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承君微眯了眼。
“去。彻查绣云七子之首,段衍生。”
“是。”
风声乍起,纳兰承君望着天边的一轮新月,沉默不语。
五年前,纳兰红裳回国。一怒之下打碎镇国环玉。
镇国环玉,先帝御赐信物。
旁人不知,纳兰承君却是看到过,向来高傲冷情的妹妹,一个人对月哭泣。
纳兰承君合上奏折,轻叹。
心事磨人,你如此,便是因了这段衍生吗?
云桑。隐世城。段府。
白衣黑发,玉笛轻奏。段衍生站下月下便成为了一道风景。
明日七子齐聚,隐世城共商大事,这一夜,她是再也无法安眠。
明日的隐世城必是比今夜要热闹许多吧。
不知,她过的还好?
北离太上皇崩,这让她感到难过。也多了几分担心。
笛音渺渺,辗转多情。
云商是随着这笛音而来。
这样落寞的段衍生是她不曾见过的。白日意气风发,光芒万丈,段衍生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教人俯瞰。而今,这样的段衍生让她动容。直觉里,她还是喜欢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是存了敬畏和欣赏。卸下高傲的段衍生,是从云端降落下的凡人,有了人情味,却是在为别人伤悲。
这个认知,是云商不愿意承认的。
心有不甘。
一阵笑声穿过段衍生的忧思,越过云商的彷徨,黑夜里,段府的顶楼站了一人。
青衣女子笑得猖狂。
笛音戛然而止。
是越凉醇!
段衍生尚来不及反应,就见高大的顶楼上扔下一人。
“若要你的言弟死绝,段衍生你大可袖手旁观。”
越凉醇的声音透着不屑。自打见了纳兰红裳,她对段衍生就再也无法提起好感。
“言弟?”
云商抬头,只见段衍生纵身一跃,像黑夜里的风神,身法迅捷。
风中传来越凉醇的声音,“五花消香散,莫言欢内力尽失,咎由自取,生死各安天命,越凉醇恕不奉陪!”
段衍生望着重伤不醒的莫言欢,铁青了脸。探上他的脉搏。又是一怒。
“越凉醇!”段衍生按下怒意,扬声道:
“来人!请萧开萧御医!”
萧开,云桑医术最好的御医。
段衍生出生时体弱多病,先帝特赐萧开常驻隐世城。领三倍俸禄。
段府今夜炸开了锅。
萧开一把年纪匆匆忙忙的从家里赶来,乘上轿子着急火燎的到了段衍生府上。
一抬头就看见段衍生,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了。
只是气血不足,倒也无甚大碍。开个方子喝上两天也就好了。萧开心想,莫不是受伤的不是城主?
段衍生看见来人,顾不得施礼,“萧伯伯这里请!”
段衍生的身子从小就是萧开料理的,感情亲厚,叫上一句伯伯也是情理之中。奈何萧开素来重尊卑,段衍生的这句伯伯每叫上一句都会让他受宠若惊。是以,自行冠礼后,段衍生一直尊称他为萧御医。事出紧急,今日见了他以往的称呼又回到了嘴边。
萧开一把年纪,又在深宫呆了大半辈子,此时早已想到,受伤的人和城主大有渊源。当下不敢怠慢,紧随了段衍生进了内院。
莫言欢面泛紫青,毒入脏腑。脉搏时有时无,气若游丝。
萧开一脸凝重。是五花消香散。
漠北的奇毒,怎的会在中原云桑出现?
段衍生用内力吊着莫言欢的一条命,为的就是可以拖到明日云偿来,隐世城有萧伯伯和云宫主,言弟一命才保得住。
云商的眼睛不断的在莫言欢,萧开, 段衍生三人身上打转。
莫言欢是铸剑山庄的庄主,平日里花溪就是他的影子,莫言欢弄成重伤,花溪又在哪?
她望了一眼白发苍苍的老者,这萧开在隐世城一事果然是真!萧开当年深受皇恩,成为云桑御医之首,竟真的被先帝一道圣旨调往隐世城,隐世城先有虎符,后又受先帝如此重视,云商有些不明白,功高盖主不是历代皇帝不能容忍的通病吗?
萧开收了银针,额头渗出些汗来。
“怎样?”
萧开言语恭敬,“这位公子毒入脏腑,且中的是漠北五花消香散。老夫已为他施针封了筋脉,一些皮外伤吃上几副药七日就好,解毒之事,还需找齐一味药草。”
“是何?”段衍生问。
“漠北长生根。”
“长生根?”云商在一旁问道。
“嗯?姑娘也知道长生根?”萧开想不到,这小姑娘年纪轻轻,阅历倒是不少。
云商皱眉。长生根四叶四花,根茎三尺。生于漠北环池,五十年开花两朵,叶子有疗伤奇效,一百年四叶四花,根茎可解百毒。
“漠北环池距云桑路途遥远,来回需五日,萧大夫可能保这莫言欢撑的住五日?”
