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以为州波这个人很少见,紧接着便意识到她是个完全不可思议的女人。刚以为她正在冷静而缜密地算计着采取行动,突然又做出不合情理的愚蠢行为。这样的州波既不可思议,又令人心焦。指摘她是个善于盘算的女人,看上去却又毫无戒备地勇往直前,甚至仿佛是主动巴望着要自受伤害。这个女人,真正在期待什么呢?芹泽难免会想弄明白这一点。
“日本这个国家呀,一旦发生什么事就要生造出一个什么坏蛋来。简直像在搜捕妖女一般,全体上阵,群起而攻之啊。将矛头集中对准那个人,彻底加以谴责,人们还准备以自己内心从来都弃之不顾的正义感来辩解呢。能够这样批判这么坏的人,自己就是正直的人吧。根本性的解决办法什么的无关紧要,不想要知道为何会发生这种事的缘由。于是啊,这种攻击将持续到底,直到发现下一个妖女。你倒好,自己主动报名要当那个候选妖女呀。”
自己是想救这样的州波吗?芹泽突然这么想道。然而,州波仿佛要嘲笑这样的芹泽似地开了口:
“所以你说会怎样?”
“怎样?让媒体随意攻击呗。”
“那种事很可怕的话,从一开始我就什么都不干啦。不管谁怎么想,不管说什么,我都会坚持自己的信念,比起这个来,丝毫不觉得害臊。哪怕使出任何手段吧。”
“欸?”
“早就豁出去啦。不是这样就不会回日本来了,这种事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啦。”
州波的眼睛深处,可以感觉到坚定的决心。是什么事情让这女人强悍到如此程度呢。
“这种事是什么呢?你想要干什么?”
“跟你没关系呀。”
“可是,跟明石有关系吧?这样的话也就跟我有关系啦。”
“没有啊。我只是想把躲在幕后的胆小鬼熏出来呗。披露了丑闻,我跟当局人士的关系公开了的话,那就必定有人会感到恐惧的。就像是将烟灌进洞里熏出猎物来嘛。现在只有这办法呀,拖泥带水的手段不行。”
芹泽目不转睛地死盯着州波。
“是怎么回事?为了熏出狐狸,你在自己的身上点火吗?你是说有个什么人,即使你自己烧焦了,结果还死了,就算到这份上也想找出他来吗?”
不知道要找得如此惨烈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州波那么说着时,嘴角还隐约挂着笑容。芹泽心里突然一惊,脱口说道:
“是吗?是那件事吗?”芹泽死死地盯着州波的眼睛,“那小子,就是将明石逼得自杀的家伙,是吗?”
州波默不作声。
“你果然是要帮明石一把。”
一股热流传遍了芹泽全身。
“你,你这个人,对明石到这份上……”如此一想,一切就都联系起来了。芹泽抑制住油然而生的感动继续说道,“明石给你留下什么重要的记录果然是真的。要是找到那些,明石自杀的真正原因大概也就清楚了。也许是谁将明石逼入了绝境……”
州波仍一言不发,但她的眼神在说正如所言。芹泽对此确信无疑。此时此刻,芹泽好不容易觉得眼前似乎豁然开朗了。
“康和银行发生那样的风潮还果真全是你主动出击的结果呀。牵扯到多少人,完全是远距离操作,出色地调动了各个要害部门的重要人物,这么一来你就巧妙地将康和银行逼进了困境。那场前所未闻的可怕的挤兑风潮,所有一切也依然全是你计划好的,是对康和银行的报复啊。被丰川吞并,康和银行的名称眼看就要消失了吧。你那个复仇计划大功告成了。”
所有的疑团都解开了,芹泽想。
“不,错啦。还什么都没结束。”州波低声道。
“还有什么呢?你让康和银行完全断了气还不想罢手吗?可是,假如康和完全倒闭就将引发严重的事态,就连你也不能平安无事吧,不是会将无辜的人都卷进来吗?”
州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跟芹泽凝神对视,目光严厉,炯炯放光,那眼睛牢牢地抓住芹泽。这女人是认真的。她真的想动手。芹泽分明感受到了这种意志。
“无论如何都不能饶了康和银行呀。是想完全抹掉它?”
州波还是默默地盯着芹泽,过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移开视线,微微摇了摇头。
“将康和逼入绝境,是要逼到害死明石的罪魁祸首现形吗?”
