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闵王见状大为着急,呵斥道,“全族性命与幼子的安危,孰重孰轻?”
弑君是诛九族的大罪,皇帝削藩,最多不过是将六藩贬为庶民,如今他们贪恋权势,不惜铤而走险,成了,固然权位得保,若是失败,只怕全族性命堪忧。
齐王想到了这一点,稍加犹豫,终究还是放弃了分兵保护儿子的念头。
六藩合兵一处,集中攻势,对付禁军,没过多久,便因兵力优势,占了上风。
正在得意,外围却突然喊杀之声大起。
沙尘飞扬的战场上,绣金边的黑鹰战旗迎风飞扬,领兵救援的人一身玄铁盔甲,正是北魏的皇长子萧翰。
北魏的士卒与赤焰军乃是多年宿敌,此刻战场相见,分外眼红,与六藩厮杀之际,亦不肯放过同样在外围保护皇帝的赤焰军。
皇帝心知表兄此来,名义上是领军援救自己,真正图谋的,却是宁大将军的项上人头。
北魏素来重孝重义,谋亲害友一贯为人唾弃,萧蕖未曾计较外甥派人刺杀亲弟,便是因为当日摄政王萧歧谋害亲妹在前。
此刻中洲与北魏的和约虽定,表兄弟之间的血缘亲情固然得以保存,然而国与国之间的邦交,又是另外一回事。
北魏并不希望,边境矗立着一个军力足以和自己分庭抗礼的邻国,便如当年萧歧费尽心思要除去的神武大将军一般,今日萧翰同样容不下宁不寂的存在。
战场上局势极为微妙,六藩攻击的目标主要是护住皇帝的禁军,萧翰的人马首要的攻击对象,却是与赤焰军并肩作战的宁不寂。
四方混战,人马自相践踏,北境原本多处皆是六藩的属地,其埋伏的私军源源不绝,萧翰所带的兵力虽不少,仓促之间竟也无法取胜。
北魏的军队一加入战局,虽然于宁大将军大为不利,却是大大的减轻了禁军所承受的压力。
皇帝分出神来,注意到战场之上,那始终扎眼刺目的紫衣,箭上弓弦,再度瞄准了目标。
秦轩此刻身边的护卫不足十人,皇帝手握长弓,箭如流星,一一射倒紫衣人身侧的护卫,最后一箭,对准的,便是那不知死活,前来挑衅之人。
宁不寂在不远处瞧见这一切,到底念着紫衣人昔日危难之际援救之恩,又怜他性命为生身父亲所弃,不忍坐视他就此身亡。
他纵身而起,几个起落间,便立在了阵外,长剑翻转,将皇帝射来之箭一一击落,于乱军中吩咐手下,“护住秦轩。”
皇帝见状,终于动怒,长箭稍稍偏向,一箭紧随着一箭,直取宁大将军的咽喉。
偏生宁不寂剑法了得,护住了秦轩的同时,自身亦无半点破绽,更兼一干赤焰军守卫在侧,萧翰纵有大军,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皇帝抬起头,正对上紫衣人无礼挑衅的眼神,又见危机之时,宁不寂多半不顾自身安危,只一心一意的援救此人,直气得咬牙切齿。
手中羽箭用尽,他索性抛下长弓,抽出腰侧的清泉剑,身影一动,宁大将军略微迟疑,便知他是要走出阵来,亲自下场厮杀。
“你不要出来。”宁不寂无奈的喝止,眼看皇帝置若罔闻,只好将秦轩交给手下的赤焰军,“护送秦公子去藩王处。”一面苦笑着,纵身掠回阵中。
“陛下不可鲁莽。”他急切拦住意图出阵的皇帝。
皇帝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加理睬,见他阻止,反手就是一剑,毫不留情。
清泉剑锋利,宁不寂又毫无防备,不过一眨眼,长剑就贯穿胸口,透体而出的剑尖在夕阳的残照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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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刺的人愣了一下,似乎不相信这一切真的会发生,呆立片刻,原本握着长剑的手迅速的抬了起来。
在不远处观战的六藩见状,心中大喜,“这二人终于反目成仇。”
宁不寂手中的剑抬起之时,皇帝本能的跟着动作,随着清泉剑的抽离,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到地上。
剑身一转,正要挡下对方的反戈一击,却是堪堪慢了一步,宁大将军的剑尖,已指向了他的喉头。
皇帝心下一惊,自知绝无可能躲过这迅如闪电的一剑,索性眼一合,不管不顾的闭目就死。
合眼之即,他似乎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是剑身穿入咽喉的声响,沉重而窒闷。
身后,前来偷袭的闵王帐下高手,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濒死的刺客睁大了眼,死死的瞪着面无表情的大将军,怎么也想不透,为何这一剑,不是刺向皇帝,而是冲着他。
这战场上,但凡有一双眼的人,都能看得出,皇帝方才那一剑,出手之时,神情冷静,全属蓄意。
他不相信,正对着他的宁不寂本人,会看不出这一点。
可这个男人,危急关头,依旧毫不迟疑的,要护住这个刚刚重创了他的人的性命。
转身撇了一眼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刺客,皇帝的眼神极为复杂,清澈的眸光中闪过浓烈的担忧与不舍,挣扎半响,他出口问道,“为什么?”
