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孤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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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孤鸿-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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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臣拜倒,山呼万岁。只有相国吕不韦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三日后,雍城东南蕲年宫内,正式举行盛大庄严的冠礼仪式。按照仲父与我之约,行冠礼后我便可以顶冠佩剑,正式执掌政事。所以,这次仪式对我而言,具有无比重要的意义。

  在仪式之前,我首先祭祀先祖,从始祖伯益到立国之君秦嬴再到“春秋五霸”之一的穆公。那些牌位巍然注视着我。我心神激荡,虔诚跪拜于地,低声祷告:列位先祖,庇佑嬴政清除虫豸,兴我大秦,横扫六合,统一四海!

  冠礼仪式开始了。

  蕲年宫内鼓乐齐鸣。大殿上,一百名乐手分左右两列,各自尽心竭力地演奏着。乐声雄浑悲壮,恰似战歌。

  在音乐声中,我面容肃穆,缓缓拾级而上。

  一个精赤上身的力士奋力敲击一面巨鼓,鼓点铿锵的节奏回响在大殿里,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

  我的心仿佛随同鼓点跳跃,保持着步伐稳健,逐渐接近举行仪式的高台。

  这时,鼓声骤停,编钟合奏悠扬飘渺,令人心旷神怡

  我终于步上高台,面对主持冠礼的尚冠令丞,双膝跪倒。

  编钟声也停止了,大殿内悄无声息。人们屏息凝神,专心观礼。

  担任尚冠令丞的是执掌太学的博士淳于越。这位年逾五十、熟知礼仪的老者激动得胡须都微微颤抖。他弯下腰,慈爱地拔下我挽住发髻的簪子,拿起角梳,悉心梳理着我洗沐过的长发。随即,他放下角梳,双手小心翼翼地从玉匣里捧起王冠。王冠乃是用纯金精心打造的一个小圆筒,上面镶嵌着一尺二寸长的玉版,前后分别垂着用金丝穿缀珍珠而成的旒。淳于越端详着眼前的王冠,眼前一亮,口中喃喃自语:“《周礼》所载:诸侯九旒,天子十二旒……十二旒!”他皓发白须一齐颤抖,老泪纵横,仰首向天:“天佑我大秦,出一位圣明天子啊!”

  那顶精致的王冠,正是有十二条旒。

  我笑了,这是我特命工匠加制的。

  头上一沉,我知道,这天子之冠,已经属于我嬴政了!抬起头来,旒上的珍珠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顿时,乐声大作,丝竹,编钟,巨鼓,同时奏响,音韵和谐的音符再次汇成一曲雄浑的战歌。

  我缓缓起身,为自己正冠,系好绸带,转过身来。面对轰然跪倒,山呼万岁的群臣,我心潮激越,朗声道:“众爱卿——平身。”

  淳于越双目放光,颤巍巍道:“陛下,依礼制,您该去甘泉宫面见太后……”

  “是吗?”我淡淡道。

  “报——”突然,一个满身是血的卫士跌跌撞撞跑进来,大叫道:“陛下!长信侯造反,就、就要杀进来了!”

  乐声戛然而止,大殿上死一般的寂静。宫门外隐约传来厮杀惨叫声,刀剑碰撞声……

  群臣惊慌失措,胆小的已经汗如雨下。连一向镇定的相国都呆若木鸡。我冷笑一下,朗声道:“别慌!朕自有安排!”说罢从侍卫手中接过“太阿”宝剑,挂在革带上,昂然走下冠礼台,大步流星奔向宫门口,对身后一片劝阻之声充耳不闻。

  我刚看见旷野上的熊熊火光,便有一支箭挟风飞来,钉在门框上,箭羽兀自微微颤抖。侍卫长王贲急忙奔过来,急道:“陛下,这里危险,快进宫躲避!”他招呼来几名卫士,在我身前竖起盾牌。

  此刻,宫门口已是血流成河,横七竖八倒满了叛军和卫士的尸体。伤者痛苦地呻吟着,幸存的卫士还在拼命苦撑,与叛军浴血奋战。

  我热血沸腾,一把推开盾牌,疾步踏上丹墀,抽身拔剑,厉声高喝:“朕在此,谁敢造次!”侍卫们顿时精神一振,高呼“万岁”,倍增神勇。我趁机又喊道:“尔等速速归降,死罪可免!顽抗者,格杀勿论!”叛军士卒一阵骚动,显然军心大乱。

  这时,远处一驾马车上传出嫪毐的喊叫:“小的们,别听嬴政胡说八道!杀了他,重重有赏!”叛军闻言精神一振,怪叫连声,进攻益发疯狂。

  尽管不时有流矢飞过,我依旧傲立不动,让所有侍卫都能知道,陛下站在他们身后。

  我也很怕,但我不能退却!这决生死、定荣辱的一战,关键在我。

  三日前,寝宫密室。

  “陛下,臣李斯查知:长信侯嫪毐确系伪阉人,与太后私通多年,诞有两子,藏匿在雍城棫阳宫内……嫪毐久有不臣之心,其于府第私藏兵器、阴蓄死士;在雍城招兵买马、贿赂官吏。同时他还秘密拉拢朝野重臣,计有卫尉竭、内史肆、中大夫令齐……”

  “够了!”我怒喝一声,“朕不想再听下去!”