听云商说出漠北环池,萧开只觉得眼前的姑娘不可小觑,见她言语冲撞也不介意。
“小姑娘说的是,老夫施针只能保这公子撑过五日,至于保住他那一身功力,恐怕还需明日焚琴宫主来,才有的救。”
云商听他言语间对她阿姐满是敬佩,态度也收敛了些。更何况,段衍生对此人尊敬有加,她也不好太过失礼。
入夜时分,因了莫言欢一事,云商耽搁的有些晚。
段衍生将萧开送走后,她也就入房休息。
莫言欢依旧昏迷不醒。
寂静的夜。
月半遮半掩。
段衍生吹起一声口哨。声音清越。
“七十二护卫何在?”
话音刚落,只听得有飞影从府院各个方位应声而出。一时间,让人想起倦鸟归巢的情景。
“七十二护卫在此,听候主人差遣!”
段衍生负手而立,一张脸和着光影,明暗交错。“越凉醇来历,莫言欢受伤之事,影煞楼最近的风声,两日内彻查清楚!”
“修书一封,知会铸剑山庄莫言欢受伤之事。告诉他们,不得自乱阵脚。”
“领命!”
七十二人一同消失,就像风吹过一般,了无痕。
段衍生回望着隐世城,回望着天下局势,只觉得是一场渐生渐起的迷雾。
七子尚未齐聚,铸剑山庄庄主就已经身负重伤,明日,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段衍生猜不透,人事变换就如同逆流的河水,只能尽力去掌握,不可预知。
究竟是谁在背后冷眼旁观,是狐狸终究是逃不过猎人。。。。。
☆、第15章 齐聚首脉络连环
六月初七,七子聚首,天下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向隐世城。
阿昂一早就领人在府上张罗,今日来的人太多,上至朝廷高官,下至江湖草莽,一一到了这隐世城,哥哥阿轩留在公子身边打理一些事务,凌叔忙着隐世城暗中的守卫。也只有他是个闲人,领了这个差事。
司徒正名早早的就收拾行装,到了隐世城。
一队人马停在段府,从轿子里走出一名男子,紫金绣衣,眉眼深沉,端的是一派杀伐内敛之气。
公子曾说,“机关门门主性子深沉,惯穿紫衣。”
阿昂脑筋转得快,立即抱拳施礼,“恭迎机关门门主大驾!”
司徒正名轻敛衣袖,招了招手,轰隆隆的车马声响起,“初次踏足隐世城,不好空手而来,这些,当作正名送给段兄的微薄之礼。”
人群中一片哗然,阿昂看着车架上堆放整齐的上百架弓弩,竟有些呆愣。上百架机关门精致良弩,阿昂心想,这门主和公子感情真好!
人里面,司徒正名算是来的早的,之后陆陆续续的也来了些江湖中人,阿昂心里有数,那些大人物恐怕是要再等上几个时辰才肯来。
今日隐世城的人格外多,整个云桑都在盛传,段衍生齐召绣云七子之事,来凑热闹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黄衣女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女子身后,有着惶恐和敬畏,浅浅的藏着对外界的欣喜。
那女子见了她这样子,不禁莞尔。
“怎么,平时总想着溜出宫,现下出来了怎么这副模样?”
黄衣女子撇撇嘴,“小一不敢。”
云偿此次出宫,只带了黄小一一人,宫中事务交由星蓝同四大女官处理。带黄小一出宫,一则是保她,二则,是防她。
她早半日来了隐世城,几番游走,对段衍生更多了几分敬意。隐世城民风纯良,经济日益昌隆,百姓神色安乐,谈笑晏晏,入目皆是盛世之象。段衍生,果真有治世大才。处身乱世,竟也能开辟一方乐土,圣洁之地。
云偿眼中笑意更甚。看的黄小一很是不解。
“走吧,这隐世城逛够了,该是到主人家府上瞧上一瞧了。”
黄小一显然对这隐世城是喜欢的。一路上,活跃的性子也冒出来几分。先前,云偿杀鸡儆猴,将她吓的不轻,生怕一个差池,成了刀下亡魂。
云偿见她神情轻松了许多,暗笑不语。
临走时,只朝着酒楼望了一眼,不做停留,便朝着段府的方向走去。
醉客居。
酒楼厢房里。
一女子横卧在宽大的软榻上,神情悠然。厢房内,金织玉绣,奢侈到了极致。
女子轻摇着夜光杯,问,“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是焚琴阁阁主无疑。”康大彭只看了一眼,就满心赞叹。那样的目光询问却不责问,有着世间的善意,怜悯,让人不忍窥探。
女子笑起来就像是单纯无邪的山间精灵,眼神清澈,又掺杂着狡黠。
“既然焚琴姐姐已经到了,红湘若不现身就显得红豆坊失了礼数。”连红湘跳下软榻,醉客居的掌柜急忙跟上。
连红湘又是一笑,笑得清纯,“醉客居的酒还不错,掌柜生财有道,高升之日,不远矣。”
掌柜欣喜若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坊主栽培,康大彭感激涕零!”
