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远道而来的狗》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一条远道而来的狗- 第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上世纪末的最后一个秋天
中篇小说

  一条远道而来的狗

  刘文华

  
  
  1。上世纪末的最后一个秋天

  上世纪末的最后一个秋天,大哥在乡下作画,深居简出。他节制而规律地生活在我们这个缺少节制和规律的墨水村里,无意与那条来自22或23世纪的狗结仇。从字面上看,这句话有点混淆视听的嫌疑,我也不知我是否有意偏袒他。在这里,我试图努力通过还原事物本来面目的叙述,以期你能同意我的看法,即,首先是它蹿出两三百年的光阴,顾自纠缠上了我的大哥。

  其实大哥决非那种偷鸡摸狗的游手好闲者能比,你甚至都很难从他身上看出此地土著的迹象了。大哥曾在北京一所很著名的美术学院里执教多年,还去欧美许多国家游学访问过。大哥是16岁那年当兵离家走的,那时我才刚刚出生。我不知我们哥俩的年龄差距何以会如此之大,只觉得也许正基于此,才使我们这对同胞兄弟走向截然不同的两种道路。真的,如果他不是分别邀我去他另设在北京郊外与青岛海滨的家里游玩过,我简直都没勇气承认我还会有这么一个不得了的大哥。当然,大哥说那只是他的工作间,算不得严格意义上的家。大哥说有可能还要在国外置一个画室,在他所去过的国度里,惟有德国的居住环境最让他心动。而现在,大哥回到了老家,他用我们废弃的青砖灰瓦砌造了一座很老气的院子,连睡榻也是泥坯垒成的。大哥说他的腿有关节炎,看能不能在老家的土炕上睡好它,弄得比我们还简朴。但大哥那里有一部我们这里很多人家都没有的电话,这才多少与我们拉开了点悬殊。依大哥的意思,电话本也不打算装的,大嫂说装个吧,想女儿的时候可以打打越洋电话。女儿今年十八岁,已送到美国上学去了。

  大哥的院子坐落在我们村前面的一片乱坟岗子上,系一破祠堂遗址,房前屋后都有时光之水冲刷出来的墓砖、白骨,以及棺木的朽渣和沧桑的牙齿。但这是大哥自己挑选的地方,他说他喜欢这里,说在这样的布景里生活作息,会随时感到自己的生命也会如此老去,进而看重活着的光明。当他在那些歪斜的墓碑和杂乱的坟丘间写生,又在腐骨成堆的院子里养花种菜,说要在此住个把年月的时候,我都揪痛了自己的耳朵,弄不清是他说错了,还是我的听觉故意难为我。

  从内心说我是不希望大哥回来的,我妻子也是。我妻子一开始并没看上我,后听人说我北京有个大哥才又续上了姻缘。在她的想象里,大哥迟早会把我接到北京去,然后我再把她也接出去。我倒是很想把她接出去的,因为大哥没走第一步棋,我这第二步棋不大好走,首都就一直遥远在我们的梦里。妻子自此心生怨愤,说大哥这人六亲不认,还什么长兄为父呢。又说我准是我娘偷汉偷生的野种,以至于手足不亲;或者大哥是,因为据说只有杂种或私生子才可能出息。日子艰涩,谁都会有不如意,我免不了也要回骂她几句。夫妻翻脸,摔锅砸盆,日子越发艰涩的不像个日子。妻子转而求其次,改打孩子的主意。她倒也能干,新婚当年就生出来一个,因系“千金小姐”,故连续作战,不期到头来又是一个丫头片子。我都被这一吨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她还咬牙切齿地要生儿子,悲壮得像作背水之战。妻子的算盘是,大哥没儿子,过继一个给他,名分上是他的,根还在我们这里,他想不跟我们亲也得亲了。好在第三胎还真弄出个带把儿的玩意来,算是天随了人意。才要写信或送到北京落实过继的事,大哥自己却回来了,实在叫我们措手不及。他见到我的一男二女惊得直摇头,连声说真没想到你都是三个孩子的爸爸了,我一直以为你也还是个孩子哩。

  大哥知不知道这三个孩子其实也算是为他生的呢?

  当大哥说农村的计划生育再松也不该老钻空子时,我难过得要掉泪,差点哭出来。农村的计生工作不松,钻不得空子,要钻也只能做到套子里去。我就觉得我们墨水村的计划生育是个老大的套子。首先你想上套不必说了,人家又何尝不乐于套你。要早婚你送礼来吧,要早育也送礼来吧,生了一胎生二胎还送礼来吧,生了闺女生儿子一直送吧你。你送不起礼了是吧,那该收紧套子罚你了,早婚一笔,早育一笔,闺女一笔,儿子一笔。罚也罚不出仨核桃俩枣的时候,那你响应国家号召去绝育吧。把你家男的也割了,把你家女的也骟了,好腾出指标给那些还能送得起礼交得起罚款的人家。送送罚罚间,财源滚滚,对于设套的人,岂不是一桩好坏了了的生意!反正大家都这样,我们也这样,我们比大家更多的一番苦心是,想叫大哥把其中一个孩子救出农门,救出这水深火热的墨水村。现在大哥只字不提过继的事,我和妻子都有些悻悻。她为这三个孩子的出生饱受妊娠分娩之苦,自然悻悻得更甚,见到大哥大嫂还爱理不理地甩脸子。我私下里劝她说,我见大哥大嫂他们衣食朴素,也许像传说的那样,给分流下岗了也未可知,等他们好起来,再提这事不迟。我妻子立即冷笑了,幸灾乐祸地说,你还指望他会好?都他妈跑到乡下来了,还能好到哪里去?我早知道他这人靠不住,这会在外面混不下去了不是?活该。又酸溜溜地说,我那会也就说说,真要把自己的骨肉送这号人,老娘还舍不得哩。

