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工作,所以后天早晨必须回去。”
“是吗。负责明石君案子的警官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但现在已经调动工作了,我想马上也见不着。是吗,这么快就得回国吗?本想务必为您效点劳的。”佐佐木表示非常遗憾,因为没时间了,便道了声歉挂断了电话。
想得坐立不安来了趟纽约,却简直一无所获。芹泽很后悔自己的行动,来之前该准备得更周到些,最起码应该跟想见的人约好后才来。
到纽约之后,凡是可能跟明石有关的地方,只要能想到的,全都去看了。移住饭店前,他跟庆子和儿子生活的新泽西的家附近也去看了,没遇见认识明石的人。
还特地去了几趟康和银行纽约分行。但在日本刚刚发生挤兑风潮之后,便直接找银行的人打听明石的事也太过分了。据说人事变动,来自日本的本国职员和当地录用的银行职员全都换了新面孔。最初还以为是不想谈明石的借口,但后来明白那多半是真的。
总而言之,银行里当时了解明石情况的日本人一个都没有。当地录用的日本人不知何故也几乎都辞退了,好像聘用了新人。这也很不正常。多少是会有些定期的人事变动,但无论最近怎么缩小分行的规模,像这么更换全体职员,一看也会猜测背后可能有什么隐情。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必须排除知道一点明石或明石之死的内情的人,这么设想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然而,却没有任何证据证实这种推测。如果连作为唯一依靠的康和银行的人员都什么也问不出来,那除了警察和饭店有关人员之外,随后该见谁才好就更心中没底了。现实的状况是,自己对明石一无所知。他再次意识到了这一点。当时跟明石的重逢相隔了二十年,而且仅有几个钟头的时间,因此那大概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有一个人可以打听点情况,是去年秋天一块儿参加培训的同事介绍的朋友,听说跟明石见过一次面。不过,那人讲的也并不那么详细,模模糊糊呈现出来的明石这个人的形象,似乎就是作为康和银行的交易商而相当活跃,好像还曾做过轰动一时的交易。
自杀的事当然知道,但那段时间刚好跟公布山一证券自动停业的消息赶在了一块儿,所以好像没怎么引人关注。
一天的时间太短了。尽可能地四处走动,可几乎都无功而返。似乎连来纽约这一趟本身都是徒劳的。满腔热忱地前来就是以为一定能抓到点什么,却必须只揣着枉然的空虚回家。哪怕是再往后延宕一周时间,或许还能抓到点什么,但一想到工作的事便觉得无能为力了。
在窝心中度过了不眠之夜,迎来了逗留纽约的最后一天。明天早晨就必须回去,所以想要打电话通知东京的儿玉,手刚要触到话筒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吃惊地接了电话,原来是昨天通过电话的纽约市警察局的佐佐木。
“明天早晨就得回去了吧。”
佐佐木说他是从妻子的娘家打来的。想到他才开始休假便特地打来电话,就想说几句话表示由衷的感谢。
“要是能直接见面就好了。如果能为您效点什么劳,就想哪怕只说上几句话吧。”
佐佐木依然说得很诚恳。芹泽回答说反正不管什么都好,就想问问有关明石的事。佐佐木便开始讲述断定明石是自杀身亡的经过。
“最具决定性证据的,是有个目击证人啊。隔着马路的对面有幢公寓大楼,有位老妇人就住在那里,年纪相当大啦,碰巧一直看着眼前明石君的一举一动。”
她的房间比明石跳下的楼层低一层,根据证词,明石肯定是一个人,他就站在施工的墙壁打穿了一个缺口的窗边,好像还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有什么严重的事情要发生,所以看着就想最好不要有什么事,只见不一会儿明石便独自探出身子,眨眼之间就跳了下去。
“完全找不到类似遗书的东西。正如您所知道的,那家饭店每一层只有十二间套房。明石君活着的时候,同一层楼的房间里有住人的除明石君外还有四间房,当时全都外出了。”
饭店有关人员好像作证说那天没人找过明石,尤其是周围没见过可疑的人。
“询问康和银行的同事,其中有人证实明石君很早以前就觉得疲劳过度相当厉害,似乎还有工作上的烦恼。死亡前一个月刚升了职,在银行里所负的责任更重了,这反而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因而患了失眠症,医生也证实多次给他开过安眠药的处方。所以才断定明石君的死是由于轻度抑郁症发作导致的自杀。”
