当不错、相处融洽的编剧群,还有优秀的演员,真正会演戏的电视明星。编剧一起开会的第一天,戴维和我都幻想某天节目会像《天才老爹》一样被重金卖到地方电视台播放,到时就会有大张支票汇进我们逐渐凋零的银行户头。
娱乐圈的惯例是,你抱以愈大的希望,结果就愈不如你的预期。
电视圈内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就是人们妄想的程度(大概也正因为如此,不会妄想的猫类从来不曾在电视圈内留名)。那些写出《我的母亲是一辆车》(My Mother the Car)或是《粉红女士与杰夫》(Pink Lady and Jeff)的人,无法面对自己竟然在社会上散布这种东西,因此他们说服、告诉自己:其实他们做的是如尼尔·赛门①式的优质喜剧。而那些制作优秀电视影集——如《欢乐酒店》(Cheers)、《出租车》(Taxi)和《希街蓝调》(Hill Street Blues)——的人,则开始幻想自己是阿瑟·米勒②。有一个出名的小故事,说的就是一个制作了失败作品的知名电视节目制作人。那部影集不仅因为令人吃惊的烂质量而遭到耻笑,而且才播出一集就被取消(圈内人唯一真正介意的,就是因此而被嘲笑)。收到节目取消的通知后,那位制作人对他的伙伴怒气冲冲地咆哮。“问题就出在我们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他坚称,“这个节目太过优秀了!美国大众还没有准备好面对它!”他的伙伴随便他去讲,直到他再也受不了,最后终于以电视圈内少见的现实主义作家口吻,用以下不朽的几句话打断他:“知道吗,你说得对。”他接着说:“我们的确超越了我们的时代。美国大众还没准备好接受狗屁连篇。”
不用说,他们的合作关系破裂。
而很不幸的,聘用我和戴维做编剧的人里头,就有一个是那种自以为天才的家伙。在初期的某次故事会议里,他劈头就告诉我们,他觉得一个好的情景喜剧脚本应该像一首好诗。太棒了。他不只认为自己是尼尔·赛门或是阿瑟·米勒;我们这位制作人/导演还认为他是叶慈。说不定我们可以做一出《我爱莉达与天鹅》(Leda and the Swan)或是《吉利根岛航向拜占庭》(Sailing to Byzantium)之类的大团圆特别节目。
《猫眼看天下》 2。失踪记(2)
当我们发现,在编写前十三集内容、塑造节目方向的过程中,身边的人开始被开除,我们就知道自己麻烦大了。共同执行制作是第一个走路的。然后有两个编剧被开除(其中一个人,在我们和他讨论完某集以搞砸的惊喜派对为主轴的爆笑内容时曾说:“这个节目有潜力变得很契柯夫”)。新的编剧来了,然后,也被开除了(有一个被聘为顾问的,只来开过一次会,在和老板吵了一架之后立刻被开除。不过他心情很好,因为他在离开前收到一张好看的支票,这也使得其他辛苦工作却没拿到好看支票的编剧心情很差)。然后,仿佛还不够糟糕似的,我们亲眼见到主演影集的女明星。根据节目提纲,这个角色应该是美丽、*又令人难以抗拒:很不幸的,唯一无法抗拒她的可能只剩下小飞象,因为我们的明星已经比风华绝代的当年多出三十磅。
之后一切就开始走下坡。然而直到我们第一个脚本的成果出来以后,我们才晓得问题的严重性。
戴维和我比较实际。我们很清楚,自己对这个节目的贡献纵然比不上普莱斯顿·史特吉斯这类重量级的喜剧片导演,却深信这四十四页剧本可以让人笑到爆;虽然没有叶慈的调调,不过内容的确是有规则可循的。可是在我们拿到拍摄剪辑过后的母带,带回家看完以后,有一点惊讶地发现:不只我们的笑话全部被删掉,节目内容也完全不合理。一点都没有。尽是胡言乱语。我们这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重写了节目内容,还把它剪辑得让任何一个门外汉都不知道节目在说什么。而且,这原本是轻松的现代喜剧,如今的幽默风格却比较像家庭电影。更糟糕的是,工作人员的名单上到处都看得到我们的名字。
让我告诉各位糟到什么地步。通常喜欢在电视机附近闲晃的诺顿,在第一段节目播到一半的时候就逃到办公室的散热管下躲起来。它认为匍匐在老旧生锈的水管下,比看它老爸的事业缓慢而痛苦地结束有趣得多。
带子一放完,办公室的门猛然打开,进来的就是那位制作人兼导演,造成这一场噩梦的人。
“我觉得这是我做过的最杰出的戏。”他声称。
我们什么话都没说。
“我觉得这可能是电视史上最伟大的一出戏。”现在他这么宣布。我没有开玩笑。他真的这么说。
我们还是什么都没讲。如果“沉默是金”有任何意义的话,一定就是现在了;不过我们知道,最终还是得鼓起勇气说点什么。办公室里的这个神经病,认为现在正是时候。