宁不寂却是答非所问,只说道,“我此刻真气走岔,数月间,便会走火入魔,届时,你自可如愿,不须如此着急。”
望着对面的人那双震惊的眼,他出手点住伤口附近的大穴,以剑支持着站稳后,忽然笑道,“下次对我动手,记得用毒。”
他傲然笑道:“若然比剑,这天下还没有能胜过我之人。”手腕翻转间,数十名偷袭的刺客一一被他的剑气震开。
萧翰站在不远处,眼看宁不寂身受重伤,依旧杀气逼人,心下不禁暗暗佩服,越发觉得,为了北魏的强盛,断不可将此人留于世上。
“表弟。”他想了想,还是唤道,“禁军阵法岌岌可危,此间危险,速来为兄之处。”
北魏的弓箭手早已列队,就待皇帝一出来,便要乱箭齐射,除去眼前这个重伤的赤焰军首领。
宁不寂转过身,看到萧翰眼中,志在必得的目光,心知皇帝如果出口拒绝,恐怕会连同他一起,成为北魏箭手眼中的靶子。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皇帝,劝说道,“这一剑刺下,你我已然决裂,想做什么,你便放手去做,妇人之仁,终究成不了大事。”
皇帝深深的看了一眼,只觉得心底一股暖流翻腾奔涌,似要涌出胸口。
努力的按捺下这股情绪,他点点头,起身走向北魏的阵营。
这一去,便是毅然决然的将宁大将军独自留在了险境,战场上,所有和宁不寂立场迥异之人,皆露出了欣喜的目光。
秦轩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出口道,“陛下如此负情负义,他日午夜梦回,就不怕噩梦绕心?”
皇帝头也不回道:“朕之作为,还容不得你置喙。”
说话间,他已在随同的禁军护卫下,走到了北魏皇长子的身旁。
萧翰面露喜色,手一挥,就要令属下放箭,冷不防,一柄长剑却突如其来的架在了他的颈上。
皇帝手持清泉,对疑惑的表兄微笑道,“殿下,请喝令弓箭手撤回。”
这一下变起仓促,连随同皇帝而来的禁军都没反应过来,别说是萧翰手下之人,谁也想不到,前一刻方才料理了国中权臣的人,下一个目标,就是同盟的北魏皇长子。
“表弟,你这是……”萧翰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明了,黯然道,“想不到你我兄弟,竟然比不过一个外人?”
皇帝怜惜的回头望了一眼独自在战场上支撑的宁大将军,手中的剑一紧,催促表兄,“还不发令?”
萧翰无奈,只得喝令弓箭手撤回,转而对付兵力似乎源源不绝的六藩。
这个时候,数百名赤焰军也早已将秦轩护送回了六藩的身边,这些本就对中洲皇室心存芥蒂的士兵,因着皇帝方才那一剑,似乎终于有了自己的立场,自动自发的,帮着六藩,抵御北魏军队的攻击。
萧翰此来,主要目的是为了除去宁不寂这个心腹大患,而不是帮皇帝平乱,他自身既然安危受挟,便只好以眼神示意属下,“不需和六藩拼个两败俱伤。”
手下的将领接到他的暗示,攻势便明显的缓了下来。
“恐怕帮不到陛下了。”自知在北魏大军的压力下,皇帝决不敢真的对他动手,萧翰微笑道,“表弟,你不该为了一个外人,跟愚兄作对。”
北魏的攻势一缓,六藩便腾出了更多的余力对付禁军,对着这一触即发的情势,皇帝却依旧镇定如常,只低声道,“他不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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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翰一愣,惊讶道,“原来所谓的传言,竟是真的?”
皇帝微微脸红,撇过头去,并不作答。
“罢了,罢了。”北魏皇长子要到这时,方才明了父皇当日叮咛,“要除去宁不寂,需瞒着你表弟,”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受了你一剑,尚如此护着你,今日你反悔当日与我之约,也是理所应当。”萧翰毅然道,“然则六藩之事,请恕愚兄不能插手。”
皇帝点点头:“无妨,朕自有打算。”
说完,他微笑着抬起头,对着护送秦轩至六藩身边的数百名赤焰军,朗声道,“时机已到,尔等可以动手。”
话刚落,便见那原本与六藩作战的数百名赤焰军人,顷刻间反戈相向,调转矛头,将近在咫尺的六位藩王连同各家世子,一一擒下。
禁军副统领面朝六藩的军队,高声喝令,“谋刺陛下,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如今叛首已擒,尔等若是受人胁迫,宜当幡然醒悟,速速放下兵器,或可既往不咎,若是负隅顽抗,助纣为虐的下场,便是如此。”
他一说完,禁军便数箭齐发,那头未曾遭擒,依旧在率军反抗的韩王世子,顷刻间便被射成蜂窝,重重的倒在地上。
另一边,明知绝无生路的六藩,在绝望之下,便预备下令拼个鱼死网破。
皇帝却在这时出言道,“六位王叔的先祖,昔日皆是我王朝忠诚护国之将,如今诸位背着谋刺之名身亡,尚有何面目去见先人?”