  ……

  晕眩,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李斯的声音反复回响:伪阉人……私通……诞有两子……这些意念铺天盖地压下来,令我胸口压抑,几欲窒息!忽而又化作利剑,深深刺进我心中!痛……我想怒吼,想杀人!

  杀人?!——朕的太阿剑呢?!

  我双目扫向空空如也的墙壁,茫然半晌,方悟到为了冠礼,太阿剑已经被提前送到蕲年宫去了。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没有了太阿剑,嫪毐还会怕朕么?

  嫪毐嬉皮笑脸,对母亲动手动脚……母亲面带红晕,欲拒还迎……嫪毐一脸猥亵地转向我,目光里满是得意和怨毒……

  这些画面疯狂向我袭来,我无力阻止、无处逃避……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打起精神,嘶声道:“李斯,速唤昌平君芈生、昌文君田非,还有将军蒙武、裨将王翦来见朕。”

  李斯小心翼翼地退下,我颓然坐在书案前,以手支额,心乱如麻。

  母亲呵,我该拿你……怎么办?!

  叛军的攻势越来越猛,我身边的卫士不断减少。王贲满身浴血,仍旧虎吼劈杀。他已经拼折了两把剑,这是从死尸上抽出的第三把!众多大臣缩进宫殿不敢出来,只有仲父在宫门口,边躲避弓矢边颤声劝我进去暂避。见他如此,我心生感动,命卫士掩护他回去。

  但我绝不能走。

  李斯去后,我命赵高:“草拟诏书,就说寡人三日后要在蕲年宫举行冠礼!”“陛下,使不得啊!”赵高惊呼道,“那雍城正是嫪毐一党的老巢,陛下万不可身涉险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斩钉截铁道,“朕就是要给他这个机会,看他上不上钩!——寡人自有分寸,你不必再劝!”赵高只好噤声草诏。

  李斯带领芈生、田非、蒙武、王翦匆匆赶到。一番密议后,几人匆匆离去。

  布置好一切,我推开户牖,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喃喃道:“若有风雨,就快些来吧!”

  蕲年宫门前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最后只剩下二十多名亲卫,筋疲力尽地守在宫门前。王贲大口喘息着,哑声道:“陛下快走!……快走啊!”

  此时,叛军已全数聚集在此。我知道时机到了,转头召唤:“李斯!”

  “臣在!”李斯应声而出。

  “鸣号!”

  “是!”李斯抖擞精神,大声传令。立即有几条精壮汉子奋力吹响号角,雄浑厚重的号角声穿透夜空。

  “杀——!”

  叛军被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吓懵了。他们这才发现,周围尽是高擎火把、盔明甲亮的秦军锐卒,自己成了瓮中之鳖!

  旌旗猎猎,火光熊熊,裨将王翦意气风发,朗声道:“众将士!速速擒拿乱臣贼子!”

  “杀!”上万将士齐声呼喝,山回谷应,声撼林岳。

  嫪毐叛军闻声丧胆,斗志仿佛随着冷汗一起流走了。

  “呼!”众军士整齐划一地挥戈向前。

  “咵、咵、咵……”上万甲士从四面八方逼向中间的叛军,甲胄振动,金铁铿锵。叛军闻之,面如死灰。

  此刻,天地间仿佛只有那单调铿锵的甲叶摩擦之声,一点点磨碎叛军的胆魄。猛然间,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弟兄们,拼啦!”

  “嗡——”回应他们的,是一蓬遮天盖地的箭羽。 。 想看书来

恩断
天亮了。

  再次踏上棫阳宫的大殿,我的心顿然一缩,刹那间有了掉头离开的冲动。但是我明白,一切总归都要有个了断。

  当我出现在寝宫门口,母亲并未如我想象中的那样惊惶,而是穿戴整齐、面容平静地坐在床上,仿佛一直等候我的到来。

  我心绪复杂地走过去,凝视着母亲,她回以平静的目光。

  时间就这样默默流逝着。我很难受,却不打算开口。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哀家?”还是母亲先开了口,语气轻松,如叙家常。

  我亦平静道:“母后不打算解释一下这件事么?”我扬手一掷,太后的玉玺滚落她脚边,这是在作乱的中大夫令齐身上缴获的。

  母亲看一眼,淡淡道:“哀家无话可讲,任由陛下处置。”

  我气冲喉头,顿时哽咽,沉声道:“母亲,你为何如此待我?——我是你儿子!”

  母亲身体一震,默然不语。

  这时,王贲拽着两个小男孩进来。两个孩子一进来便挣脱他的手,一头扎进母亲怀里。王贲低声道:“陛下,一个宦官带着这俩孩子驾车逃走,被卫士们拦下了。如何处置,还请王上示下……”

  我看一眼母亲怀里这两个惊恐欲哭的小男孩,再看一眼沮丧万分的母亲,冷笑道:“这就是那……嫪毐之子?”

