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和无意识的柔情决裂。其实,男人和女人并不是彼此分割、相互独立的个体,尽管不少人对此大有微言,但事实就是如此。甚至男人和女人也不是两类毫不相关的人或毫不相关的意识和大脑。纵然有人声嘶力竭地反对这种观点,但事实终归是事实。在一种无法分析的复杂的生命之流中,男人有形无形地永远和女人联结在一起。不仅夫妻是如此,就是火车上坐在我对面的女人、卖给我香烟的女孩,也都向我传来一种女性的暖流、女性的水花和烟雾,它进入我的血液、我的灵魂,使我成为我。相反,我也把男性的生命之流输送出去,它给女性以抚慰、满足,使她成为真正的女人。这种情况依然常常发生在我们的公开接触中。男女之间那种普遍的生命之流并没有像私下的生命之流那样受到破坏和倒流。正因为如此,我们越来越趋向于公开交往。在公共场合中,男女之间仍友好相待,常常是这样的。
然而,在私下里,斗争却在继续。这场斗争早在我们曾祖母的时代就已开始,到了祖母那代,已经越演越烈,到了母亲这一代则成了生活的主导因素。女人们以为这是为正义而战,她们以为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使男人“变好”,使孩子们的日子“过得好些”。
生活的真谛(3)
我们现在发现,这种伦理方面的托词其实不过是个借口。我们还发现,我们的父亲之所以受到母亲的攻击和殴打,并不是因为母亲真的知道什么是“更好”,而是因为做父亲的失去了对生命之流、对生活现实的本能把握,因此女人便命里注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盲目地与他抗争。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耳闻目睹了这场战斗,我们那时相信道德方面的理由。但后来,我们自己长大成人,也成了攻击的对象。现在我们终于知道,其实并不存在什么理由,无论是道德的还是非道德的,这只是一种自然现象。我们那些号称相信有“善”之类东西的母亲们,却在临终前开始厌倦自己身上这种始终如一的善。
是的,这种争斗过去是,现在仍然是为了它自己,它毫不怜悯,除非在痉挛和停歇的片刻。尽管女人总说她同男人斗是为了得到他的爱,其实并非如此。她所以那样做,是因为她知道,本能地知道他根本不会爱。他已经丧失了对自己的信心,失去了对自己生命之流的本能信念,因此他不可能再爱,绝对不可能。他抗议的越多,维护的就越多,越是崇拜,越是卑躬屈膝,就越不能爱。一个被人崇拜,或者被宠爱的女人,在她本能的深处知道得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被人爱,自己是受骗了。但她鼓励这种欺骗,啊,大大地予以鼓励,因为它满足了她的虚荣心。但到最后,复仇女神就会到来,追踪这不幸的一对。男女之间的爱既不是崇敬,也不是宠爱,它是更深刻的东西,并不引人注目,也不艳丽多彩,而是像呼吸那样的东西,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简直像呼吸一样普通,也像呼吸那样必不可少。事实上,男女之间的爱正是一种呼吸。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靠斗争而得到男人的爱的,至少,不是因为反对自己的那个他而得到爱。同样,没有一个男人会爱一位热衷于同他作对的女人。但她什么时候才会放弃这种斗争呢?显然地是在他屈从于女人(因为屈从常常是,至少部分是虚假和诡诈的)的时候吗?不,这是绝不可能的。当男人屈从于女人时,她常常会变本加厉地与他斗。为什么她不同他分手呢?她的确常常这样做。但后来怎么样呢?她只是再找一个男人,再继续这种战斗。女人有同男人作对、无情地作对的需要,这已成了依附于她的成分。
她为什么不能一个人生活?她不能。有时,她会加入其他女人的行列,在群伙中继续她的战斗。但有时,她必须独处幽居,因为没有男人来同她争斗。然而,迟早她还会被那种同男人接触的欲望所征服,那是绝对必要的。如果她很富有,她会出钱雇一个男舞伴或舞男,把他作践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至此,战斗也还没有结束。伟大的赫克托耳死了,也还不肯善罢甘休,还必须把他剥得精光,捆在奔跑的马车后分尸。
生活的真谛(4)
这种争斗几时结束?呵,几时结束!从现代生活中似乎找不到答案。也许,只有当男人重新找到自己的力量,重新恢复对自己的信心的时候;也许,只有当男人死后复生,重新开始新的呼吸,获得新的勇气、新的关切或漫不经心的时候。可悲的是大多数男人不能也不敢结束自己那诚惶诚恐的旧形象。他们在绝望中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女人不放,并渐渐对女人产生一种冷酷无情的仇恨,这是长期受虐待的孩子才具有的仇恨。一旦这种仇恨消失,男人就逃避,进入利己主义的最后阶段,这时他不再具有真正的感情,因此也就无所谓烦恼和痛苦了。
