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未知又是怎么进入我的呢?未知所以能进入,就因为在我活着时,我从来不封闭自己,从不把自己孤立起来。我只不过是通过创造的辉煌转换,把一种未知传导为另一种未知的火焰。我只不过是通过完美存在的变形,把我起源的未知传递给我末日的未知罢了。那么,什么是起源的未知,什么又是末日的未知呢?这我说不出来,我只知道,当我完整体现这两个未知时,它们便融为一体,达到极点——一种完美解释的玫瑰。
我起源的未知是通过精神进入我身体的。起先,我的精神惴惴不安,坐卧不宁。深更半夜时,它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谁来了?呵,让新来者进来吧,让他进来吧。在精神方面,我一直很孤独,没有活力。我等待新来者,我的精神却悲伤得要命,十分惧怕新来的那个人。但同时,也有一种紧张的期待,我期待一次访问,一个新来者。因为,呵!我很自负,孤独,乏味。然而,我的精神仍然很警觉,十分微妙地盼望着,等待新来者的访问。事情总会发生,陌生人总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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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生(3)
我聆听着,我在精神里聆听着。从未知那边传来许多纷杂的声音。能肯定那一定是脚步声吗?我匆忙打开门。啊哈,门外没有人。我必须耐心地等待,一直等到那个陌生人。一切都由不得我,一切都不会自己发生。想到此,我抑制住自己的不耐烦,学着去等待,去观察。
终于,在我的渴望和困乏之中,门开了,门外站着那个陌生人。啊,到底来了!啊,多快活!我身上有了新的创造,啊,多美啊!快乐中的快乐!我从未知中产生,又增加了新的未知。我心里充满了快乐和力量的源泉。我成了存在的一种新的成就,创造的一种新的满足,一种新的玫瑰,地球上新的天堂。
这就是我们诞生的故事,除此之外,别无他路。我的灵魂必须有耐心,去忍耐,去等待。最重要的,我必须在灵魂中说:我在等待未知,因为我不能利用自己的任何东西。我等待未知,从未知中将产生我新的开端。我的等待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那不可战胜的信念。我就像森林边上的一座小房子。从森林的未知的黑暗之中,在起源的永恒的黑夜里,那创造的幽灵正悄悄地朝我走来。我必须保持自己窗前的光闪闪发亮,否则那精灵又怎么看得见我的屋子?如果我的屋子处在睡眠或害怕的黑暗中,天使便会从房子边上走过。最主要的,我不能害怕,必须观察和等待。就像一个寻找太阳的盲人,我必须抬起头,面对太空未知的黑暗,等待太阳光照耀在我的身上。这是创造性勇气的问题。如果我蹲伏在一堆煤火前面,那是于事无补的。这决不会使我通过。
一旦新事物从源泉中进入我的精神,我就会高兴起来。没有人,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再度陷入痛苦。因为我注定将获得新的满足,我因为一种新的、刚刚出现的完善而变得更丰富。如今,我不再无精打采地在门口徘徊,寻找能拼凑我生命的材料。配额已经分在我体内,我可以开始了。满足的玫瑰已经扎根在我的心里,它最终将在绝对的天空中放射出奇异的光辉。只要它在我体内孕育,一切艰辛都是快乐。如果我已在那看不见的创造的玫瑰里发芽,那么,阵痛、生育对我又算得了什么?那不过是阵阵新的、奇特的欢乐。我的心只会像星星一样,永远快乐无比。我的心是一颗生动的、颤抖的星星,它终将慢慢地煽起火焰,获得创造,产生玫瑰中的玫瑰。
我应该去何处朝拜,投靠何处?投靠未知,只能投靠未知——那神圣之灵。我等待开端的到来,等待那伟大而富有创造力的未知来注意我,通知我,这就是我的快乐,我的欣慰。同时,我将再度寻找末日的未知,那最后的、将我纳入终端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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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生(4)
我害怕那朝我走来、富有创造力的陌生的未知吗?我怕,但只是以一种痛苦和无言的快乐而害怕。我怕那死神无形的黑手把我拖进黑暗,一朵朵地摘取我生命之树上的花朵,使之进入我来世的未知之中吗?我怕,但只是以一种报复和奇特的满足而害怕。因为这是我最后的满足,一朵朵地被摘取,一生都是如此,直至最终纳入未知的终端——我的末日。
