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维斯瞥向他染血的斗篷,“……是吗?”
奥斯卡扯着自己披在肩上的斗篷,脸上勉强挤出若无其事的笑容,“这上头都是敌人的血,不是我的。我身上没有外伤……”
“……有内伤?”
“哈……”奥斯卡有些尴尬,“敌人花了大成本,从短崖上把移动炮台整座往下翻……可惜没有砸死我这个守护圣。我刚好在岩角与石壁中间,只是碰了一下。”
“没事就好。”
“请不要乱动。”卢米埃使劲将束带完全勒紧,才松了手,“这两天请不要用蛮力,也不要过度拉伸您的手臂,奥斯卡,否则骨头还是会移位的,请您务必小心。”他起身向克莱维斯致意,“刚才没有跟您打招呼,真不好意思,克莱维斯大人。奥斯卡的伤势并不算太严重,请您放心。”
“啊……好。”
“刚刚送回来的伤者不少,我先回天鹅部队工作了。”
“卢米埃,辛苦你了。”朱烈斯简单地向卢米埃致意,目送他离开了车厢之后,才开口对奥斯卡说话,“如果很痛的话……卢米埃已经离开,现在可以喊疼了,奥斯卡。”
额上沁出冷汗的奥斯卡瞥了克莱维斯一眼,不太自然地潇洒一笑,“这点小伤,我没事。”
朱烈斯不置可否,“这两天你先休息……”
“我根本没什么事,朱烈斯大人!我能指挥部队。”
“……至少明天休息。”
“我……”
“同一件事不要让我说第三次,奥斯卡。我命令你休息一天。”
“是。”
奥斯卡一出声答应,朱烈斯立刻掉头离开。克莱维斯望着他焦躁不安而又带着怒气的背影,很久没有出声。
他又叹了口气,“休息吧,这几天你也太累了。”
“啊,是。不过,真的没想到克莱维斯大人对我这么关心……”
“这种时候只要坦率接受就好了。”克莱维斯微微皱眉,“听说是那个人用剑架在敌人颈上逼着敌方投降的?”
奥斯卡敛去脸上的笑容,“是的,克莱维斯大人。”
“那个人怎么了?”
“哈,朱烈斯大人大概是……心情不太好。”
“……嗯?”
“请不用担心,克莱维斯大人。朱烈斯大人没什么,过一会就恢复了。”
这种‘非常感谢贵国的关心,敝国将会自立自强’的语气,仿佛在提醒他,朱烈斯跟奥斯卡向来是站在一个阵线的,跟他同一国的人是卢米埃才对……
克莱维斯听得浑身都不舒服,“……我对那个人没有恶意。”
奥斯卡仍在忍耐疼痛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很客气的友善微笑,“非常感谢您,克莱维斯大人。”
他关心朱烈斯,为什么要奥斯卡来向他道谢?两人的关系果然还是这么别扭吗?克莱维斯模糊地想着,自己连要喊朱烈斯的名字,都得用‘那个人’、‘那个家伙’来代称,奥斯卡在他面前都不肯喊痛……是不是他长年来那种自闭的生活,已经让其他守护圣完全无法信任他了?
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克莱维斯神情很僵硬,“朱烈斯刚刚的台词是怎么说的?什么时候废话连篇也成了你的风格?”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奥斯卡,“这种事没有什么好谢的。”
◇
克莱维斯迳自走到第二节车厢去,待在后半截摆放餐桌椅的休息区那里找东西。隔着几座资料柜的前半截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接着是朱烈斯的嗓子,“补给的事我知道了。”依然是如此威严果断的语气,“南边情报……就照克莱维斯吩咐的去做。伊默的事我同意了,如果最高议会还有意见,请他们找人跟我谈。十点以前把伤亡报告跟军功报告放在我桌上……坎伯尔纳平原西侧的部队还是没有消息吗?嗯,不要紧……这件事,让画眉部队去传达。把重伤疗养的医疗车往后调,通知全队,按照移动顺序在一小时后准时出发,天亮之前要赶到艾登山区切入战局。”紧接着是好几个将士的应答声与颇为杂乱的脚步声,然后才安静下来。
叹息声。
朱烈斯这口气叹得很疲累……克莱维斯在保温柜里找到一锅还温热的清汤,装了一碗,正弯下腰去找汤匙的时候,脚步声很快又响起来,朝后迅速地移动着。他抬起头来,只见到朱烈斯扳着脸经过他的身边,回到第三节车厢去。
是不想见他吗?
克莱维斯找到汤匙,带着那碗汤刚踏进第三节车厢,就听见左侧的长走廊传来敲门声。
“克莱维斯?”被喊出名字的人才转到走廊上,看见拉开门踏进卧铺的朱烈斯的背影。朱烈斯又喊了一声,“克莱维斯……怎么不在?哪去了?”顺手拉上了门。
不是不想见他……是压根没看见他。
自己这么高大的个头,居然完全没看见,朱烈斯的心绪到底是有多紊乱?