怎么问州波都不想回答。尽管这样芹泽也不打算作罢。
“假如康和银行完全倒闭,隐瞒的亏损就有可能被掩盖过去了,是吧,明石本身不就深陷在那隐瞒的勾当里了吗?而那就是逼死明石的直接原因吧?”芹泽追问州波,“喏,详细告诉我吧。这样我不是也可帮一把吗。你要干的事,也让我帮帮忙嘛。”
情不自禁地这么说完后,他对自己说出的话感到吃惊。是的,跟上这个州波的话,不是可以共同分担对明石相同的思念、相同的痛苦,以及相同的目标吗?也许正是有这样的念头,自己才会奔这里来吧。
“不需要你的帮助哇。”州波一口回绝道,“直到现在我都是一个人干的,今后也不打算改变。何况我还有许多强有力的棋子呢。”
“那又怎样?既然散布了那样的丑闻素材,你马上就会被日本的媒体妖魔化啦。恐怕连你自个儿认为的一半都调动不起来吧。而且也无法想像男人们会像从前那样接近那样的你。要是把男人看得太简单,就可能在意料不到的情况下遭暗算的。合作者大概已经没什么人了吧。”
并不是在挖苦她,芹泽想传达的是自己的担心。
“行啦,该回去了。”
表情冷淡,顽固地拒绝芹泽。芹泽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白啦。不过,要是你改主意了,好歹请马上跟我联系,我随时都愿意提供协助。”
芹泽掏出名片,在背面写上家里的电话号码交给州波。
“就这点希望你记住,我,也是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明石自杀原因的人哪。将那家伙逼死的责任,肯定也有我一份,因为明石向我求救是事实,而我却忽视它了。”
“行啦。”
州波的头稍稍歪了歪。
“不,多少次也得说啊。我无法忘记这件事,我想也不能忘。喏,让我做点什么,为了明石我什么都可以做。一定能多少给你一点帮助啊。”
州波还是什么都不说。再怎么说也是白费劲儿,把这些想法告诉州波也难以奏效。芹泽朝州波背转身去,他想只能离开房间了。州波大概打算全都一个人包办,恐怕连再次打电话都不可能了。
倘若可以为明石做点什么,那就只能是靠自个儿去寻找了。得再从头开始做起了。这么想着,手搭在门把手上,正要开门走出去时,州波在身后开了腔:
“你,就以为救得了明石君吗?”州波接着又问回过头来的芹泽,“那天他打来电话,假如你接了,你就以为救得了他?”
“那……”给来了个冷不防,芹泽打了个顿儿,“至少,不会让那家伙死呗。我想无论如何都要打消他只想着自杀的念头呀。”
“是吗。”州波直勾勾地盯着芹泽,“刚才你说想查明明石君自杀的原因啦,若是为了明石君什么都可以做。可,那是为什么?你认为那样就能帮上他吗?他为何而死,你以为弄明白这一点的话明石君就不会白死?说起来你是以为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吗?”
低沉的、压抑的声音,却传达出发自州波内心深处的心声。那一言一语,似乎都尖锐地穿透了芹泽的胸膛。这是在试探我,芹泽想。
“不,那是……”话说不出口,觉得内心似乎都被看透了,连芹泽自个儿都没意识到的东西,州波却毫不客气地识破了。
“……我怕死。”芹泽好不容易开了口,“不知道明石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而死的,可要是我,不管遇到任何事都绝对不可能自杀什么的。死亡,还是很可怕呀。何况由自己来了断自己的生命,对我来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这么说出来后,芹泽觉得自己非常坦诚。“死亡,对人类来说本该是最可怕的事吧?死是很简单的,人们常说要忍耐着活下去什么的,可真到了穷途末路,不认为并不可能那么轻易死去吗?”
州波冷冰冰的脸一直盯着芹泽看。芹泽嘀咕着州波为何会有那么副表情,却仍继续说道:
“不过,明石是有比死亡的恐怖更可怕的苦衷。大概有什么东西让他那么恐惧,以至于要让自己自杀吧。绝望到甚至连死亡都不可怕了。”
州波的喉咙底下隐约传出了响声。
“我想知道啊。怎么可能要自杀呢。是什么将那个明石逼到那种地步的。而且我……说不定是想救自己啊。恐怕是的……可不知道……”说完后,芹泽不知何故觉得轻松了许多。是的,正如州波所看穿的,自己声称是为了明石,但实际上只是为了救自个儿。芹泽一抬起头,正好跟州波直接四眼相对。然而,芹泽没有移开视线,至此可能不会跟这个州波再见面了。
慢慢转过身去,芹泽这回可真的要拉开门把手了。
“行啦,到这边来。”
就在身后,响起了州波的声音。
“欸?”