“你们不觉得很棒吗?”他盘问我们。
“嗯,”我们两个都吞吞吐吐,“我们觉得很好。但是我们认为还有改善的空间。也许我们可以做一点笔记给你。”
“我不需要替完美的东西做笔记!”他告诉我们。他没有真的大声说出“你们这些无知的野蛮人”,不过从他的语气判断,这句话显然应该是接在他前一句话之后。然后他摔门走出去,我们终于了悟自己的上司原来是个疯子,也可以不必再幻想从这个影集大赚一笔、在加勒比海买一个私人小岛。
戴维和我又痛苦地撑了三个月,最后自尊终于战胜贪婪,我们辞职。唯一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就是我们一离开,该影集也立刻结束。
虽然如此,我还是学到了许多宝贵的教训,要自己保证永志不忘。其中之一就是:我永远不会再和任何一个相信自己的作品已经十全十美、不可能再做任何改进的人合作。这种态度是所有创意的对立面。第二,我再也不应该怀疑我的猫的品位。下次它再中途离席,我也要跟着它走。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猫眼看天下》 2。失踪记(3)
终于自由了!现在的我可以从容面对生活的改变。珍妮丝也准备好了。接下来要面对的只剩下诺顿。
我们没办法马上出发,是因为发生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那大概是我生命中最饱受惊吓、也最凄惨的一天——诺顿离家出走,迷失在纽约市中。
这个创伤的开端很单纯。珍妮丝和我计划了一个短程旅行——不带诺顿。我不习惯这样,但是没别的办法。珍妮丝来自南方,她的家人还住在那边;她父亲的生日快到了——因此她决定在我们搬离美国之前,要先去新泽西州南方来趟冒险之旅:我们会先飞到曼非斯,然后花一个礼拜的时间开车往南,经过密西西比州到新奥尔良。这种旅程没办法带着诺顿。每天坐几个小时的车对它不成问题,我也知道它不介意每晚住在不同的旅馆,而且我相当确定它一定会想试试真正的南方烤肉。但这样还是行不通。在欧洲旅行时,它习惯了旅馆和餐厅的欢迎,然而在美国的公路上旅行,它没办法和我们一起去餐厅吃饭,我们也不敢肯定预定的旅馆愿意收留它。我必须做出重大的抉择:第一,我可以让诺顿在这七天里跟它熟悉的猫保姆,琳·华格纳在一起,她是这个世上诺顿最喜欢的非直系亲属成员;或者,我也可以试着在下雨的夜晚,和珍妮丝一起开车被困在密西西比的偏远地方,解释我们没办法住进好不容易订到的旅馆,因为他们不收猫。我想我宁愿面对诺顿的失望,也不要面对珍妮丝的愤怒。
很自然的,我想错了。
我们为旅行而准备的方式和以往没什么不同,所以别问为何我的猫会知道它不能一起来——但是它绝对、毫无疑问、百分之百知道。在我们离开的前几天,它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每次只要我跟珍妮丝说:“我觉得诺顿在生气,因为它不能跟我们一起去旅行。”她就会试着要我去见一个很优秀的心理医生,因此我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这次也一样——我什么都没讲。但它绝对是心情不好。
珍妮丝要在礼拜五出发去曼非斯。那天也是我最后一天上班,办公室里举办了盛大的欢送派对,因此我会多待一天,礼拜六再跟她汇合。那天我也会和兰登书屋的大老板之一吃饭,他是公司老板的侄子。总而言之,留下来似乎很值得。
我们——珍妮丝、诺顿,还有我——礼拜四晚上待在珍妮丝的公寓里。我一大早起来、喂诺顿吃过早餐,然后去冲澡。洗完澡,我亲亲还在睡梦中的女友的额头,然后准备带诺顿到办公室去。当公司的人跟我说他们要帮我办欢送派对时,清楚表示他们也想借这个机会跟诺顿说再见。
我叫它,跟往常一样等它过来,但是没有回应。我耐心地等——还是什么都没有。我开始去一般它会休息的地方找它——到处都见不到苏格兰折耳猫的踪迹。然后我又花了二十分钟搜遍珍妮丝的公寓,还是找不到诺顿。我有些气恼——它真会挑,挑了这天来当一只普通的猫——我进房间,把珍妮丝叫醒,跟她说我要把诺顿留在家里。
“它躲起来了,”我说,“我确信我一走它就会出来。祝你一路顺风,我下班以后再来接它。明天见。”
然后我就走了。
中午的时候珍妮丝打电话到我的办公室。
“我要去机场了,”她告诉我,“诺顿还是不出来。我不知道它还在不在公寓里。”
“它当然还在公寓里,”我告诉她,有一点不快,“要不然会在哪里?”