  妻子的话让我心冷,让我深为大哥忧虑。我想是啊,我好歹还有一亩二分地呢,他可怎么办?兴许眼下还有点余额聊以维持,长此以往还不得坐吃山空?我都在自己这个虚妄的想象里剪不断理还乱了,大哥那里却还看不出什么,依然深居简出,且还不苟言笑,除购物什么的以外,大哥只在太阳还没升起的黎明和月上柳梢的傍晚这两个特定的时间里,携大嫂去乡间的小路上走走转转,偶尔遇到村人,也只是笑一笑,慢一慢步子,就算打过了招呼。妻子说大哥这是羞于见人,我不信,找个机会问大哥,大哥笑了说,我还没找回咱墨水村方言的感觉,跟同乡人说话,我咋好操南腔北调的口音嘛。

  这我就信了。

  但是大哥不知道,在他还不能用方言土语和村人交流谈天的时候,作为一道醒目的风景,他已被村人关注上了。大哥大嫂出则成双,入则一对,而且还居然没红过一次脸,没吵过一次架,这在墨水村人的理解里,太不像一对夫妻了。及听说大嫂已是一个十八岁女儿的母亲时,一个个眼都瞪圆了说,她看起来不也只有一二十岁嘛。

  什么事到了墨水村人的嘴巴里,都能扯到那上面去。说来说去说出了奥妙,说大哥大嫂肯定有非凡的采阴补阳术,要不咋恁青春永驻?夜间便有半大不小的后生翻墙入院,扒了门缝瞅窗棂地关心起大哥大嫂的夜生活来。更多的时候,他们看不到大哥大嫂床上的姿势,而是各捧了一本书读;或者大哥面对着画架静静思索,大嫂则整理收拾着另一些画;又或一起听听音乐下下围棋什么的,话都很少说。大哥偶尔会在深夜的静谧里觉察到一点窗外的动静,笑望大嫂一眼,转身去开门。大哥想是要叫他们来屋里坐会儿吧,他们却一窝受惊的鼠样蹿跑了。跑时不择路,踏倒了花草蔬菜,墙也被蹬掉好几处豁口。大哥大嫂也不恼,第二天一早,就把草木们扶起,把墙补住,但隔不几夜,又会有人扒豁墙,刚刚恢复一点元气的花草,重新一塌糊涂。我去帮大哥垒了几次墙,觉得不是个戏,想了想说,我给你弄条狗来吧。

2。我亲戚托亲戚地辗转几处
2。我亲戚托亲戚地辗转几处

  我亲戚托亲戚地辗转几处,终于弄来一条据说是进口品种的小*,才尺把高,四五个月大。它通体黑亮,除腿上略泛一点红色外,别无杂毛,算得上眉清目秀哩。大嫂很喜欢,牵着它在院子里兜了一圈,就起了个别致的名字,叫梦卡。我觉得又好听又上口,觉得一切本不出众的东西,到了大哥大嫂这里,便也跟着不同流俗了。

  梦卡虽然小,却耳聪目明,无论那些夜来偷窥的闲人怎样蹑手蹑脚,还是靠不近院墙就被它老到地发现了,三声两声就能咬退下去。赖于它的呵护,大哥又得以潜心地读书作画了。

  但也没平静几天,就有人知道了大哥还乡的消息,还都有头有脸的,诸如县长、市长,以及县市书画界的名流和大款巨富者流。虽然他们多为求字索画而来,或邀请大哥出席个会议举办个讲座家教个孩子什么的,但作为地主,他们无一例外地表示要尽地主之宜,但凡有事,打个招呼即可。不料大哥对那些达官贵人的态度一点也不卑颜屈膝,反还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我都跑到死人堆里来了,大家还不放过我么?

  大哥的兴趣不在他们身上。每次目送那些豪华的凌志奥迪帕萨特走时,大哥都会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阿一快回来了没有?