芹泽吃惊地回过头来。
“请你帮忙呗。”
丢下发楞的芹泽,州波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里头。芹泽慌忙跟了上去。州波带去的,是里面工作用的一个角落。大大的写字台上,沉甸甸地安放着两台电脑,旁边还摆着传真机和两部电话。州波一触鼠标,绚丽多彩的屏蔽消失,出现了数字表格。
“就是这个,你看得懂吗?”
州波指示的画面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的数字。
“是美国国债的交易啊。后面是优先权交易吧。”
芹泽看一眼就明白了内容。
“是啊。”
芹泽连数据的细节部分都快速地浏览了一下。
“这个……或许,是康和银行纽约分行的吧?不得了啊。这怎么搞到的?”
“那不能说啊。”
“不要紧嘛,请相信我。我说过了吧,为了明石什么都能做。对明石对你不利的事绝不会做,我发誓。”
芹泽一心想设法表明自己的心迹。
“知道啦。是明石君放在我屋里的。是过去四年的记录啊。他是十一月十九日晚上死的,所以大概是在十八日到十九日傍晚之间,他到我屋里来了,有他做事情留下的痕迹。而且将这些东西就这么搁下啦。我从十八日早晨开始的四天时间里,去法兰克福出差都不在家呀。”
“是吗。那,没附上信或留言吗?”
“放在桌上的就这些资料,就三张光盘啊。”
站在电脑前面,芹泽的手下意识地点击鼠标,快速地切换画面,感觉得到州波正用评估似的眼神注视着他的操作。
“等等呀,是什么,这个?太严重了。这不像白痴似的鲁莽交易吗。即使只是粗略看一下也净是亏损。就像是对市场一无所知的人干的。”芹泽一边不停地翻页,一边不由得咕哝道。
“你也这么想?”州波满意地问道。
“是那家伙干了这种事吗?债券交易不是我的专业,但一直在做资金周转,很擅长计算盈亏的。最初学做交易也吃了不少苦头,本来就属于沉稳思考从容计算的类型,不适合变动快的市场,因此就作罢啦。老板让我做短期金融市场。但是,关于银行的资金流向,比那些在市场上一边倒的交易商什么的要熟悉多啦。”
芹泽是想说所以各方面都可以效劳呢,但州波只应了声“是吗”,始终显得很冷淡。
“你把这些全都核对过并计算一下亏损额了吗?”
“大致吧。不过,你好像比较熟悉电脑操作呢,使用别人的东西看样子都没什么不适应的。”
“因为我自己也使用过各种类型的电脑或软件呗。这种事交给我吧。可以在这里坐一下吗?”芹泽说着便拉出写字台的椅子坐了下来。州波要查看显示屏画面,一站到身旁就闻到了她那股香气。一霎那,上次在这房间对州波粗暴无理时的情景掠过了脑海。一想起这件事就扰乱了心绪,好像不能集中到眼前的画面上了,芹泽不禁摇了摇头。
“怎么啦?”
“不,没什么。除了这个,资料就这些吗?”
芹泽暂时关了个别画面,浏览了一下列出全部数据的表格的文件夹。他将项目里另外的表格依次一一打开,把所有的数据都拍照似地塞进脑子里。州波从写字台的抽屉里取出了明石留下的三张光盘。
“就是这三张啊。全都大略过了一下目,可以大体上抓住交易的过程,不过我想最好还是通过另一个人的眼睛详细确认一下呀。随后如何证明还是个问题呢。”
“知道了,这个作业就让我来干吧。今天晚上这个可以借一下吗?马上将资料全部拷贝下来明天才还给你,这样我也可以分头查看了。”
“要多久?”
“是啊,如果要把这么大的量全都详细核对一遍,那大概得三个月。我是想这么说,不过,试试看,总会有办法的,就一半吧。”芹泽在脑子里将全部作业量大致安排了一下说道。
“不能等那么久。就三个星期吧。”
“三个星期?无论如何那也太过分了……”
“那,就算啦。不求你了。”说得很快,州波在一旁敲了敲键盘,一眨眼工夫就把资料给关了。
“等,等一下嘛。明白啦。想想办法吧。”
“好。”
州波的表情简直一成不变,那模样仿佛在说当然做得到。芹泽暗暗叫苦,这下可麻烦了。
“资料要赶快分析完,尽快掌握全部亏损。随后,就是证明如何隐瞒这些亏损的活儿啦。仔细核对数据的话,一定会弄出点什么名堂来吧。总行分行之间的交易,只要看这些资料就觉得不正常,要是能够调查一下交易当天市场的即时价格,不就可以证明虚报价格的事实,或‘删掉’的实际情况都到了什么程度吗。”
芹泽很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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