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的五枚硬币》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十七岁那年的五枚硬币- 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领导用了很多很漂亮的词,不过郝小好已经记不住了。但是那个比喻很新颖,郝小好清晰地捕捉住了,摁在记忆里。领导说了,外来务工人员——对,他说的是外来务工人员。领导说外来务工人员是北京城市建设中的一支强有力的队伍,他们做着最辛苦的工作,却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如果说北京城是件衣服,那么外来务工人员就是补丁。没有他们,北京是要露皮露肉的,是要开天窗的。
  补丁,多么形象有趣的比喻。郝小好当时就咧嘴笑了。他想起了小时候的裤子,脑子一下蹦出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句话。
  领导的结束语是几句叮咛,他让郝小好安心养伤,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尽管提。
  郝小好抬头环视了一下,那些鲜花让病房显得更小了。郝小好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头一次拥有这么多花,当然,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回到小区,他可能不会再有机会手拥鲜花。因为每天自己的双手都是用来打扫落叶,收集生活垃圾,清除狗狗的粪便的。
  从二十出头来这个小区当保洁员,到现在女儿都七岁了,郝小好在华龙苑小区谈不上扎根,但家是安下了,就在小区的自行车棚的旁边,两间平房——小是小了点儿,但从来不缺温暖。当然,这是郝小好用勤奋换来的。郝小好的勤快在华龙苑早就出大名了,无论谁家有麻烦事儿,第一个想起的肯定不是物业,而是郝小好。
  所以,郝小好的出院就有着回家的味道。但是媳妇儿做家政,要起早贪黑;女儿上学,要有接有送。尽管小区的大妈马上排出了值班表,甚至还嗔怪着消除了郝小好的羞怯,解决了郝小好不能自己洗澡擦身子的麻烦。但是,郝小好还是想起了领导的叮咛。
  困难?要求?女儿每个学期的赞助费算困难吗?不过郝小好觉得现在想这个太卑鄙了,甚至有点儿趁火打劫。那就提个要求吧,郝小好想回老家一段时间。伤筋动骨都要一百天,自己还脑震荡呢。回老家让老爹老娘伺候着,自己也不耽误给女儿上课。
  踏上回老家的路时,郝小好带着满腔的愧疚,因为领导派了辆车,要开上
  几百里路送他和女儿回老家。不过,这种愧疚在接近老家时被郝小好的兴奋冲淡了。上次还是女儿满月时回的家,这次会是女儿第一次沾上家里的地——但是在户口本上,七年前她就扎根了。想想,郝小好有些想笑。
  路边的麦田显然是快要收割了,西南风吹着,黄黄的麦穗有波浪滚滚的感觉。女儿兴奋地观察着一切,新鲜而好奇。
  见几块田里有人已经提刀收了麦子,郝小好让女儿发挥一下想象,形容一下空空的麦茬地在麦浪里像啥?
  女儿想了半天,茫然地晃了晃脑袋。她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小麦地。
  郝小好笑了,像补丁,像不像补丁?
  女儿更茫然了,问郝小好,爸,什么叫补丁?
  郝小好满面笑意,补丁就是……想了想,郝小好觉得他没有能力告诉女儿什么叫补丁。于是,他叹了口气。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六点钟准时响起的电话
秘密是我发现的。那天我提前回了家,给女儿拿演出服。
  在第一时间,我把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叫到了一起,分析情况:母亲抱着电话神采奕奕,坐在沙发里的姿势和说话的语气都显示这样的电话不是第一次,而且这个电话肯定聊了很久了。
  母亲从来没这么高兴过。分析后我们姐弟四人一致这么感觉。父亲去世十年了,我们是看着母亲怎样在忧戚里度过这十年的。我们一直自豪地以为,这是父母情深的表现。所以很多人劝过我们姐弟四个,给母亲找个老伴吧,老伴老伴,老来伴儿嘛。我们姐弟四人的意见出奇地一致,母亲想做别的什么都可以,就是找老伴这事我们坚决不同意,那是对父亲的侮辱。也许我们还有很多别的理由,比如我们对父亲近乎完美的记忆,对母亲一直那么勤劳那么贤淑的敬佩。刚开始我还犹豫过,因为母亲一直舒展不开的眉头。但女儿的出生让我很快就坚定起来,因为两个姐姐和哥哥生孩子从来没动过找保姆的念头,母亲把几个孩子带得一个比一个健康、漂亮。我承认,我私心重一些。
  就是怕母亲孤独寂寞,我们给了母亲一大堆建议,社区老人馆、秧歌队、夕阳红舞蹈班、老年大学,等等等等。母亲似乎是怕我们失望,就不太热心地选了个老年大学。为了免除母亲可能产生的落寞,我们四个排除万难,相继把家都安到了一个社区,每到周末,就是全家大团圆。我们觉得,应该万无一失了。
