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前的博士论文和《物理学报》上的文章,其复印件难免有不清楚的地方,邓稼先的表侄葛孟曾细心阅读,逐字逐句地进行了辨认。许鹿希更是用放大镜对文章中的每一个公式、每一个字母仔细校对。《邓稼先文集》的出版用了6年的时间,那一年许鹿希已经75岁了。
许鹿希欣慰地说,这是她进入老年之后十分艰难的一次奋斗。
在这里,我特别想告诉读者,20多年来,许鹿希为邓稼先出版书籍、文章,没有向他的单位要过一分钱,也没有要过一个人手帮忙,一切都由许鹿希和她的亲人们承担。
两个6年加一个5年,算上采访的时间,共用了20年还要多的时间,许鹿希说:“我和邓稼先之间没有首饰相送,物质上的享受也没有,朝朝暮暮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有5年。但是,我知道他需要什么,他知道我需要什么。我把《邓稼先文集》整理出来,是想让更多的青年才俊能够少走一些弯路,因为,这本书的专着部分是邓稼先的手稿,属首次公开出版,弥足珍贵。书中的三部专着是原子弹、氢弹等核武器研制工作的入门基础,有人戏称为‘敲门砖’。”
许鹿希说,她特别希望读过这本书的年轻人能够明白才学和知识与中华民族强盛的关系。她说邓稼先也会愿意这样做的,只是他走得太快了,最后一年在医院里的短暂时间都用来为我们国家写那份建议书了。想一想,我们现在一个天上,一个人间,我把邓稼先想要做的事情完成了。当然,文集作者的署名是邓稼先。
他们一个天上,一个人间,还这么默契和同心。这一切,不要说他们那一代人感慨,就是现在的年轻人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文集出版的那一年是2003年,邓稼先已经逝世17年了。令人欣慰的是,这本文集出版以后,还获得了2004年第14届中国图书奖。2004年12月14日的《光明日报》,刊登了第14届中国图书奖的获奖书目。《*年谱》《*手迹选》《*画传》也同时获奖。
……刚刚您拿出中国图书奖证书的时候,我以为是奖给您的,因为这本书是您全力出版的。
“是奖给邓稼先的。虽然是我整理好了给出版社的,并且帮出版社校对,但是,这毕竟是邓稼先的心血,可以说是物归原主吧。我在校对这本文集时,弄得很细,基本上没有出错,得了这个奖,我也非常高兴,因为这本文集是我自己来完成的,这一点非常自豪。出版社也很高兴,中国图书奖对于出版社来说是他们的荣誉。”
……您真是追求真正爱情的典范!
第十五章 天上人间情未了(7)
“你看过《居里夫人传》是吧,里面有一个小故事,对我们来说,非常有意义。
“居里先生被马车撞了,当时就去世了,这是一个很大的悲伤,他的家人非常沉痛。第二天的时候,该居里先生上物理课了,教室里学生们都坐好了,就等着居里先生来上课,这时有人说居里先生不在了。这一说不得了,学生们在惊讶的同时,也在问今天的课还能不能上了,大家没想到的是,一打上课铃的时候,居里夫人穿了一套黑衣服稳稳地走上讲台,把书本翻开,第一句话就说居里先生上次讲到第几页,第几段,今天我接着往下讲。从此,这个物理课就是居里夫人替居里先生继续讲下去了。
“这个故事让我非常感动。这就是深沉的爱,她完全能够理解居里先生要干什么,对吧?居里先生就是要把这个课讲下去,所以这个比任何的纪念都有意义。所以,我知道邓稼先如果活着的话,他就会把这部文集出版。内容只要能够公开的,他都会集结起来,因为这些非常有用。对于参与搞核武器工作的年轻学生或者研究生来说,这是基础。另外一点要说明一下,一般的像邓稼先这样院士级的科学家,很多人没有时间,有些人甚至不屑于去讲最基础的课程,而是去搞自己所专心的那一个最尖的、最偏的、自己最感兴趣的研究课题。
“邓稼先在这方面非常好。他不计较这个,许多讲稿都是在半夜里写的,然后白天给年轻的同事们讲。”
……能够刊印的这些手稿,您是怎么拿到的?