  母亲哀怨地看我一眼,忽然放开孩子,咕咚跪倒,颤声道:“哀家知道自己罪不可赦,只求陛下能放过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为了这两个小崽子,母亲搬来这里,不再与我见面;为了这两个小崽子,母亲参与了嫪毐的叛乱;为了这两个小崽子,母亲竟然向我下跪……蓦地,我仰天狂笑,笑到眼中迸出泪来。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宫殿,嗡嗡作响。母亲惊恐地看着我,紧紧搂住两个儿子。在十年前的邯郸,面对赵人的拳脚,母亲也是这样护住我……今日此时,她竭力护卫的,是那和那嫪毐生的儿子!

  我轻声对王贲道:“王贲,朕命你……将逆贼之子装入布囊……”狞笑一下,我一字一顿道,“扑杀之!”

  王贲虎躯一震,随即应道:“是!”

  母亲顿时瘫坐于地。两名卫士抢上去,抱走两个哭叫不休的孩子,大步走出去。

  我满怀着复仇的快意,挑衅地看向面如死灰的母亲。几乎是一刹那,她的眼神变得空洞,苍老。

  “砰”的一声,似有重物落地,伴随几声闷闷的惨叫。

  母亲浑身巨震。

  又一声,再一声……随即复归平静。片刻后,王贲脸色惨白地进来,小声道:“陛下,行刑完毕。”随即,两个卫士拖进一只血迹斑斑的大布囊,在地上拖出一条触目惊心地血线。

  闻见扑鼻的血腥味,我顿觉有些反胃。皱眉令他们快些拖走。

  “你是我的儿子……”母亲突然冒出一句,声音苍老而沙哑,“……他们也是我的儿子。纵使嫪毐不反,你会放过他们么?”

  母亲咯咯一笑,笑声凄厉,“陛下还要哀家的解释么?”语声未绝,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我深深看一眼这个伤心欲绝的女人,冷冷道:“请太后移驾萯阳宫,没有朕的命令,不许离开!”

  转过头,我闭上眼,眼睑挥落两颗泪珠,随即抖擞精神,大踏步走向门外。

  嫪毐尚未伏诛,事情还没结束。

  据俘获的叛军供称,嫪毐甚是狡猾,见势不妙,赶在被包围前仓皇逃走。他并未回棫阳宫,而是直奔咸阳。

  我知道他是赶去与掌治京师的内史肆会合。嫪毐虽败于蕲年宫,却贼心不死,妄想通过内史肆控制京城,做困兽之斗。

  我冷笑一声,命令王翦率领部队打扫战场。

  我则心绪复杂地直奔棫阳宫。

  我狠下心将母亲发往萯阳宫,随即乘车赶往咸阳。

  蒙武率队接驾,满面春风。原来嫪毐带着几个手下,惶惶如丧家之犬,拼命逃进咸阳,才发现内史肆的人头血肉模糊,高悬于旗杆上。将军蒙武一声令下,嫪毐一党尽皆被擒。

  我大喜,立命将嫪毐押过来。

  此时的嫪毐,早已失却昔日长信侯的嚣张,披头散发、满面尘灰、衣衫褴褛。

  我悠然打量他几眼,笑吟吟道:“长信侯,你在蕲年宫时的锐气,哪里去啦?”

  嫪毐抬起头,没有说话。眼神里充满绝望、恐惧和怨毒。

  我走下车,踱到他面前,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悄声道:“对啦,朕问你:你的那两个小崽子去哪里了?”

  嫪毐眼睛一亮,脸上现出喜色,竟然咯咯咯笑了出来。

  我趁他笑得正酣,笑吟吟加了一句:“告诉你吧——他们去见阎王啦!”

  嫪毐顿时噎住。

  我快意地哈哈大笑,随即命人将脸若猪肝、拼命嚎叫的嫪毐押入大牢。

义绝(一)
回到朝堂,我看着一夜惊魂的文武大臣,想到自己不惜以身犯险,方得诛除嫪毐一党,平息叛乱,内心着实有些得意。当下抖擞精神,晓谕群臣:自今日起,朕开始亲掌朝政!

  我宣布:将军蒙武、裨将王翦,平叛杀贼,皆有大功,各进爵一级;昌平君芈生、昌文君田非主持大局,亦功不可没,然爵位已极,故各赏金千两。其余参与平叛人等,皆赐爵。

  接下来,我宣布:嫪毐纠党谋乱,依律处以车裂之刑,暴尸示众,并夷其三族;卫尉竭、内史肆、中大夫令齐等幸存同党,斩首示众;嫪毐之门客,着有司查询其品行,民愤较轻者为鬼薪(即罚劳役,为宗庙砍柴),民愤极大者发配蜀地。

  群臣跪倒,山呼万岁。仲父虽面色平静,可是我能看出他眼神里的焦虑。

  我想了想,对相国笑道:“仲父多年勤于国事,劳苦功高。因位极人臣,故赏金千两。”

  仲父急忙谢恩,面上很欢喜,却笑得牵强。我心里一动,道:“仲父,对朕之赏罚,可有何见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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