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报道,把科学家邓稼先推到了公众的面前。
邓稼先和他夫人许鹿希的许多亲友手拿报纸,激动万分。在北大医学部,不少年轻人一边挥舞着报纸一边跑过来说:“许老师,许教授,您看看邓稼先上报了。”可是等他们跑到许鹿希面前的时候,却看见许鹿希在掉眼泪,年轻人奇怪地愣在那里,被眼前教授伤心落泪的情景弄懵了。年纪比较大一些的亲戚朋友,这时也从各个地方打来电话询问,几乎都是那句话:“一个人20多年来一点都不知道他干什么,现在报纸上突然一下把他造原子弹和氢弹的事情全部宣布出来,太突然了。”还有人问:“邓稼先这人还在世不在世?”面对亲友的提问,许鹿希的内心充满了哀伤。她含着眼泪默默地翻看着日历。明天,6月25日是她的爱人邓稼先62岁的生日??
而此时,在解放军301医院南楼5层的16病床上,虚弱的邓稼先正躺着接受输血。他的生命已经进入最后阶段。接近中午时分,外出为邓稼先购买用品的许鹿希,急匆匆地赶回了医院。由于天气比较热,加上她走得又急,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水。快到病房时,她放慢了脚步,抬手贴了贴满是汗水的额头,轻轻地走进邓稼先的病房。
邓稼先还在昏睡中。自从邓稼先住院,特别是进入病危期以后,许鹿希每天都到医院照顾丈夫邓稼先,有时连续几昼夜不睡觉地陪伴。她要在邓稼先最后的日子里,陪他走完生命的旅程。20多年来,聚少离多。几乎没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照顾他。现在的相聚,虽然令人心酸,但也弥足珍贵。
一位值班护士手里拿着《解放军报》和《人民日报》走了进来。这时,昏睡中的邓稼先醒了,他看着面带倦容的妻子刚要说什么,许鹿希摆手示意,让他不要说话。近些日子,晚期直肠癌带来的疼痛越来越频繁,把一个高大、健壮、智慧、幽默的邓稼先折磨得瘦骨嶙峋。邓稼先的目光又转移到护士手里的报纸上,许鹿希注意到了这一细节,她轻轻地握了握丈夫的手,迟疑了一下,转身从护士手里接过报纸,慢慢地、轻声地给他念了起来:
许多前辈科学家都还记得,本世纪40年代有一段时间,国际上一批杰出的核物理学家忽然“失踪”了。直到美国爆炸成功第一颗原子弹,这批科学家才又在公开场合露面。中国也有这样类似“失踪”的科学家。邓稼先就是其中的一位。他所从事的工作,在一段时期属于国家的高级机密。
1964年10月16日下午3时,一声巨响,浩瀚的戈壁滩上冉冉升起了烈焰翻滚的蘑菇状烟云。这震撼世界的惊雷向人们宣告:中国人任人欺凌的时代结束了!
第一章 1986,邓稼先陨落北京(2)
在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之后,邓稼先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一件难度更大的工作又落在了他和其他科技人员的肩上……研制氢弹。
??在艰苦困难的条件下,中国人要想用自己的智慧和双手掌握这些技术,除了党和国家给予必要的支持外,邓稼先等人作为直接参加研制工作的科学家,付出了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
许鹿希念着,渐渐地,她的声音哽咽了,在她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病床上邓稼先的泪水也慢慢地溢出了眼角。许鹿希放下报纸,轻轻地用手替邓稼先擦去泪水,此时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也许是他们握手时太用力了,邓稼先又感到浑身疼痛,慢慢地,身体在床上扭曲成一团。许鹿希知道,晚期癌症疼痛的频繁复发,像个恶魔一样又开始折磨自己的丈夫了。
这位医学教授,看着丈夫如此痛苦,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她痛苦地把自己的脸贴在邓稼先的脸上,她真想大声地痛哭,但是,她知道,此刻她应该给予邓稼先的是抚慰。她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出,紧紧地抱住邓稼先,不停地为他擦着虚汗,安慰着。不知过了多久,邓稼先的疼痛好像减轻了,扭曲的身体又恢复了舒展。
许鹿希望着躺在自己怀里的邓稼先,她怎么也不愿相信,这个曾经让东方产生巨响的丈夫会这样倒下!
一个多月后,也就是1986年7月29日,着名科学家、两弹元勋邓稼先因癌症晚期全身大出血逝世。许鹿希紧紧地抓住丈夫邓稼先的手,悲痛地说:“你的血流尽了!”在她绝望的哭泣中,丈夫邓稼先的手慢慢地冰凉了。她不相信地问:“20多年的等候,就是这样吗?”