  可母亲还是出了情况,就在她上老年大学一个月后。
  说句实话,尽管那天发现秘密时我是匆忙的,但我还是为母亲脸上*般的灿烂而震动。印象中,母亲有十年没这么笑过了。可是在新的周末大团圆时,我们姐弟四人的沉默还是让母亲一下就明白了什么。虽然后来我们极力掩饰着,但母亲脸上的黯然还是晦涩得让人心疼。
  那天母亲没什么胃口,一直是心不在焉地看我们吃。在六点的钟声敲响时,母亲动了动,神情不自然地朝时钟看了看。这会儿,电话响了。没谁去接,全家似乎都默契地预示到了这是一个什么电话。母亲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也没接。
  他们定的这个时间还真是不错,六点钟,平时这个钟点家里是只有母亲在的。一般情况下六点钟我们还在下班的路上,孩子们在放学的路上。这会儿母亲多是焖好了饭,烧好了菜,坐在无聊的电视节目前等我们回家吃饭。
  从这天起,我们姐弟四个轮流开始了跟母亲的谈心。我们不直触主题,我们没那么笨,只是抒发着对父亲的深切怀念,对母亲的无限依恋。
  车轮战很快就有了效果,母亲跟我们说了她的那位老年大学同学。他们俩各方面都已经商议好了,谁去谁家过日子,不办证书免得出现遗产纠纷,甚至连怕给我们添麻烦而不举办喜事的细节他们都取得了一致,只等我们这些做子女的表态。
  没用我们表态,我们其实已经表态了。之后母亲向我们保证,以后再不接那人的电话,这事到此为止。
  侦察了一段时间,我们总算放下心来。只是每天的六点,电话仍是准时地响两声,然后就停了。周末周日的时候我们能听到,六点钟电话一响,母亲就回自己屋里了。我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背着母亲我们找那位老人谈过,这是老人唯一的要求,似乎也是他放弃的交换。每天六点,电话准时响两声,再挂了,就是他打来的,两声代表着他的平安。
  很多时候,我们会为此动容,有时,我们甚至感觉得到自己的残忍。
  母亲的精神状态很快就影响了健康,身体虚弱下来,精神更是委顿。她一直就像一张弓,把孙子孙女一个一个都射出去了,自己才松弛下来,衰老下去。在病中,母亲念叨父亲的时候特别多,这让我们很欣慰,因为我们姐弟四人的孝顺让很多人都看到了,感动了,所以母亲走得很平静。但生离死别还是让我们仔细而翔实地品尝到了那句话的滋味,无论你多大年纪,只要失去了母亲,你就是孤儿。
  已经很久了,每天六点,电话依旧准时响起。这常常让我们无地自容,更增添许多悔恨。有很多次我都有在第一声抓起电话的冲动,但听从哥哥姐姐的话,我用一种愧疚倾听着代表平安的电话声。
  有一天,六点的钟声和电话依旧一同响起,但两声过后,电话声丢弃了钟声,顽强地持续着。愣了很大一会,我才迟疑着拿起话筒。是老人的女儿,在电话里她泣不成声。老人脑溢血,在昏迷中一直叫着我母亲的名字。老人女儿的意思很明显,希望我母亲能去看她父亲一眼,只一眼。
  我按捺了半天,才用平静的语调告诉她,我母亲已经去世半年了。
  从此,六点钟准时响起的电话就没有了,世界也仿佛就此寂静无声。只是每到周末,我总爱坐在电话旁的沙发里,默默无声地,什么也不干。在六点的钟声响起时,我总是稍带惊忪地轻颤一下身子,习惯地看一眼电话。我总是盼望它能再熟悉地响两声,只两声。
  

除了司机
车上总共有八十三个人,售票员在收车票时核对了三遍,当然,包括她和司机。售票员人不坏,虽然卖票收钱时脸黑了点儿,票价也比平日里贵了十块钱,不过大家都能理解,大雪天,能在这大雪封山之前翻过有时甚至得吸氧的雪岭口赶到家,就是再贵十块二十块,大家伙也能接受。
  只是不知司机怎么惹了大虎二虎两兄弟,因为收了大虎兄弟的车票钱了?本来售票员犹豫了一下,拿眼神去找司机。司机抬头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售票员就轻手轻脚地收了钱,还比别人多一道手续,撕了两张票给大虎兄弟。于是,司机惹了大虎兄弟。这其实就相当于得罪了一车的人,谁不觑着眼儿等着机会巴结大虎二虎两兄弟?现如今投奔有钱的人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再说也不用成本。
  大虎二虎可不是跟这么多人挤长途汽车的主儿,兄弟俩近些年贩羊皮早就踢开小康发大财了。也就是这大雪要封雪岭口的天,不然两兄弟一辆进口的三菱越野,早悄没声息越野到家了。坐车,那是给司机面子。
  等到大虎兄弟把不满的情绪表达出那么点儿明显的意思时,车已经上道快半拉钟头了。天黑前能翻过雪岭口,这大雪封山前的最后一趟车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翻雪岭口之前,得填饱肚子暖和暖和手脚,然后一股劲儿,车屁股冒黑烟,人屁股紧粘着座位,突突突就上去了。于是,雪岭口下的小街,几乎都是吃吃喝喝的小食杂店。在那里,除了能填饱肚子的饭、辣出汗的汤、熏人眼的烟,想买别的,还真是不容易。
  停下车,售票员都不用吆喝大家就知道怎么回事,都起了身。下去吃个滚肚儿圆,上趟厕所,再饿了可就到家吃饭啦。
  大虎忽然振臂喊了一声:大家伙等等啊,下车了你们集中一下,拣街上最大最好的饭店挑,拣最贵最好的菜点,我们兄弟俩请客!