克莱维斯走到卧铺门口,正要出声喊朱烈斯,面前卧铺的拉门就从里往外被狠狠撞了一下,厚实的木板门在上下门框里撞出很大的声响。
他吃了一惊,赶紧放下那碗汤,双手齐出,按住了门板想拉开门,门上却像是有什么重物压住了动弹不得,没有移动的迹象,“朱烈斯?你怎么了?”
他们卧铺的拉门相当厚实,隔音效果极佳。克莱维斯把耳朵贴在门上,隐隐约约听见什么金属的东西杂乱地敲在他耳朵紧贴着的这扇木门上。他又喊了两声,仍没回应,只得抬起肩膀使劲往里头撞过去。撞门声后,门里随即又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门上的压力却松了。
克莱维斯这才知道刚才是什么东西压住了门。朱烈斯靠在门上,却被他隔着门板撞倒了。
这次没遇上什么阻力,他轻易地将门拉开。朱烈斯如他所预料地整个身子倒在地上,他的右臂正剧烈地抽搐着,右腕上所系着的那两只金丝镯,正以诡异的节奏不断敲击着车厢底部铺设的地板;躲在长袍里的那条右腿,则不甘示弱地让那件雪白的长袍剧烈地颤抖个不停,仿佛在提醒克莱维斯这条右腿的存在。
“朱烈斯……”扳过朱烈斯的肩膀,只见他那张端正秀丽的脸扭曲变形,眼角、嘴角不断地剧烈抽动着,脸颊也在颤抖。他全身的衣物都被冷汗湿透,正艰难地忍受着疼痛。
刚才克莱维斯撞门的巨大声响,显然惊动了其他人。
克莱维斯身后的走廊传来慌张的脚步声,“朱烈斯大人!”
朱烈斯从喉头深处挤出一声极痛苦的□□,使劲全力想把自己的脑袋转向里侧,颈上的青筋全都爆了出来,但徒劳无功,身体完全不听他的使唤。
“朱烈斯大人!您……克莱维斯大人,朱烈斯大人发生了什么事?他、他是……”克莱维斯知道朱烈斯绝不愿自己现在的怪样子给任何人看见,努力用他自己的身子来挡住奥斯卡的视线,但眼尖的奥斯卡已经瞥见了一些,也吃惊不小。他伸手想把朱烈斯扶起来,幸好他左臂不能动弹,被克莱维斯格开,“克莱维斯大人,请把朱烈斯大人交给我……”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平常虽然不欣赏克莱维斯,但也不曾忤逆过克莱维斯命令的奥斯卡发了蛮,他此时的想法跟刚才克莱维斯的一模一样,“朱烈斯大人现在的情况有异,请您……”奥斯卡一时难以措辞,难道要保留朱烈斯的尊严就这么难?“克莱维斯大人!请您退下!”
“你出去!别看他……”克莱维斯试图把奥斯卡吼出去,但奥斯卡是绝对不会弃他的首席守护圣于不顾的,他不屈不挠地伸出右手,但克莱维斯已经抢先把朱烈斯抱起来,花了点力气将他塞进卧铺的下铺,再次用身体挡住奥斯卡的视线,“出去。”
“克莱维斯大人!”
为什么要这么为难朱烈斯?克莱维斯愤怒地吼出声来,“别看他,算我求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7章 守护圣们的宿命
第067章◇守护圣们的宿命
◇
奥斯卡吃了一惊,克莱维斯竟然开口求他?他没有踌躇,反射性地认为自己插不上手。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确知在这个时候自己必须要退开,必须要弃他的朱烈斯大人于不顾……虽然仍担心朱烈斯的身体状况,但奥斯卡仍默默地退出去,拉上了门,茫然地靠在门上。
卧铺里什么声响也听不见,他最崇敬也最担心的那位大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扇门再度被拉开。
“奥斯卡,到前面拿一支通讯仪给我。”
“克莱维斯大人?朱烈斯大人他……”
“快去。我要跟医官海格拉斯通话。”
奥斯卡飞快奔过去,替克莱维斯拿了通讯仪奔回来,还替他先联系上天鹅部队。克莱维斯的神情看来已完全镇定下来,“朱烈斯没事,他的事我不多说了……等他好一点,你自己问他吧。你回去先养好精神,明天可能由你来代朱烈斯工作──如果他同意的话。”
说完,他没等奥斯卡回答,按动通话掣就问,“海格拉斯?”
‘克莱维斯大人,我正在手术。找我很急,是那位大人的……隐患又发作了吗?”