其实,许鹿希和邓稼先最后诀别的场面是我们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那种刻骨铭心的悲痛也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那一年邓稼先62岁。
说到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人们就会想起邓稼先,想起他为了国防建设,28年在戈壁沙漠中隐姓埋名的奉献。但是,许鹿希与邓稼先28年聚少离多,长时间分居,28年之后,他们夫妻团聚仅一年,邓稼先就去世的凄美故事,许多人却不知道。邓稼先的夫人许鹿希为了守住一种精神,至今都还过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简朴生活。他们的故事让我们看到,“这个社会还有那么一批人,他们的灵魂始终像天使一般纯洁,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为了奉献,只是为了让别人活得更好??”
房间的摆设仍然定格在邓稼先去世前的状态
2007年9月7日的下午,我和第9届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医科大学博士生导师、两弹元勋邓稼先的夫人许鹿希见面了。在和她见面之前,我曾多次地想象过这位不寻常的女性应该是什么样。
在一座上个世纪60年代的老式楼房里,许鹿希接受了我的第一次采访。
许鹿希米的个儿,一身浅色的秋装,一句和蔼的问候,让我感受到这位80岁高龄的老人素雅温婉的气韵。从她的言谈话语中,我很快就能发现,她独特的生活经历,形成了她独特的气质,而这独特的气质中一定隐藏着许多精彩的故事。她让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自己却坐在简易的折叠椅上。谈话间,她不时地向我投来温和的目光。9月初的天气已经不再炎热,听许鹿希谈她的爱人着名科学家邓稼先如何接受制造原子弹任务以及他们最后诀别的情景,至今让我挥之不去。
第一章 1986,邓稼先陨落北京(3)
从邓稼先隐姓埋名在大西北研制原子弹到他有病回京住院,一共28年的时间。这28年许鹿希与邓稼先天各一方。结婚33年,在一起共同生活只有5年。从1985年7月31日到1986年7月29日,是她与邓稼先相处的最后日子。许鹿希说,在最后的一年里,她的心情非常复杂。等待了那么久,人是回来了,身体却垮了,命搭进去了。说这话时,她声音哽咽着,用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在许鹿希的家里,就是不谈往事,你也会触景生情。在这座老式的楼房里,一进客厅,首先看到的是邓稼先用过的一张不大的褐黄色“一头沉”办公桌。在这张办公桌上,邓稼先曾伏案粗估参数。办公桌上面摆放着邓稼先用过的电话、笔筒。挨着“一头沉”办公桌的是一个老式的五斗橱柜,上面放着一尊半身的邓稼先纪念塑像。纪念塑像的墙壁上方,是一幅原国防部长张爱萍将军亲笔题写的“两弹元勋邓稼先”的墨宝。
客厅的北面,还是那对老式的蒙布沙发。许鹿希说,70年代,邓稼先的挚友、科学家杨振宁先生回国来到家里,就是坐在左边的这个沙发上,邓稼先坐在右边的沙发上。那一天,在这个房间里,邓稼先和青少年时代的挚友杨振宁谈笑着、叹息着,尽情地叙述几十年的离别情怀。
矗立在客厅北面的三个简易的木头书架上,依旧摆放着邓稼先使用的英文、俄文版核物理书籍以及许鹿希使用的中、英文版医学书籍,这样的摆设仿佛在告诉人们他们永远不离不弃。
几乎一切原物未动,房间的摆设仍然定格在邓稼先去世时的状态,有所变化的是在每一件物品上我们都能看到许鹿希用纸条写下的注释。在客厅的另一方,一个普通的支架圆桌,上面放着几个玻璃瓶,里面装着*、金银花。
从那时到现在,许鹿希一直住在这所老房子里,半个世纪的时光停留在这里。楼房外浓密的树影渗进屋子里,许鹿希说:“家里的一切都是邓稼先在时的模样。只有这样不离不弃,才能感到邓稼先的存在。”这个房间随着它的男女主人经历着时代的变迁,目睹了发生在这里的所有悲欢离合,目睹了主人的梦想与荣耀。现在,女主人许鹿希仍然忠贞不渝地守护着房间的一切,睹物思人。在这里,演绎着一段几近成为绝唱的爱情故事。
真爱永恒
从2007年9月7日第一次采访到2008年11月28日,一年多的时间,不知为什么我经常想起许鹿希,在与许鹿希第一次见面时,看到她默默凝视邓稼先遗像的那一刻,我体会到了这跨越时空的深情。可以说这第一次会面就深深地触动了我,也给我带来了沉思和震撼。对她、对她的生活,我久久不能放下。
2008年11月25日上午,我再次拨通了许鹿希的电话,我告诉她我想继续采访她,她首先表示同意,然后说:“希望不要写成现在有的爱情电视剧那样,令人匪夷所思,我和邓稼先在精神上是相互支持的,我们的精神生活大于物质生活??”
放下电话,我想,现在的人,特别是年轻人,能读懂等候的28年以及聚少离多的28年之后竟成永别的故事吗?