这就是现在年轻人所处的境地。这场男女之间的争斗多少已经趋于平息,因为双方都已十分空虚。这是十足的玩世不恭。小伙子们都知道,他们可爱的母亲的“仁慈”和“母爱”只不过是另一种利己主义,无非是她们自我的一种伸延,一种想对另一个人拥有绝对权力的欲望而已。呵,这些女人内心的秘密就是对她们自己的孩子拥有绝对权力——一切为了她们自己!她们有没有想过她们的孩子受骗了?没有,一刻也没有!你可以从现代孩子的眼睛中看出他们的抱怨:“我母亲每吸一口气都想威吓我,尽管我只有六岁,可我也敢违抗她。”又是斗争,斗争。这场斗争已沦为只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如今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母亲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自己的孩子。她又一次惨败了,但她仍然不肯就此罢休。
同男人的斗争差不多要结束了。为什么?是不是因为男人已经找到了新的力量?是不是因为男人的旧身躯已经死去,在新生中获得了新的力量,新的信心?呀,显然不是这样。男人避开了斗争的锋芒,躲到了一旁。他历尽折磨,玩世不恭,再也不相信什么,他放弃了一切感情,只留下一个男人的躯壳,很和蔼,很讨人喜欢,事实上是现代男性的最高典范。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打动他的,唯有那对他安全的威胁。他害怕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感到“不安全”。于是,他把自己的女人置在他和这个充满危险情感和欲望的世界之间。
但他什么也感觉不到。这种冒牌的极乐世界和超越所有理解的和平是一种伟大的伪造的解放。这是一种形式的极乐世界,一种形式的和平,是绝对的无效。起初,女人无法认识它,她大为光火,气得发疯。你常常可以发现女人一个接一个地扑向那些已经获得这种假和平、假力气、假权利的男人——那个十足的利己主义者。这个利己主义者再也没有自发的感情,再也感受不到人间的痛苦。他从今以后全部生命都是间接获得的,他只受个人意志或某种不可泄露的野心的激励,要把自己强加给世界或另一个人。如果你发现有哪个男人或女人在把自己强加给别人,那就是利己主义者最自然的表现。然而,现代利己主义者真正的表现是那种完美的和蔼、善良和谦卑。呵,永远是那种十分微妙的恭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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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真谛(5)
如果一个男人获得了这种利己主义的胜利,那么有关系的那个女人就一定会气得发疯,而如今许多男人已经取得这种胜利,特别是那些成功的男人几乎人人如此,有魅力的男人也肯定如此,有“艺术性”的则全都如此。女人再闹也不会有反应了,这场斗争突然结束了。女人扑向男人,可他已不在那里,留下的只是他的一种呆滞的形象,任凭她怎么震惊,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她气得发狂,怒不可遏。有些三十几岁的女人之所以表现反常,其原因也就在这里。突然间,她们的斗争得不到任何反应,于是,七窍生烟,就好像站在可怕深渊的边缘。事实上,她们的确如此。
接下去,她们要么土崩瓦解,要么就以女性那种特有的突变,猛地醒悟过来。这时,几乎在片刻间,她们就会完全改变态度。至此,一切都完了,斗争已结束。男人退避三舍,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可以不去管了,尽管基本仇恨并没有消失,只是钝化了,变得更加微妙了。你可以看到二十几岁的女人十分精明,她再也不会去同她的男人或男人们争斗了。她让他采取自己的手段,并尽可能地营造她自己的一套。也许,她会养一个孩子来施展她的权威,但通常的规律是她会尽可能把孩子推开。事实上,她现在十分孤独。如果她的男人没有真正的感情,她也不可能有。无论她如何看待自己的丈夫,除非她正处在狂怒之中,她会把他称作光明天使、传信的使者、最美好的男子、我美丽的宠儿等。她把这一切轻轻地洒在他的身上,像洒香水一样。而他则理所应当地笑纳了,并建议再换一种娱乐方法。套用一句陈词滥调,他们是在“共享天伦之乐”,直至他们神经崩溃为止。一切都是假的:假的肤色,假的珠宝,假的优雅,假的魅力,假的爱称,假的激情,假的文化,对诗人布莱克,对作品The Bridge of San Luis Rey,对画家毕加索以及对某位新影星的虚假热爱,统统都是虚假。假的悲伤,假的欢乐,假的痛苦,假的呻吟,假的狂喜,而隐藏在这一切之下的是一种痛苦的认识:我们靠金钱而生活,唯有钱才行得通;还意识到一种可怕的潜在担忧:担忧神经崩溃,彻底崩溃。