“对。照你说的看过,他神智是清醒的……嗯,”他一面回答海格拉斯的问题,一面转身退回了卧铺,反手将拉门关上,“他脉搏有点快,但没有你说的那么快……脸色吗?异常通红或发绀什么都没有。嗯……我知道。”
克莱维斯中断了通话,放下通讯仪,在他僵硬的脸上套了一个比较温和的微笑。
“医官说是正常的发作。放心……你没事的。”
朱烈斯安静地仰躺着,目光散乱、没有焦点,茫然地望着上铺床板的底部。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低微地应了一声,“哦……我知道了。”
克莱维斯坐到床沿去,抓住朱烈斯的手握在掌中,“你发作前,一进卧铺就在找我,好像还找的很急……怎么了?”
“早上的接触战,伤亡很大。”朱烈斯的脸色仍很憔悴,他全身……特别是右臂与右腿都仍剧烈疼痛着,“连奥斯卡都受了伤……”
“所以你把剑架在敌军将领的颈上,逼着人投降?”
“……是我做错了。”朱烈斯咬住下唇,“这样逼降,很快就会再反……我当时太心慌了。”
“是因为奥斯卡受了伤?”
朱烈斯摇了摇头,望了克莱维斯一眼,又别过头去,没有再开口。
克莱维斯突然懂了他说不出口的话,“……我的事,让你烦心了。”
“有一点……只是一点点。”他把克莱维斯加诸在他身上的压力轻描淡写地带过,“所以我、我找你是因为……”朱烈斯欲言又止,往床的里侧别过头去,“其实,只是想见你而已。”
“幸好见到了。朱烈斯,你要我做什么?”
“没有……见到就好了,没有什么。”
“我能为你做什么?”
朱烈斯转过头来望着克莱维斯,那对总是锐利明亮的绀碧色眸子此刻却失去了神采,眉头深锁地看了他好一会。
“朱烈斯……”
“我可以吻你吗?”他用低弱的声音请求,“克莱维斯?或者……你可以吻我吗?”这次换黑发的这个人转过头去,还沉默着没有回答。朱烈斯的声音更轻,“你能抱着我吗?或是……你现在已经完全不想碰我了?克莱维斯?”
克莱维斯竭力地克制着自己快要发起抖来的身体,“外头有一碗汤,我去拿进来。”他起身走到卧铺外头,把先前他放在走廊地板上的汤带进来。朱烈斯仍安静地待在床上,瘦削的身形此刻看起来如此无助。
“汤,朱烈斯……”他勉强挤出一点零零落落的笑声,“我喂你?”
“别开玩笑了。”朱烈斯伸手接过,勉强从床铺上坐起来。他性格严谨,其实并不喜欢在床铺上进食,但饿了大半天,确实需要补充体力,而他现在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朱烈斯低头慢慢喝着还算温热的汤,身后有人慢慢靠近的感觉。
朱烈斯把头俯得更低,都快栽到碗里去了,尽量面向内侧。克莱维斯贴着他身后跪坐下来,双手慢慢环抱住他的腰,“要我抱着你,我可是很乐意的。”
“……嗯。”
克莱维斯用膝盖腾高身子,跪坐着的他高了不少,俯下头,吻在朱烈斯仍旧灿然的金发上,很轻很慢,但很确实。朱烈斯忍不住出声提醒,“当心你的头,别撞在上铺床板上……”
“嗯,我知道。”他撩起朱烈斯耳旁的长发,又吻在他白皙的耳廓上,“要我吻你的话……也是很乐意的。”
“……不用那么勉强。”听了这句话,克莱维斯作势要放手,朱烈斯又沉默下来。他的脸仍对着手里的碗,遮掩住他所有的表情,但他知道克莱维斯会知道的……会知道他现在正在苦笑,笑他自己为什么如此贪恋克莱维斯的所有温柔。
但朱烈斯腰间那双温暖的手没松开,仍柔柔地环住他的身子,“真心话……有一个叫克莱维斯的胆小鬼心里很想。”
朱烈斯把嘴里的汤咽下去,“难道说……这位叫克莱维斯的胆小鬼很擅长记恨吗?因为我误会他一次,他就一直耿耿于怀?”
“关于这个误会,好像有些细节需要讨论……”
克莱维斯并没说穿,但朱烈斯似乎隐隐约约明白了那个误会的‘细节’有什么不对。他下意识地逃避这个问题,“那到底有没有耿耿于怀?”
“没有这方面的传闻,只是胆子小了点。”
“我必须跟你谈谈……”
“汤。”克莱维斯提醒,“先喝完。”
朱烈斯二话不说,仰头一口就把那碗汤喝得干干净净,“喝完了。”他伸长手把碗放到床头小柜上,就势转过身来,很严肃地望着克莱维斯,“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听你说?还是……你能听我说?”
不爱说话的克莱维斯想主动说话,那通常只代表‘事情不妙了’的讯息。但朱烈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你说吧。”
克莱维斯花了点时间想了想,“你不是个容易妥协的男人,性情很执拗、说话算话,也很不容易更改自己的决定。”
非比寻常的开场白……表示克莱维斯要长篇大论了。朱烈斯很谨慎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