连红湘笑着走出厢房,“你竭尽心力为红湘生财,红豆坊自然不会亏待你。”
连红湘爱财,却也奢侈。红豆坊富甲天下,旗下产业数不胜数,连红湘自小浸淫商道,手段令一些商场老手都望之莫及,由她接手再适合不过。
司徒正名饮茶苦等已经有两个时辰,段衍生迟迟不现身,一切都是由眼前的少年人接待打理。
期间倒是来了一些江湖客,司徒正名无意客套,冷着一张脸生人勿近。他却是不愿承认,向来沉稳的机关门主,等一人来,生了一腔的火气。
而此时的段衍生,忙的有些焦头烂额。
莫言欢身中五花消香散,她暗中遣了人去寻云偿。每过三个时辰就要为莫言欢传功,以内力吊住他最后一口真气。不得不说,萧御医的医术当真了得,莫言欢在隔日醒了一次,来不及询问便又陷入了沉睡。伤口经过处理也显得没那么骇人,按云商的话就是总算有个人样了。
段衍生抚了抚眉心,放下书卷,她本是央了云商将琉璃宫的一些情报文本调过来,谁知,送到眼前的就是这一堆浩瀚书海。她哭笑不得,不过也从之获得了一些消息。比如,机关门门主司徒正名好男色。比如,越凉醇师承问情教步黎,是昔年越家庄灭门案余留的后人。再比如,影煞楼楼主有一个妹妹,兄妹素来不和。
段衍生整理下头绪,思量着,这该到的也该到了。起身,推门而出。
偌大的段府府院,来的俱是闻名江湖的人。
“风帮主,幸会幸会呀!”
“蓝舵主客气!”
“。。。。。。”
黄小一在人群里嗤之以鼻,段衍生明明请的是绣云七子,天下皆知。这些人摆明了是来看热闹。不请自来,还要赚个声名美满。这番作派,实在是令人作呕!她只身一人,又无宫主仰仗,执了焚琴宫的牌子,也无人敢找她的晦气。她也不好太过放肆。做了些厌恶的表情也就消停下来。
云偿此行来的低调,还未入府就被段衍生派去的人寻了去,手里拿着她的画像,线条勾勒,细致入微,可谓是神形俱备。看的云偿一晃,鬼使神差的就随了人从后门入了内院。
段衍生和云偿遇见的巧,一个刚来,一个要走。
此时段衍生见到云偿竟是比平时要喜上几分。
“宫主且跟我来。”执了云偿的手就向兰苑走去。
云偿先是一愣,仔细的望了段衍生一眼,见她步伐略发急促,神色间犹有忧虑,意欲抽出的手也任由的放在段衍生掌心。
“先前有传城主受伤,能否告知云偿,受伤的人究竟是谁?”
“是铸剑山庄庄主,莫言欢。”
之前曾听商儿说起,莫言欢和段衍生是结拜兄弟,今日见段衍生如此紧张,想必两人感情亲厚,莫言欢定是遭了不测,才引得这人一时竟忘了礼数。
云偿想起此事,眸子若有若无的扫过交叠在一起的手掌,段衍生的手指节修长,骨骼分明,皮肤白皙,掌心温暖干燥,不可否认,段衍生是个温柔的人。
云偿五感较常人要灵敏许多,她能清晰的感受到来自那双手的律动,跳的轻缓,一下一下的,痒的人心都有些不安分。她刚刚意识到这想法,只觉得是生了魔障,心下警龄大作,再不敢多想下去。只一心一意的随着段衍生,这条通往兰苑的小路,她走的格外认真。
萧开竭尽心力的调养莫言欢的身子,不时的翻上几页医书,段衍生携云偿来的时候,他正在苦苦思索。
“萧伯伯看谁来了?”段衍生语气中的欣喜,他听得清楚。
萧开望着站在段衍生旁边的女子,容颜姣好,气质淡雅,笑起来,温婉,如同水墨画里的温柔女子。此时能让段衍生开怀的能有谁?
竟不想,焚琴宫宫主,是这样的年轻貌美。
“老夫见过焚琴宫主。”
云偿急忙还礼,“萧老言重了。”
身为医者,自是为病患而来。莫言欢躺在梨花雕木的大床上,沉睡一如死人。
云偿见他唇色泛紫,双目无神,脉搏时有时无,半晌,站起身。
“是五花消香散。”
声音无喜无悲。却是让萧开折服。
云偿望着段衍生,“若保住莫庄主毕生功力,云偿还需耗上些时日,两日两夜,烦劳城主派人为云偿护法。以保无虞。”
“好!言弟就有劳宫主了。”
正说着,阿昂从外面走进来。
“禀公子,红豆坊,相思堡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