许鹿希说:“因为邓稼先的讲稿有一部分不保密,在他病重期间拿到家里来了,他在医院的时候我们聊起过这些手稿,他告诉我,他写的这些东西还非常有用,是给年轻人打基础的。他最后希望写一部80万字的大书,可是因为要给中央写建议书,没有时间了,等他写完建议书以后,很快就不行了,一天到晚得输血呀,所以后来80万字群论就没有写完,只写了大约四分之一。他曾经跟我说过,他说希望病情能够稍微稳定一点,他就可以继续把群论写完。邓稼先想从电动力学、量子场论、群论,一部分一部分往下写出来,成为系列吧。他曾经跟我谈过,他想这样对培养年轻人非常好,可是他没做完就不在了。我想这个出版工作要靠别人做,没有人肯做,就是说还是我做比较合适。”
……您比较了解?
“ 我一点都不懂,可是我非常细心,出这本文集的时候,公式有时候很复杂,有的公式一页纸写不完,很长,很容易排错版。我就拿着邓稼先的原稿一点点地对。”
……您75岁了,出这个书一点一点地对?
“对,我想这是非常值得的,2003年我75岁,如果那时候不出的话,再往后,我生病住院住了几个月,我就没有那个精力了。”
……很费劲?
“很费劲。
“这就可以回答上次你问的那个问题,夫妻之间的爱情不仅表现在卿卿我我或是朝朝暮暮呀,或者像电视上的有各种表情,外在的。”
……对,您是很深沉的。
“是很深沉的,我理解他需要什么,他也理解我,这是最好的。”
……邓稼先去世很多年了,您还在想着为他出书,实际上就是上次您说你们从结婚那天,彼此就有了托付。您对邓稼先的这种深沉的爱,是跟国家的命运、国家的核事业联系在一起了。
“ 我希望是这样。”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五章 天上人间情未了(8)
……这是一个很高的境界。
“那你这么理解就是夸奖我了,我希望是吧。也很高兴你能够理解我们。”
看着文集中邓稼先的照片,我反复地思量着。照片上的邓稼先穿的衣服还是老样子的中山装,但是他的神态告诉我们,他并不需要自己的爱人给弄多漂亮的、多时髦的衣服。
许鹿希也一样,甚至在他们聚少离多的28年中,没有得到更多人的祝福,但是她没有怨言。
你会跟你的爱人分开多久?
在我知道了邓稼先和许鹿希的故事以后,我曾经给身边很多人讲过这个真实的故事,我也曾经问过许多人,如果你有这样一个爱人,让你们分开很久很久,你会怎样?我得到的很多回答是沉默。我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许鹿希在回答这个问题时从不隐瞒自己终身的承诺:“无论别人怎么看这个问题,我始终不变。
“我通过采访100多人了解了邓稼先的事业。虽然我们分别28年,他又那么快地离开了人世,但是我介入了他的工作,反而感到离他更近了,我感到我们没有分开,我们始终在一起,因为有心的承诺。”
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跟许鹿希第一次接触,我就觉得她的目光非常地温和,是话语间透着智慧的一位女性。接受智慧之人的启迪,当然是很容易的。
许鹿希的介绍让我们了解了过去那段不寻常的日子。她用温润的眼光看待28年的分别。但是,毕竟我们都生活在现实中,现实中的困难会磨平所有的浪漫和幻想。
“我没有怨言,家里这边,孩子和老人是我管,我的工作也干得不错。我理解他,他在1958年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我跟他说‘我支持你!’那年我30岁。
“从那时到现在,我一辈子都是支持他的。这种支持从没有因为任何原因包括我已经是年迈之人而放弃。他是在1986年去世的,因为邓稼先走得太快了,他得癌症的时候7月31号住院,再转过来7月29号去世,他实际上得病以后只有363天,这个时间非常短促,中间做了2次大手术,3次小手术。最紧迫的就是在363天里,邓稼先都在思考和撰写我国今后核武器进展的建议书。他最后的时间非常紧张。算起来,他一生整个的过程,没有留下一点时间给自己再整理一下还没写完的书稿和论着。所以在他去世以后,从1986年到现在的23年间,我想尽了办法,采访了很多人,只为了了解他,了解他们那一批人!
“我已经80多岁了,我很高兴我们之间能有这样长久的感情。他对得起我,我对得起他!”
在采访中,许鹿希曾经多次问我:“我讲这些你能理解吗?我们能沟通吗?”
不能说我对邓稼先和许鹿希的爱情理解得多么透彻,因为他们的爱是大爱,是超凡脱俗的爱情。但是,至少我可以理解,他们已经把自己的爱情与国家的命运、国家的利益联系起来了。
他们的爱是高尚珍贵的,是穿越时空的。
许鹿希说:“让我们的孩子和后代都觉得,这一对夫妻是真正的夫妻。只可惜他去世太早,走得太急。”
我想,这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人世间没有特别完美的事吧。
在人间,许鹿希仍然坚守着那一份永恒的爱情。而邓稼先则在天空中深情地凝视着她,微笑和朝霞相映,目光和阳光相融??
