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狼牙小的时候被狼叼走过,狼牙他爹那时候给你太爷(曾祖父)放羊,狼牙一直跟着他爹玩耍,一天他爹没注意,孩子就被狼叼走了。狼把羊群吓得四散乱跑,狼牙爹才发现。一大群人追打着狼,狼跑了很长的路才把孩子放下,那时候小孩已经不成人样了,脖子满是血,幸亏大血管(颈动脉)没被咬破。躺了一个多月才活过命来。以后那个孩子的脖子到下巴满是骇人的狼牙印,村里先是小孩叫他‘狼牙’,后来大人也这样叫了,真名倒是被人忘了……”
“哦,狼当时是咬住他的脖子了?”我明知故问。
“你不知道狼怎样叼小孩吗?狼先是叼住小孩的脖子,小孩吃痛,一般会抱住狼的脖子,狼顺势一甩,把小孩搭到狼脖子上就跑了。赤脚医生说,幸亏狼牙当时把狼脖子抱得紧,要不狼一甩,他的小脖子肯定断了。”
“狼牙长大后,因为长得难看,没姑娘肯嫁给他。其实狼牙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他最会套兔子,一年四季都可以套得住。还常常把兔肉分给左邻右舍,是个心肠特别好的孩子……”奶奶继续说道。
“套兔子……那大官是和他爹学的?”我听到“套兔子”就充满好奇。
“是呀,大官、二官是狼牙和一个四川女人生的……那个四川女人叫……叫四姑娘大概。精神有些不正常,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她是从四川被贩卖过来的,人贩子把她带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不正常,当时还以为她惊吓过度,就贱卖给一个老光棍了。后来老光棍发现这个女人精神确实不正常,老是砸东西,有时候还打人、咬人,一气之下就把她赶出家门了。那大概是一个冬天的早晨,狼牙检查兔子套时发现在柴窝里冻得快死的四姑娘,就把她领回家了。那时狼牙正给你爷爷当长工,你爷爷一开始反对他领别人的老婆回家,坚持把四姑娘送回去,后来知道四姑娘是被赶出来的,就答应了,给他们换了一间大一点的房子。”
“哦,那狼牙和四姑娘处得咋样?”我好奇地问。
“特别好呀……”奶奶说道这里,脸上浮现出微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四姑娘的病好像不太严重了,有时还能和我唠唠家常,狼牙叫她‘亲亲疙蛋’,听得我都起鸡皮疙瘩啦……”奶奶好像回忆起什么,声音和眼睛里都带着一丝难得的温柔。
“后来他们有了两个孩子,大儿子叫杨文,二儿子叫杨武,杨文一生下来就不怎么聪明,长大以后也不怎么说话,别的什么都不管,只记得护弟弟,他从他爹那里学到套兔子的绝活,就常常套兔子给弟弟吃,自己倒很少吃。杨文长得像他爹,一副好体格。杨武倒是生得聪明伶俐……”。
“什么,二官小时候还挺聪明?”我好奇地张大嘴巴。
“对呀,二官生得特别聪明,当时遇到了个好先生,发现了他的聪明,就让他到县高中旁听。二官旁听了大概二年吧,就考上了山西大学。当时孩子才十五岁……”
“啊……”我惊讶得嘴巴可以容下一颗鹅蛋。
“杨武上了大概一年大学,就闹起了*,你爷爷遭到了*,当时你爷爷算是个挺开明的地主,常常帮助别人。可是还是被关进监狱了。那段时间,奶奶正怀着你爹,一个妇道人家,什么办法都没有。狼牙那时候帮了好多忙,他跑到县里头到处找人、送礼。后来,有人说他不和地主阶级划清界限,帮助地主恶霸,又有人因为他脖子上的狼牙印,说他是‘牛鬼蛇神’,一时间对他的批斗特别狠,他和你爷爷就关在了一起。”
“那时候山西大学内部不知怎么知道了狼牙的事,就天天批斗杨武,杨武那孩子年龄小,再加上小时候一直有哥哥护着,性格有些软弱。现在孩子自己天天面对批斗游街,慢慢地精神就出现问题了,病得比他妈还要严重,那些人也是该挨千刀的,硬是说杨武装疯卖傻,把他送到劳改营。五六年后才被送回来,回来的时候皮包骨头,简直不成人样了。”
“那狼牙呢?他怎么样了?”我急切地问。
“唉……”奶奶叹了口气,好像想到了伤心事,“你爷爷也是个不开窍的人,一天,狼牙对你爷爷说:‘这些人是在胡闹,如果事情发展严重,他们就不敢乱来了。 ’你爷爷没理解他那句话的意思,没想到半夜的时候狼牙就咬舌自尽了,他咬舌的时候没发出半点声音。直到早晨你爷爷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身体已经冰冷的狼牙……”
“后来……后来呢?”我发现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红卫兵发现出了人命,他们果然吓着了,就把你爷爷放了。你爷爷那个老糊涂,怎么就没理解狼牙的意思呢。后来红卫兵虽然常常到家里搜查,骚扰。不过你爷爷的命算是保住了。”奶奶的声音也有些发抖,想起那些年的那些事,我现在都感到惊心动魄。
“奶奶,后来四姑娘,官……不……杨文杨武俩兄弟怎么样了?”我问道。