  阿一是大哥的一个记者朋友,曾和大哥一起去塔克拉玛干采风。在那儿,他们先后和37只狼遭逢,各自被狼群的撕咬得遍体鳞伤。当二者共同剩下最后的半瓶水时,他们竟像热恋的情人那样,你强迫我喝一口,我又硬灌你一口,以至于那水成了魔水,怎么喝也喝不净。在风沙肆虐的荒漠上,营造出一份野性的亲昵和温情。就是仗着这份惺惺相惜的精神,他们背对着背地打退了狼群的一次次反扑,几度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阿一又只身一人去了青藏,大哥后悔没再与他同行。他说阿一的身体不那么棒了,会不会因为高山反应倒到世界的屋脊上?大嫂笑说不会的,他不见你瞑不了目。又说,我倒担心他听说我们回到了乡下,会不会傻着一股劲徒步跑来?大哥也笑了,说,阿一他干得出哩。

  大哥阿一阿一地说,大嫂也阿一阿一地说,我就想阿一何许人,未必比一个县长市长的官还大么?我不懂,我实在理解不了。但正因为弄不懂大哥的地方越来越多,我也会做转念一想了,就转而想到他可能像古代隐士一样,为了寻求清静才来的农庄。一经证实,我便觉得我们哥俩还真是一对亲兄弟了。我愚蠢,他迂腐,简直就是孪生嘛,我和他谁都不可能是我娘偷汉偷生的野种。大哥真是好笑,他不知道这里也许没市嚣,但这里绝对充满了村嚣,想想看,这世界上哪还有一尺一寸的净土?

  问题果然就出来了。

  问题出在小梦卡身上。它虽然出口不凡地咬走了那些夜来偷窥的闲人,却咬来了一条青灰色的大狼狗。那些人才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来,大青狗则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对梦卡进行性骚扰,一来就照着梦卡的臀部横冲直撞。梦卡还小啊,还不懂得情为何物啊,再说大青狗用的也不是情,而是典型意义上的施暴,不讲一点情调,也不讲一点策略。才四五个月大的梦卡哪见过这阵势,就一边左躲右闪着大青狗的进犯,一边惊叫连天地寻求救援。大哥见梦卡没有与它亲热的意思,就一边赶它一边说,我们梦卡还小呢,等它要你的时候,你再来行不?

  大嫂也说,也不能太强人所难嘛。

  二人连哄带劝的,好容易弄走了大青狗,还没把一身的狗毛弄干净呢,忽听有谁敲打门,乒乒乓乓的,不成个节奏。大哥说,来了来了,一边去开门,隔门缝一瞅,竟是大青狗,又赶忙把门顶死了。它再这样敲门时,大哥就不理不睬它了,还给惊魂甫定的梦卡说,有我们在,你就不用怕。大嫂说,不过也够难缠的。大哥说,再难缠也难缠不到哪去,敲累了它就不敲了。话音落去,敲门声果然稀落下来,终至于不敲了。大哥以为负隅顽抗不失为计,有些小得意,自顾自走进屋去。也不知拿起是笔或书没有,忽听扑通一声响,梦卡又尖声锐叫起来。正门不通邪道通,那家伙复从墙上跳进来了。

  大哥哭笑不得地说,还真狗急跳墙啊。

  大嫂说,这也太不检点了吧。

  二人说服教育了一阵子,效果不佳,想是都觉悟到了对牛弹琴弹不通的道理,方知对狗亦弹不得。大哥怕伤着大嫂了,示意她去开门,自己挥起拳头向它示威,告诉它人不是好欺负的,也不能欺人太甚。大青狗真是狗胆包天,反嫌这人碍手碍脚地耽误事,张牙舞爪地向大哥发起淫威来,又扑又咬个不止。大嫂忙递大哥一把扫帚,自己抄起一条拖把助阵。夫妻携手,同仇敌忾,总算打退了敌人的又一次反攻。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夫妻俩没敢立即退出临阵状态,把家伙器械放到顺手的地方,各自在院子里严阵以待。不知大青狗尝到了苦头还是怎么的,一等不来,再一等还不来,各自心神就有些松懈。彼此看看都灰头土脑的,还一身的狗毛和污秽,就互相扮一个鬼脸,忙去厨房烧了热水冲澡。还没把身上的香皂泡儿弄净呢,稍事休整的大青狗就又气势汹汹地二番头杀来了。这回二人赤身*的,不敢与它立即交手,它得以专对梦卡施暴。梦卡本就没它力气大,又拴着,左躲右闪躲闪不开它的进犯,忍不住又悸叫连天。大哥大嫂这才仓促穿衣,胡乱应战,一时全乱了章法规则。人与狗的战争持持续续地演绎了三昼夜,不仅墙上千疮百孔,地上的花草也不堪狼藉了。夫妻俩面面相觑,这才想起搬救兵,大哥一脸疲惫地来找我说,你去看看那是谁家的狗。

3.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条青灰色的大狼狗
3.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条青灰色的大狼狗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条青灰色的大狼狗。它有一个很大气的名字,叫狗头,意即狗中领袖。它得算墨水村的一个角儿,和它主人一样,天天横着身子在村子里走,看见谁家的女人或*有几分姿色,就趴到谁家的女人或*身上。狗不会说话,但人会说。人说趴你身上是看得起你了,你不叫看不起你还行。是玩笑,也不是玩笑,至少比一般的玩笑耐琢磨,所以迄今为止还没听说谁敢叫这二者看不起过,狗如是,人复如是。如今这家伙看上了大哥家的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