《猫眼看天下》 2。失踪记(4)
“我不知道,”她承认,“我想不出它可能跑出去的方法,但是我真的找遍了。我觉得它不在这里。”
“它只是在表现一只猫的样子,”我信心满满地说,“猫最爱躲了。我们只是不习惯诺顿会这样。我去接它的时候,它就会出来等我了。”
她承认我比她了解我的猫,然后就去了曼非斯。我待在办公室,在欢送派对上吃了点蛋糕,喝了点小酒,大概四点钟的时候回到珍妮丝的屋子,去接我很肯定正在懊悔的诺顿。
我走进大门叫它的名字。一阵沉默。我再叫了一次,温柔地哄它出来。什么也没有。这是我和猫共同生活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五内翻搅。
我开始彻底地搜查公寓。
我检查柜子。我把东西从柜子里拿出来。我站在椅子上,搜查最高的书架。我爬到床底下。每隔几秒钟就轻轻呼唤诺顿的名字。
找不到猫。
我算是个相当理智的人。我经历过创伤经验和紧急事件,也自认处理事情的方式够优雅有力。我不会轻易地过度反应、恐慌或是歇斯底里。然而当我认定我那九磅重、非常值得信赖、贴心、受到过度保护的猫正在外头,在纽约市暴戾的街头乱走……我反应过度、恐慌,而且完全歇斯底里;更糟糕的是,天气忽然变得像是暴风雨来袭前夕,狂风怒吼、雷电交加,突然间就下起暴雨。当我想象诺顿正置身在这样的天气里,一切伪装出来的坚毅都消失了,我开始可悲地抽泣起来。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给我的朋友凯瑟琳和多米尼克。凯瑟琳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她会为我赴汤蹈火;多米尼克说话有英国口音,所以我知道他会保持冷静,不会激动。我抽抽噎噎,在几乎断气的哽咽中,想办法把事情说清楚。半小时后,他们抵达珍妮丝的家,帮忙我在她家彻底翻箱倒柜。
“诺顿绝对在屋子里,”多米尼克说,“可以肯定。”
他的信心让我重新打起精神,但是又很快消沉下去。我们不断搜寻整个地方,却什么都找不到。
我们把沙发搬开。我们把散热器的盖子和地板掀开,移动大型、重得要命的厨房设备,尽我们所能、沉着地呼唤诺顿的名字——然而就是没有它的踪影。就在这时,我发现一扇打开的窗户。
你得知道,只要诺顿待在这间公寓里,我们就会把窗户关得很紧,只留下一条细缝。但是当我巡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焦急地寻找猫的踪影时,我看到客厅有一扇窗户开了差不多三英寸——而且是从上面开的,离地面可能有十二英尺。要够到那里必须历经无比的挑战:先跳上椅子,然后再跳上书架,接着是艰巨地跃上那三英寸宽的开口——我却深信诺顿就是从那个细缝消失的。不管怎样,往下的路程甚至更艰难——不是奋力跳上屋顶,然后到天晓得什么东西的上头,不然就是困难地从大楼前面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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