芹泽说了明石死前一天见面时的状态和传真的事,至少在跟芹泽见面时,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是要自杀的人。关于州波这个女人的存在,因为看来无法作出有说服力的解释,所以一直踌躇着要不要开口。佐佐木虽然也考虑到传真的事,但还是用有点抱歉的语气说“这只是证实了他患有抑郁症”。
“不过嘛,其他人员虽然并非如此,但我个人却还是有不那么完全认可的地方啊。这是康和银行的事,因而便受了点牵连。他们都非常合作,绝没有问题的,可调查活动实在进行得太顺利啦。那,怎么说呢,可以说是有点放心不下。所以若要问怎么样,那又什么都没有呀。嗯,我想不会有那种事的,但假如今后情况有什么变化,知道了新的证据,那就再联系吧。”
佐佐木是好意,芹泽也就将东京的联系地址告诉了他才挂断电话。能跟佐佐木说上话就好,他似乎很忙,不知道今后是否还会就暂时判断为自杀的案子继续进行调查。结果,自杀成了最后唯一的结论,对芹泽而言,其自杀的原因,当时明石的状况,就都一样也没整明白了。
接完电话后,也已无心再跟儿玉通电话了。芹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到窗前向外眺望。
窗外的景色,比起上回芹泽来到这条大街时所见到的景象,全都完全变了样。当时正值晚秋,曼哈顿萧索而凄凉,现在则完全改变了气氛,繁华而兴旺。当时郁闷地矗立在雨雪交加中的克莱斯勒大厦,如今映射着春日的阳光,闪烁着银色的光辉,亮得刺眼。
然而,芹泽的心情却跟季节截然相反。看什么都是虚的。眼前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看上去似乎全都是虚幻的影像。
正好是半年前,住在中间地带酒店的时候,芹泽与明石重逢的快乐就这么消失了。超过二十年的岁月,让明石和自己又偶然相遇的,假如是肉眼看不见的巨大力量,不管那是命运或是神佛,芹泽都想表达感激之情。起码他觉得,不能认为让自己那么突然遇上本来一辈子都不想再见面的明石的,会是别的什么特殊原因。
然而现在他想对那伟大的力量问问为什么。为什么明石必须得死?而且,如果刚见面后就要让他死去,那为什么还要让自己邂逅明石?
无法再继续站着,芹泽倒在了床上。明天就必须带着这样的疑虑回日本了。这不是来纽约。他觉得自己又陷入了一步都动弹不得的深渊。
这时候,响起了谁敲门的声音。
心想不该会有谁来,便一动不动的,以为大概是自己神经过敏。但又一次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芹泽无力地站起身来,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只见门前站着一个可能是西班牙裔的大块头男子,腰上的皮带挂着许多叫不出名称的工具。见屋里没有动静,他竟似乎打算自个儿打开房门。
“是哪位?”芹泽慌忙隔着房门问道,回答说是来检查水管的维修工。听这么一说,便想起今天早晨下楼吃早饭时,总台似乎跟他说过这件事。芹泽未解开门链就这么打开一条门缝,那男子微微笑着用手撮起挂在胸前的塑料名牌给他看。
“我来检查浴室的水管。”男子声音沙哑,用带着母语口音的英语告诉他,又露出了微笑。微黑的大脸庞上,使劲儿瞪人的黑色眼睛以及厚厚的嘴唇,不作声时有一种可怕的威严,但一笑起来就变成了非常和蔼可亲的模样。
“OK。”
芹泽暂时关了门,卸下链条让那男子进屋。男子径直从房门走向浴室,好像仅用五分钟光景捣鼓了些什么,很快便出来了,又微笑着说道:
“谢谢了。”
受他影响这位也不由得笑了,是温和亲切的笑脸。男子掏出圆珠笔,要求在检查表上签字证实作业完成。
“如果客人不在怎么办?”芹泽无心地问道。并非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自己这么说话后,发现自己非常渴望跟什么人聊一聊。男子从裤子的后兜里掏出卡片钥匙给他看。
“有这个就可以进来了。我负责这家饭店水管的检查或维修已经十年啦。大体上随便哪间客房都允许进入,所以……”
芹泽的头脑里猛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使用那把万能钥匙,这层楼的十号室也能进去吗?”
“那,当然啦。”男子用理所当然的神情回答道。
“有个小小的请求,只要一分钟就行,能不能让我进十号室呢?只是稍微看看里边。和您在一起,我什么都不会干,在您身边看一下就成。求您啦,不行吗?”