纯洁的爱情真的是永恒的吗?如今,很多人都认为永恒的真爱只是电视剧中骗人的故事。说来也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条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条消息报道的科学研究成果,可以对爱情是否永恒做再次证明。这项科学研究发现,原来情侣间的真爱的确可以历久不衰、海枯石烂。这是《人民日报》转引英国《每日邮报》的报道。报道称,美国科学家利用一些毫不浪漫的实验,例如大脑扫描等科学检测方法,来证明真爱并不会随岁月而消逝。他们指出,一对夫妇结婚超过20年后,仍会深爱着对方,看见对方的兴奋感觉就如初恋一样。这项发现说明,就算是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也未必会因太熟悉而对对方感到厌倦。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1986,邓稼先陨落北京(4)
研究员费希尔博士说:“如果你问世界各地的人,爱情是否能历久常新,他们大抵会转转眼睛,回答说‘应该不会吧!’大多数书里也都是这样说的,但我们证明了这种观点是错的。”
美国的研究人员找来了17名男女,他们都对配偶从一而终,平均已结婚21年,按照我们通常的观点,结婚这么多年,早就没有了激情,爱情已变成亲情了,但是研究人员叫他们看着他们配偶的相片,期间对他们进行脑部扫描,结果令研究人员非常惊讶。
结果显示,这些已经结婚20多年的人,在看到自己配偶照片时脑电波的反应与相恋不足一年的情侣相似:他们的中脑腹侧被盖区出现了反应,会产生令人兴奋的化学物质多巴胺。
不过,两组扫描结果并不完全相同。刚堕入爱河的人,在一个产生沉迷与焦虑感觉的区域的活跃程度较高;而结婚20年的人,在一个产生平静和镇痛感觉的区域的反应则较大。费希尔博士解释说:“相恋多年的人和刚相恋的人不同在于他们的沉迷、狂热被平静的感觉取代了。”……看来,爱情真的可以历久弥新。不知为什么,对这则消息我格外地感兴趣。我想,许鹿希和邓稼先的爱情故事,可以再一次为美国研究人员提供有力的依据。
28朵红玫瑰
2008年11月28日下午,我比事先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小时。在去采访许鹿希之前,我想,有一年的时间没见她了,今年已经81岁高龄的老人,给她带点什么好呢?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买一束玫瑰花。玫瑰花代表爱情,纯洁的爱情之花,最配她。另外,我也了解了,玫瑰花不易引起花粉过敏。我来到花店,这是我常去的一个花店,找到一位熟悉的卖花姑娘,让她给我挑选了28朵红玫瑰,配上绿色的幸福草。
花束扎好以后,当我从卖花姑娘手中正准备接过花束时,姑娘问:“您这是给谁送的?”我告诉她:“是给一位老人送的。”卖花姑娘把她手中的花束又拿了回去,她说:“大姐,你买的不对,老人要送康乃馨或者百合花,怎么送玫瑰呢?”我伸出的手却没有收回,示意她把花给我。我对姑娘说:“我现在去见的这位老人,她的爱人是我们国家自卫武器第一颗原子弹的制造者。”我原以为这位姑娘会被我的话唬住。谁知听我这么一说,她惊奇地问:“是邓稼先吗?”我说:“是啊,你也知道?”卖花姑娘说:“我爷爷原来是九院的,九院你知道吗?我是听我爷爷说的。”这位年轻人一连串的答话很让我吃惊。看来年轻人也知道我们共和国的功臣。我对卖花的姑娘说:“这位老人家最值得我们送这样的花给她。”姑娘若有所思地把花束还给了我,又问:“为什么是28朵红玫瑰?”
“28年艳如玫瑰的爱情!”
我在她诧异的目光中,捧着花束离开了。因为比约定的时间到得早,为了能让老人多休息一下,我来到许鹿希家门前的一个古色古香的亭子里,想在这里等时间到了再按门铃。谁知这时刮起了大风,枯叶被大风吹来刮去。我赶紧把提包放在亭子里的木栏上,用手臂紧护着玫瑰花束。在亭子里站了一会儿,大风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我怕把花吹坏了,决定赶紧进入老人的家里。
当我按响门铃时,我的心有些忐忑不安。然而,在我站在老人的面前,老人却温和地笑着说:“我已经等你有一会儿了。”许鹿希看见我带来的红玫瑰先是不安地说:“太客气了。”接着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这么鲜艳,这么多的玫瑰花。”当我告诉许鹿希是28朵红玫瑰时,许鹿希说:“寓意深刻啊!”我把带来的红玫瑰放在一进门的桌子上, 转身看了看邓稼先的塑像,他好像在看着我们两个人笑呢。
自从第一次采访了许鹿希之后,我就从内心对她产生了一种敬意。这并不只是因为她是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