当然,这是现代青年人的极端例子。他们是那些超越悲剧或真正严肃的人——老一套的人。他们处在——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地方,又并不在乎,他们是那些远离男女之争战场的人。
从这些男女之战的牺牲品看,这种争斗几乎是不值得的。但我们至今仍把他们视为战士。战斗也可能带来另一些东西,积极的东西。
许多这样的年轻人以自己的方式经历过一切,达到了自从五世纪颓废的拉温那罗马人以来的无与伦比的虚无和觉醒,他们如今处在害怕和孤独之中,开始试探着寻找另一种信任。他们开始意识到,如果不当心,他们就可能完全错过生活,错过生命的班车!这些精明的年轻人反应灵敏,却错过了生命的班车,竟然没有乘上它!用伦敦俚语说,就是“没跟上趟”。在他们无聊地消磨时光的时候,让大好时机溜过去了!年轻人现在才开始不安地意识到这种可能性,他们才开始不安地意识到他们所过的“生活”,尽管他们忙忙碌碌,如此精明过人,其实根本就谈不上是生活,他们正在错过生活的真谛。
生活的真谛(6)
那么什么才是生活的真谛呢?呵,痛处就在这里。生活的方式千千万,任何方式都是生活。但什么才是生活的真谛呢?什么才使你感到正常,使你感到生活是美好的?
这是一个大问题。答案都是老一套,没什么新花样。但每一代人都应该以自己的方式勾勒出自己的答案。就我来说,生活所以美好,就因为我意识到自己活着,即使我正患病,很不舒服,但在灵魂深处感到自己活着,并同宇宙间生机勃勃的生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的生命以某种方式从宇宙的深处汲取力量,从星际间、从伟大的“世界”中汲取力量。我的力量和信心全来自这个伟大的世界。有人会说是“上帝”,但“上帝”这个词多少已经被玷污了。宇宙间还有火焰或者说永恒的生命,永远盘旋着穿过宇宙,我们只要与它保持联系就可以获得新生。
只有当男人失去了同这永恒的生命火焰的接触,成为纯粹的自我,我中之我,而不被这种生命火焰点燃时,男女之间才会发生争斗。那样的话,争斗就不可避免,就好像夜幕不可避免地要降临,雨不可避免地要洒下来一样。女人越是因袭传统,越是正确,就越会表现得咄咄逼人。一旦她感觉到失去更大的控制和支持时,一旦这种伟大的联系失去,从情感上说,她就会变得更具有破坏性。对此她无能为力,就像她无法使自己改变女人的身份一样。
于是,男人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回到生命本身之中。回到宇宙中无形地流动,并将永远流动下去,维持和更生着所有生灵的生命。这不是一个罪恶与道德、善与恶的问题。这是再生、获得新生、获得生机、更新、复活、醒悟的问题,而不是像今天的男人那样精疲力竭,陈腐干瘪。那么,怎么才能更新、再生、重新获得生机呢?这是男人必须扪心自问的问题,女人亦应如此。
要回答这个问题是困难的。用腺,或称分泌液,吃生食或服毒品等窍门都不能解决问题。天启和神示也无济于事。这不是认识某件事的问题,而是动手去做的问题。是重新同宇宙间有生命的中心发生联系的问题。对此,我们又将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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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想自己(1)
毕竟,我们在大多数时间里是独处幽思的。生命的绝大部分是默默而湍急的思维之流。无论昼夜,我们大多数时间都在自我反思,在思考那些同我们直接有关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有相对来说很少一部分时间用来工作,或者说从事实际活动,即我们所说的“不思考”的活动。还有一部分则花在睡眠上。睡眠中我们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可从某些意义上说,思维并没有停滞。时间的大部分都被用来沉思冥想,或者说阴郁地反思自己,反思那些同我们最直接有关的事情。
也许这是一种负担,这种意识本身就是一种负担。也许我们并不希望思考,正因为如此,人转而沉溺于业余嗜好。男人喝酒、打高尔夫球,女人则听爵士音乐、打情骂俏;所有人都去看那些不需动脑子的电影。据说,这样做的目的都是为了“摆脱自己”。啊!忘了吧,这些似乎是包治万病的灵丹妙药。眼下,“我们想忘掉自己”已成了时髦话,生存的一切乐趣似乎都是为了“忘掉自己”。
也许这不无道理呢!也许并不尽然。某个小伙子晚间开怀畅饮,在醉酒中忘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