芹泽只是想稍微看一下明石住过的房间。
“嗯,那行,可为什么要看十号室呢?这房间宽敞多了,是好房间呀。”
男子怀疑地打量着芹泽。
“也许您不知道,去年秋天,我的朋友就是从那儿跳楼死的。跟他从小就是朋友啦,其实我从日本来,本意是想住那个房间的,但被拒绝了,所以……”
男子明显地变成理解的表情。
“您,是明石的朋友?”他打断芹泽的话问道。
“是的。您也认识他吗?”
这次轮到芹泽惊讶了。
“是吗,是明石的朋友吗?明石是好人。那样的好人会自杀什么的,我到现在都无法相信。”
“要是知道明石的事情,求您了,跟我说说好吗?什么都行,哪怕再怎么小的事情都可以,希望告诉我。”
芹泽都想抱住从领口处就看得见浓密胸毛的那男子的胸膛了。
“OK。跟我来吧。”
男子带头离开房间,芹泽也急忙跟在后面。在走廊上稍走几步,跟芹泽的房间同一排的相反一侧,拐角处的房间就是十号室。男子四下里稍微看了看,确认走廊里没有任何人后,便插入了万能钥匙。
十号室比芹泽的房间窄小多了。现在还是空房吧,床上的床单揭下来仍未铺上。起居室和卧室合一间屋,沙发旁边摆着餐桌和椅子。
“明石经常在这儿工作,星期六和星期天他都一个劲儿地工作。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在银行里做市场交易,有许多知识要学习,很费精力的。跟明石经常聊天,谈到我有儿子,他就说以后要好好对儿子,还送了我许多东西,糖果啦,玩具啦。他还怀念地说起自己也有个儿子在日本。为什么家属不一起生活呢,我感到很奇怪,就经常问这个问题啦。问他不感到寂寞吗,他笑着说寂寞呀。又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分开,于是明石说是因为工作。”
芹泽觉得眼前仿佛浮现出男子和明石在这屋里交谈的情景。
“我说要是我,就会为家人而工作啦。可为了工作跟家人分开生活什么的,不是倒过来了吗?必须和家人分开的话,那换个可以在一起的工作就好了嘛。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那么优秀的明石,为什么不选择为家人而一起生活呢。”
芹泽无言以对。不管是告诉他在日本单身赴任并不稀奇,还是解释说因为儿子要参加升学考试才撇下明石回东京的,都觉得这男子是无法理解的。
“明石说为了儿子将来考上好的大学,从现在开始就得回日本学习。还说那对儿子很重要呢。这种事还是无法理解。夫妻任何时候都应该一起生活吧。我又问,难道是夫人不爱明石。明石只是笑了笑。那时我就想,那么好的人,却好可怜啊。”
可能想到了什么,男子突然率先走到门那边,向芹泽招了招手。芹泽慌忙跟了过去,出了房门,横穿走廊,再次使用了万能钥匙,这次是走进对面的房间。
芹泽也跟着进了屋。觉得光线稍暗了点。但壁纸还是崭新的,看上去刚重新装修过。
“……就这扇窗户啊。明石就从这窗口跳下去了。”男子说着说着声音便哽住了。是吗,不是从明石所住的房间,而是从对面的房间跳楼的。
“那时候,走廊这边的房间都还正在进行重新装修,这扇窗户也还没安上窗框呢。想想看就够危险的啦。假如明石的夫人是美国人,绝对会提起诉讼吧。为什么,不贴张纸提醒说正在施工,而施工的人员随意出入,所以房门也没锁。窗框还没安上,墙壁上开了个大洞就任由它张了个大口啦。不管谁突然来了都有掉下去的可能。要是平时怎么会这么置之不理呢。家属可以控告的。”那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我见过这里的副经理了,她反倒说可以起诉明石呢。说明石的死肯定是他本人的意思,因此作为饭店方面也可以要求赔偿营业上所蒙受的损失。不过没提出要求罢了。
“巴恩斯太太吧,她这么说啦?”
芹泽点头说“是的”。
“像她说的话。不过那全都是谎话啊。实际上,饭店应该是收了明石工作单位的什么钱啦。”
“欸,那是真的吗?”
尽管饭店方面要求损失赔偿费在美国这个诉讼的社会是完全可能的,但康和银行若是为一名自杀的行员支付这笔钱那也是不可思议的。
“没错。这里财务科的人有我的老朋友呢。向她确认过所以是真的。”
“您认为明石真是自杀吗?”芹泽干脆问那男子看看。男子面带愁容,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
“很遗憾,警察做了结论,明石是自己跳下去的。我不想相信这件事,但我也觉得他似乎忧心忡忡的。不知道那是什么事,不过看来至少那天傍晚明石的房间没有谁来过的迹象,明石从这儿跳下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