论人的命运(1)
人是必须思考的居家动物。因为思维,他稍低于天使,而喜欢居家又使他有时不如猴子。
硬说大多数人不思考是没有意义的。诚然,大多数人没有独到的见解,或许大多数人根本就不会独自思考。但这改变不了这么一个事实: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思考,甚至睡着后大脑也不会空白。大脑拒绝出现空白。只要一息尚存,生命之流不断,大脑的磨坊水车就不会终止碾磨。它将不停地碾磨大脑所存的一切思维之谷。
这思维之谷也许十分古老,早就碾成了齑粉。没有关系,大脑的磨臼会一遍又一遍地碾下去。就这一点而言,非洲最野蛮的黑人同威斯敏斯特最高贵的白人议员毫无二致。冒着死亡的危险、女人、饥饿、酋长、欲望以及极度的恐慌,所有这一切是非洲黑蛮所固有的思想。不错,这些思想的产生都基于黑人心与腹部的某些感官反应,无论多么原始,它们仍不失为一种思想。而原始的思想和文明的思想之间并没有很深的鸿沟。从原始到文明,人的基本思想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这是十分出人意料的。
人们如今喜欢谈论自发性,自发的感情,自发的情欲,自发的情感。但我们最大的自发性其实只是一种思想。现代所有的自发行为都是先在大脑中孕育,在自我意识中酝酿出来的。
自从人类很早就成了会思维的居家动物、略逊于天使一筹以来,他很早就不再是受本能役使的野兽了。我也不相信人曾经是那种动物,在我看来,那些最原始的穴居人也不过是一种理想的四足兽而已。他也在那儿碾磨他原始而朦胧的思想。同我们一样,他也不是出没于山间的野鹿和豹子。他在他沉重的头盖骨下笨重而缓慢地碾磨自己的思想。
人从来不会自发行事,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鸫或雀鹰那样,总是受本能的驱使。无论人多么原始、野蛮、明显地不开化,无论是东南亚的达雅克人还是西南非洲的霍屯督人,你都可以确信他在碾磨自己固有而奇特的思想。他们不会比伦敦汽车上的售票员更自发行事,或许还稍稍差一些。
绝对天真无知的自然之子是不存在的。如果偏偏来个人类意识中的意外,出现华兹华斯笔下的那个露茜,那也是因为她的生命力比较弱,她单纯的本性非常接近傻子的缘故。你尽可以和叶芝一样,赞赏这些傻子,把他们称为“上帝的呆子”,但对我来说,乡村白痴是个毫无情趣的怪物。
即便让人降到原始得不能再原始的地步,他还是有思想。只要与此同时在他的性格中注入某种激情,在他的激情与大脑之间便会产生思想,多少有些裨益的思想,抑或多少有些怪异的思想,但无论是益是畸,它终究是一种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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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人的命运(2)
比较而言,野蛮人对他的物神、图腾或禁忌的思考,要比我们对爱情、救世以及行善的思索更专注,更认真。
还是打消无辜的自然之子的念头吧。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过去没有,将来没有,也不可能有。无论人处在文明的哪个阶段,他都有自己的头脑,也有情欲,而在大脑与激情中间便产生了思想的窝子,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它称为主持理想的天使。
让我们接受自己的命运。人不可能凭本能生活,因为他有大脑。蛇,即便头被砸烂了,还知道沿它的脊骨盘算,让嘴里吐出毒液。蛇具有非常奇特的智慧,但即便如此,它还是不会思维。人有大脑,会思维。因此,向往纯朴无知和天真的自发是十分幼稚的。人从来没有自发性,小孩也没有,绝对没有。他们显得那样,是因为他们那很少几个占主导地位的幼稚想法没有组成逻辑的联系。小孩的思想也很顽强,只不过组合的方式有些滑稽,而个中产生的情感搅得他们有些荒唐可笑罢了。
思想是大脑与情感结合的产物。你也许会说,情感完全可以不受充满理性的大脑的束缚而自由发挥。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既然人吃了禁果,获得了思想,或者说有了思维意识,人的情感就像个出了阁的女人,失去了丈夫,她就不成其为完人。情感不可能“自由自在”。你喜欢的话,可以随心所欲地放纵情感,可以让它们“撒野”,但这种放纵和自由相当糟糕,它们留给你的只能是烦恼和无趣。
不经大脑管束的情感只会变成烦恼,而缺乏情感的思想则是个干巴巴的尤物,使一切索然无味。怎么办呢?