“四姑娘在狼牙死后不久就病情恶化,大概是知道狼牙死了的消息吧。她常常夜里在村子四处奔跑,嘶叫,唱歌,杨文都拦不住。在一个夜里她掉进粪坑淹死了。我还记得那天早晨杨文把母亲从粪坑里抱出来时的样子,那时是夏天,苍蝇满天飞,人们都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望着杨文抱着母亲走远。杨文从此话更少了。四五年后,杨武被送回来了,俩兄弟就这样相依为命地生活过来了。”奶奶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了,眼里也泛起了泪水。
“哦……原来这样,后来俩兄弟就被叫做大官二官了吧。”我说。
“是呀,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谁还挂念,俩兄弟真是命苦。咱家欠人家好多,三儿,你记着呀!”奶奶用一个皱皱的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这时,隔壁屋母亲的声音响了起来,“三儿,睡吧,明儿还得早起!”。
“好的……”,我转向奶奶,“奶奶也早些睡吧,别想太多了。”,奶奶没有答应。我抬起压得酸痛的腿,走出了奶奶的屋子。
这时,不知什么飞虫盯住了屋里的一丝光亮,嘭嘭地撞着硬硬的玻璃。使得夜更显平静了。
第五章 毕业照
修路工程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机器的轰鸣声从凌晨就开始了。我们可以看见挖掘机,石头粉碎机、搅拌机等新奇的机器日日夜夜在工作着。成吨的沥青被倒在石子做成的路基上,散发出有些焦的好闻味道。几个月功夫就看到了路的模样。据老德说,这条路在六月底就可以通车了。村里人都在殷切地期盼公路可以给村里带来新的变化。
生活还在继续,初三总复习阶段已经过去,第一轮模拟考试刚刚结束,我考了班里第八名。我显得特别沮丧,要知道村里每年最多有三个人可以考上县一中。我陷入了没日没夜的学习状态中,希望可以扭转乾坤。
这几天每天晚上还是和路小线一起回家,我对她的称呼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直接叫她小线,觉得直呼其名增加了一些亲近感。她刚听这个称呼的时候瞪了我两三秒,最后给了我一个微笑,我心中又是一阵暖暖。
我们之间的谈话也多了一些,从学习到家人,我才了解到她没有兄弟姐妹,母亲去年得病去世,父亲早在她两三岁时就因为躲赌债一直不知所踪,她现在住在叔叔家。令我奇怪的是,她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在她的声音里完全找不到一丝悲伤。她总是心平气和地说。只是在最后,她带着威胁的口吻说:“我只和你说了这些话,你若是传出去的话,我饶不了你!”。我一脸惊愕,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是个窈窕淑女的形象,即使偶尔发发脾气也是可爱的,这时我却明显感觉到了一种真正的愤怒情绪。“她……她该受过多大的痛苦呀!”我想。
今年的事情真是复杂,非典传播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今天学校很早就放学了,据说要全校消毒。我也早早地准备收拾书包回家,这时,二凑近我说:“听说你大哥,也就是我的大外甥从太原回来了,是真的吗?”。
我真的惊异于他的新闻嗅觉,“哦,有什么事情吗?”,我大哥今年刚刚大学毕业,就遇到非典,他因此没有继续找工作,直接回家了。
“我有些事,前段时间我妈给我打听到太原的一个中专,听说很好考进去,离大外甥的大学很近,所以想打听一下。”二认真地说,他从小学习就不好,因此,二的母亲就提前给他打听一些中专院校,那些中专其实就是职业培训学校,给些钱的话不用中考都可以进去。
在巷口的时候,就见到老德进了家门,他住在我家院子西面的房子里。老德正搂着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虽然还没到夏天,那个女人却已经穿上了超短的旗袍,身材显得凸凹有致,看得我有些心猿意马。
二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马上意识到有些难堪,要知道我在同学们面前向来是以君子形象自居,我的脸马上红到了脖根。
“嗨,看什么,不就是个*嘛……”二不耐烦地说。
“*?”我的声音透露出来惊异。
“你不会纯到不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的吧?”二带着成熟男人的口吻说。
我怎能不知道,我还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二在班里讲一个老汉的故事,说他攒钱攒得老辛苦了,梦想就是去一下妓院,没想到去的时候被警察抓了。当时还感觉挺搞笑,回到家就讲给我妈听,没想到还没讲完,我妈就差点给我个大耳光。“什么乱七八糟的,以后学些好的……”妈忿忿地撇下我,留下我一脸的疑惑。随着年龄的增长,才越来越意识到我的无知,怎么给我妈讲那样的事!