他语声温和,话中尽是劝勉之意,“齐王小世子昔日对赤焰军有援手之谊,朕念着这一点,愿意留下诸位的性命,君无戏言,何去何从,王叔们都是聪明人,想必旁人不需再行提点。”
说到赤焰军,六藩理所当然的想到了宁不寂,齐王立时怒视秦轩,“你办得好差事。”
大局已定,此刻再去指责秦轩,亦于事无补,闵王当机立断,率先俯首,“臣愿领罪。”
他一跪下,其余五位藩王犹豫了一下,也跟着放弃了顽抗,“臣等伏罪。”
转瞬间,战场上情势大变,六藩和北魏的军队为数众多,此刻却因为首之人遭到挟持,皆放下了兵器。
一路随同而来的赤焰军校尉遥遥对皇帝行礼,“臣幸不辱命。”
萧翰瞥了一眼始终默然的宁大将军,恍悟道,“原来你俩早已商议妥当,方才那一剑,不过为了松懈藩王与我北魏的戒心。”
被押解在不远处的秦轩听得,忽然不顾生死的挣脱了赤焰军的束缚,向来从容悠闲的紫色身影,此刻只余狼狈。
他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伤重的宁大将军,“你怎可如此待我?”
宁不寂并不闪躲,只淡然说了两个字,“抱歉。”
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却在瞬间击倒了秦轩。
紫衣人松开了抓住对方衣襟的手,踉踉跄跄的倒退了两步,惨笑道,“我秦轩素日来恣意妄为,行事只凭自己心意,不顾他人,今日战场,为父所弃,为友所叛,也算是我昔日倒行逆施的报应。”
言毕,长剑横颈,便要自刎。
宁不寂急急伸手,待要阻拦,无奈秦轩死意甚坚,饶是他反应迅速,依旧功败垂成。
危急间,却不知何处飞来一支羽箭,毫不留情的硬生生射穿紫衣人持剑的手掌。
秦轩右手受伤,握不住剑柄,“当”的一声,长剑随之落到了地上。
宁不寂环顾四周,乱军中,又哪里找得出那射箭之人,只得作罢。
当此时,皇帝正向表兄摇头,“此事并非朕与宁将军合谋。”
他自知此刻秦轩若死,便是在宁不寂心中,永远的扎下了一根刺,所以这话明着是回答萧翰,事实上全是说于紫衣人听。
“随同而来的赤焰军,本就是由禁军假扮,这三千人连同钱校尉,从来便只听命于朕。当日得知宁将军与六藩合谋,朕便定下了这将计就计之策。”
他说得轻描淡写,神情更是温柔无害,在场参与这件事之人,却是个个听得心头一寒。
这个中洲之主,原来早在出发前来北魏之即,便将一切都算计妥当,只待众人按捺不住,挨个粉墨登场,正好让他一网打尽。
秦轩冷笑道:“陛下真是好手段,好心计,在场诸人,无一不在你的算计之中,只是如此算计人心……”
他回过头,正待挑唆几句,却愕然看到宁不寂望向皇帝之时,眼中那一抹无奈的纵容,终究,还是颓然的住了口。
这两个人,哪里有外人插手干预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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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局尽在掌握之中,皇帝不再顾及其他,只身走出禁军防护的阵法,过去查看宁不寂的伤势。
身后,响起了北魏皇长子的质问,“陛下既然早就打定了主意,当初又何必信誓旦旦,要联同我北魏,一同对付宁将军?”
萧翰说这话,并非为了离间。北魏举国重义,不守承诺之人,素来为人所弃,故而这番明知故问,不过是为了降低同样有继承权的皇帝,在北魏军人心目中的地位。
皇帝自是知道对方的用意,但他本无意染指北国的皇权,也不在乎做个顺水人情给表兄。
脚步顿了顿,他朗声应道,“传言中,北魏国中,圈养了数百名东瀛刺客,暗杀下毒,无所不用其极,一旦接手,至死方休,只因索要的酬劳太高,皇室轻易不会动用。”
说到一半,正好对上宁大将军跃跃欲试的目光,皇帝无言了一会儿,还是接了下去,“宁将军身为国之柱石,朕自然不希望他被这群亡命之徒缠上,只好先行答应殿下,免却麻烦。”
说完,便见到宁不寂眼中微微的露出一丝埋怨,看来是为了不能和传闻中的东瀛杀手比拼而有所遗憾。
皇帝相当清楚,因着秦轩的缘故,他方才一时失控,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