只好将它们结合成一对。两者分开,有害无益。不经大脑批准而点燃的情感只能是歇斯底里的发作,而不经情感同意和激励的大脑无异于一根干柴,一棵死树,除了用作棒子去威胁和抽打别人之外,毫无其他用处。
所以,就人的心理而言,我们有了这么一个简单的三位一体:情感、大脑、以及这对令人起敬的夫妻的结晶——思想。人受其思想的制约,这是毋庸置疑的。
让我们再来看一个例子。一对被解放的情人决定摆脱他们所厌恶的理想的束缚,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这就是全部的目的,去过他们自己的生活。
让我们来看看他们!他们在“过自己的日子”时,做的都是他们知道别人在过“自己的日子”时做的事。他们极力想按照自己的想法不是去行善,而是闹顽皮。结果怎么样呢?还是老方一帖。他们表演的仍是老一套,只不过方向相反而已。不是从善而是顽皮,以逆向重踏旧辙,以相反的方向围着同一个古老的磨臼打转。
论人的命运(3)
如果有个男人去找妓女。那又怎么样?他做的与他同自己的妻子做的是一样的事,只是方向相反。他不是从正直的自我出发,而是从顽皮的自我出发去做一切。起初,摆脱正直的自我也许给他带来轻松感。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垂头丧气地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以相反的方向在走老路。康索特亲王认认真真地围着磨臼打转,以他的善行搞得我们头昏目眩,而爱德华国王则以相反的方向围着磨打转,以他的淘气搅得我们难辨是非。我们对乔治时代十分惶惑,因为我们对整个循环的正反两个方向了如指掌。
循环的中心还是情感问题。你爱上了一个女人,娶了她,共享天伦,生了孩子,你一心扑在家庭和为人类谋福的事业上,其乐融融。或者,同一种意念,但从另一个方向出发:你爱上了一个女人,但没有娶她,却秘密地与她生活,不顾社会的反对,纵情享乐。你让你妻子去怨恨,去流泪,还把女儿的嫁妆花得干干净净,坐吃山空,尽情挥霍人类堆积起来的食粮。
拉磨的驴子从这个方向走,可以把粮食从壳里碾出来,换个方向,则可能将粮食踩进泥里。这里的中心还是老问题:爱情、服务、自我牺牲,以及生产效率。关键就看你朝哪个方向走。
这就是你的命运,可怜的人!你们能做的就是像一头驴子那样地打转,不是朝这个方向,就是朝那个方向,围着某个固定的中心思想,沿着一系列不那么重要的边缘思想轨道——爱的思想,服务、婚姻、繁殖等等边缘性理想。
即使是最俗气的自我寻找者也在同样的轨道上疾走,得到同样的反应,只是没有中心情感的激奋罢了。
怎么办?现在正在采取什么措施?
人生的角斗场越缩越小。俄国是个各种思想的混合地,古老而野蛮的王权思想、不负责任的强权思想,以及神圣的奴役思想,同平等、社会公仆、生产效率等现代思想互相冲突,混乱不堪。这种状态必须清理。俄国以其辉煌、苦痛、野蛮和神秘曾像个巨大而令人迷惑的马戏团。Il faut changer tout cela(一切都必须改变)。于是,现代人改变了它。那个表现人类畸形的马戏团也终将变成一个生产的打谷场,一个理想的磨坊,即一个已达到目的的思想磨坊。
怎么办?人是理想的动物:一种会制造思想的动物。纵然有思想,人还是动物,而且常常连猴子都不及。而另一方面,尽管他具有动物属性,却只能按照那些脱离现实的思想行事。怎么办?
同样很简单,人并没有被他的思想所束缚,那就让他冲破那只禁锢他的罐子吧。从观念上说,他是被禁锢的,如同困在一只罐子里,根须伸不开,受到挤压,生命正在离开他,就像一棵长在土罐里的小苗,慢慢地失去了浆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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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人的命运(4)
那么,就把罐子打破吧。
不能等到条件逐渐成熟再来打破罐子。现在的人正是喜欢那样做。他们知道罐子迟早要被打破,知道我们的文明迟早会被击得粉碎,因而说:“顺其自然吧!还是让我先过过小日子。”
这无可厚非,却完全是懦夫的态度。他们会辩解说:“呵,是的,任何文明最后都将消亡,罗马就是一例。”很好,那就看看罗马吧。你瞧见什么呢?当一大批所谓“文明的”罗马人在那儿大谈特谈“自由”之时,成群结队的野蛮人——匈奴人或其他部落的人冲上去将他们消灭,并在这一举动中扩张自己的势力。
中世纪的情况又怎么样呢?当时,意大利大片土地荒芜,如同不曾开发过的原野,成群的饿狼和笨熊漫步在里昂的大街上,那又怎么样呢?
好极了!可还有什么呢?看看另一点点事实吧。罗马原被罐子禁锢着,后来罐子被击为碎片,高度发达的罗马生命之树躺在一边,死掉了。可不久,新的种子又开始萌芽。在龟裂的土壤中,孕育着基督教的小树,它细小而微贱,几乎难以识辨。在屠杀和###留下的荒野里,那些因过于卑微而免遭劫掠的寺院,始终把人类不朽的艰辛努力之火维持不灭,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几个可怜的主教,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