  大家还没回过味儿来,二虎接茬了:没错,大家都别客气,也别带钱了,除了他——
  大家顺着二虎那带着大戒指的手指一看,他指的是司机,但是没指售票员。
  每个人下车时都往驾驶座那儿瞅。司机不动声色,他似乎就没打算下车,还保持着全神贯注开车的姿势。倒是售票员窘了,看看司机,又看看窗外。
  连大虎二虎也下去了,司机才开口说话:去吧,吃暖暖和和的。别忘了去老连头那儿把氧气袋子装了。今天我看有上年纪的人,没准儿得用。
  售票员有点左右为难,想劝司机两句,又想留下来。看到司机已经把他的小酒瓶摸出来了,她顿了一下,找出氧气袋,下车了。
  售票员没跟大家伙一起吃饭,她给司机拎了两份快餐回来,司机饭量大。车厢里不太一样了,除了酒味和大家伙呼出的饭菜味,还有很多对大虎兄弟的讨好和露骨的感谢。大虎捏着牙签,姿势有点像抽烟。二虎到底年轻些,撑不住,上车就往司机那晃,嘿嘿乐了两声。有点挑衅又有点嘲笑的意思,似乎是醉了。
  但是,意外的来临就真的很意外。
  车翻下坡的时候,车上的人几乎都睡着了,一直持续反复的加油门声有点催眠。等到车体终于不再翻滚时,车里的人都不在自己原来的位置,除了司机。坡底是个河道,车尾有撞碎冰层进水的声音。冲撞、惊呼、哭喊,八十几个人的恐惧裹挟着寒冷和下陷的绝望,黑暗淹没了表情,却控制不了声音。
  大虎和二虎用手机屏幕的亮光去找砸玻璃的锤子,却只找到司机的呻吟——他被抵在方向盘下面,能活动的只有右手,和眼睛。大虎终于撂下了大款的面子,把最恶毒的一堆咒骂顺着手机屏幕的光扔了过去。
  司机晃了晃右手,说,锤子早就让人顺手摸走了。大伙都把手机拿出来照照,看有什么能砸窗玻璃的,快点儿!
  没找着。车里水多起来,其余的空间都让翻来覆去的人给占着,即使有,也没法找。
  大虎找着了还在水面上的窗户,踹了几下。他鞋掉了,还倾斜着身子使不上劲,奈何不了玻璃。二虎尖着嗓子,声音变了调,朝司机嚷,不是有车顶窗吗,快打开!
  售票员终于从混沌里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替已经不能说话的司机解释了一下,说那车顶窗从来没打开过,早该锈死了。
  那让他想办法!要是不能出去,我第一个先弄死他给我垫背!大虎吼了,吼完开始喘。
  售票员去司机的眼里找主意,司机却朝仪表盘伸了伸手,没够着。再伸手,还是差着点儿。司机拿眼去找售票员,眼神又弯到座位的后袋上。售票员愣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似的,扯出那个氧气袋。
  什么时候了你还吸氧!大虎疯了,边骂边要往前冲,但是车子还在往下滑,他已经不能心想事成了。
  司机一手扒开氧气袋口,深深地吸了几口,氧气袋跟着节奏忽扁忽圆。似乎是氧气给他带来了力气。忽然,司机胳膊一长,几道血注四溅,他摁着了他要的按钮。
  车顶咯吱咯吱了几声,开了一道巴掌大的口子便不动了,似乎它也累了。大虎二虎争抢着抬腿去踹,车顶窗竟然就开了。
  整个车翻下山坡、滑进冰河,乘客生还率竟然将近99%,这是雪岭口从来没有过的奇迹。是的,一车八十三个人,八十二个活了下来,除了司机。
  

快餐店里的演出
老婆下了岗,在附近一所大学边上开了家快餐店。本想混碗饭吃糊糊口,没成想生意竟甚是红火。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的老婆便一直想让我辞职帮她,可我死要面子,只说考虑考虑。后来我也下岗了,只好就坡下驴,当起了小老板。
  上班的第一天,习惯捧茶看报纸的我便被老婆一通训斥,说我哪里是上班干活啊,简直是监工。可游手好闲惯了,我是真不知道该干点啥好,便乍着手四处乱蹿找活干,扰得小店里叮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