“走吧,那个女人在修路工住处经常出入,听说是城里人。”二不耐烦地说。
大哥在二的面前说了那所学校的很多好话,二最后满意地离开了。
非典的流行比预想中要严重,据说县城里已经有非典病例了。因此,人心惶惶,不知道微小的病毒何时造访自己的肺。因为大哥是从太原回来的,一段时间,村里都没人敢登我家的门。不论是家里还是学校里,房间都弥漫着呛鼻的消毒剂味道。二总是很喜欢吸这些气味,他说人也是需要消毒的,吸一吸可以给肺消消毒。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道理,二总是超前地提出很多想法。
几天后,听说了一个重大的消息,我们有可能放长假,像寒暑假那样的长假。我半信半疑,半喜半忧。担心一个长假之后自己中考还能否拿个好成绩。
两三天后,果然下来正式通知,从今天开始放长假,假期暂时为20天。没想到后来假期一延再延,足足放了40多天。
这个假期让我真正体验到“烂柯人”的经历。长长的假期我整天都埋在题海里,家里的题做完了,就让二哥买新的题,邮寄过来。假期里我的生活空间突然小了很多,整天就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写字台和厕所。感觉自己逐渐进入了一种不存在牵绊、不存在感性情绪的世界中,整天只向着一个方向努力。每天唯一的调剂就是中午利用别人午休的时间看看余秋雨的《千年一叹》,跟着他从爱琴海岸的希腊罗马,游览到西亚的美索不达米亚,*,波斯,然后又到中亚的巴基斯坦、印度,最后回到中国,看着他的书,觉得就像自己确实游历了一番。这种在狭小生活空间的旅游遐想特别奇特。
整天在紧张地复习,结果弄得自己都有些神经质,有一天,我正在厕所里小便。突然感到裤腿有异动,同时听到吱吱的声音,我第一反应是:老鼠爬进我裤子里了!我发疯一样地跑出厕所,用手甩打着裤子,又蹦又跳,发出骇人的大喊。我的声音惊动了一家人,大哥把我的裤子脱下来,检查良久也没发现有老鼠的痕迹。我的情绪过了好久才平息下来。要知道,我最怕老鼠这种动物了,如果它随意乱爬,在关键位置上咬上一口,那就后患无穷啦。
非典长假影响了修路的进度,我明显感觉到机器的轰鸣声不如以前响亮。小线也很久没有联系过,不知她现在学得怎样,过得如何。
长假很快就结束了,我也看完了两遍《千年一叹》,复习得自我感觉良好。今天上学,四十多天后第一次走在上学的路上,感觉特别新鲜。我蓦然发现土路被雨水冲刷得这么干净,树叶突然变这么大了,我觉得我好像是经过了冬眠一般,一睁开眼,突然发现了这么个干净,绿绿的世界,心里感觉特别的新奇和激动。
同学们陆陆续续到达了教室,大家都很兴奋,四十多天没见,都像兄弟姐妹一样相互打着招呼,谈论着这几十天发生的新鲜事。
不过,一连几天,小线都没到学校,我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不读书了?”,我这样想。因为我不止一次听她说她叔叔不想让她继续读书,大概是怕给她支付学杂费吧。
因为非典还在继续,所以我们每天早晨必须跑步,从学校往北山方向跑,出发的时候天还蒙蒙亮,跑到最北面的时候太阳已是一鞭杆子高了,然后再折回学校,就这样每天坚持。兼职当我们体育老师的数学老师有个朴实的理论:起床后别撒尿,憋着一泡尿跑步,跑完了再撒之,这样可以去火气。我试了几次,还真是屡试不爽,真的很不爽啊!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离中考只有十多天了,今天上午我们照毕业照。这是件令人兴奋的事,几个男生忙着搬凳子,二则忙着请来一大堆老师。照相的人是隔壁村请来的,他在调整相机的时候,校长指挥我们坐好站好,按照惯例,女生坐在前面,男生站在后面的凳子上。非典长假之后有好多人没来上学,毕业班只有孤零零的三十多个人。
正当我站好的时候,我望见不远处的墙角有一个人,那不是小线吗?我有些激动,一直没见她,我还以为她搬去别的地方了。她呆呆地盯着照毕业照的同学,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忽然,我看见她低下头去,好像擦泪的样子。我完全明白了,她是不是不念书了?今天……今天不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