。。
第十六章 邓稼先和杨振宁(1)
第一个要见的就是邓稼先
1971年夏天,邓稼先的老朋友、享誉世界的美籍华人杨振宁先生从美国经巴黎飞抵上海,自1945年离开祖国20多年后首次回国。在杨振宁先生开出的会见人名单中,第一个要见的就是邓稼先。
周恩来总理立即将邓稼先召回北京。那是进入夏季后气温比较高的一天,当他推开自己家房门站在许鹿希面前时,许鹿希不禁大吃一惊,她感到自己的丈夫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从1958年到1971年,这是一次极不寻常的相见。许鹿希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邓稼先穿着旧灰制服和绿军便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当年那么英俊高大的汉子,如今都有了白头发。
分别那么久,他们突然见面,彼此相望,谁都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还是邓稼先说话了:
“家里都好吧?”
“好好??”许鹿希连着说了几个“好”字。
这时,许鹿希才回过神儿来。这么久了,一点音信都没有。许鹿希有些不自然地走近邓稼先,想接过他手里的提包。当她的手拉住提包的时候,邓稼先却把提包也抓得紧紧的。分别的时候他们是30多岁,10多年过去了,如今他们都是40多岁的人了,是生疏了,还是人到中年?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地抓住一个提包,相对无言。
好一会儿,许鹿希强忍着就要流出的眼泪问:“你回来啦?”
邓稼先没有回答,只是松开提包去拉许鹿希的手。提包掉在了地上,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一刻,泪水在无声地流淌。
许久,邓稼先才说:“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老朋友杨振宁吗?”
“记得,记得呀。”
“他回来了。”
“那你回来是??”
许鹿希想问,又停住了。
她知道,邓稼先的一切都是不能问的。
邓稼先这时笑着,摇着许鹿希的手说:“给口水喝吧。”
“我去给你倒水,去给你倒水。”许鹿希说着转身去了厨房。
邓稼先四周环顾了一下,屋里的一切都没变。
端着水过来的许鹿希把水递到邓稼先的手上:“再不回来,都快不认识了。”
邓稼先喝了一口水若有所思地说:“我们的事情慢慢再说,杨振宁这次回来,我们要准备一下。”
许鹿希记得,邓稼先在她面前多次提起过杨振宁,许鹿希对杨振宁的名字是很熟悉的,只是从来没有见过。
“杨先生会来咱们家里吗?”
邓稼先说:“听组织安排吧。”
那一天许鹿希和邓稼先早早地吃了晚饭,把两个孩子安顿好后,他们就急匆匆地到商店去了。好在他们去得早,商店还没有关门。杨振宁先生虽然是他们的老朋友,但是也有20多年不见了。所以,许鹿希坚持要给家里的床铺买一条新床单,左挑右选,买了条浅灰色带印花的床单。看着这条床单,邓稼先满意地笑了。
1971年邓稼先与杨振宁那次见面是他们分别20多年后的第一次重逢。也就是那一次,许鹿希知道了邓稼先这次回来是周总理让他接待杨振宁先生。可能是第一次回来的时间太短吧,杨振宁先生1971年第一次回到中国时并没有去他们家,杨振宁和邓稼先是在友谊宾馆见的面。
和杨振宁见了面以后,邓稼先又很快回到了基地。
你要那么做也要碰钉子
许鹿希说:“1972年杨振宁先生再次回国后,邓稼先接到上级命令回到北京。是因为杨振宁先生的到来,他才能在一年后又回到北京的。杨振宁先生1972年回国那次到我们家来做客了。” 。。
第十六章 邓稼先和杨振宁(2)
许鹿希指着我坐的沙发说:“你坐的这个沙发和你旁边那个沙发,一个是杨振宁坐的,一个是邓稼先坐的,我从1972年一直留到现在,很珍贵。”
那一天,杨振宁先生在房间里环顾四周后发现屋里没有孩子的床铺,问邓稼先:“孩子呢?”站在一边的许鹿希说,孩子在爷爷家里。
1972年杨振宁先生在邓稼先家里喝水谈天,彼此都有很多话要告诉对方,也有很多的事情要了解。
许鹿希说,这两位科学家在一起聊天的感觉非常好。
我问许鹿希:“什么感觉呢?”
“就是感觉他们对科学的那种执着吧,非常有意思。我问过杨振宁先生,我也问过邓稼先,我说你们俩谈话的时候,又默契,又幽默,彼此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谈话间,杨振宁先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的思路非常快。
离开祖国那么多年了,杨先生说的还是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