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时,被子底下依旧是温热的,皇帝磨蹭著不太想起床,闭著眼蹭了蹭枕头,想到还有大把奏章要批,很不情愿的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笑意盎然的眸子,不禁脸上一红。
原来不知何时,心中的洪水猛兽竟被他拿来充当了枕席,且因为睡得适意,很不客气的手脚并用,紧紧的巴住了这个透著热气的枕垫。
〃。。。。。。〃
互相凝望了一阵,完全清醒的皇帝很不自在的想从对方身上下来,挣扎半响,那双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却不肯配合,也没见怎麽用力,只是松松的搭在腰上,却怎麽也挣脱不了。
皇帝恼怒的望著早就清醒的反贼头子:〃还不放手?〃
对方懒洋洋的亲了亲他红润的脸颊:〃陛下睡醒了就翻脸不认人,著实让人心底寒凉。〃
刚说完,少年又不安分的挣动了几下,不幸唤起了身下之人的反应,硬热之物抵在腿间,前几日刚被肆虐过的他自然明了这是什麽,一时间手足无措,既想快点逃走,又不敢乱动。
〃你。。。。。。你。。。。。。〃皇帝实在不知该如何启齿,著急的憋出一句,〃意欲何为?〃
宁不寂笑看著身上少年青红交错的脸,想来对方也明了是因为自己的磨蹭挣扎造成了这番局面,又不知该怎麽收拾,他好心的提醒道,〃陛下的夜度金呢?〃
想起快睡著之时对方诱哄的问话,皇帝切齿承诺,〃晚上。〃
对方不容他拖延:〃陛下睡了整整三个时辰,此刻正是晚上。〃
见少年明显不信,宁大将军配合的松手。
皇帝望了一眼昏暗的寝宫,小心翼翼的翻身下来,打开窗子望了一眼,殿外墨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果然已入夜。
他颓然的关上窗子,望著明显不肯干休的赤焰军首领,对方也无奈的回望他,〃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若是定要食言,想必也无人能奈何。〃
皇帝不得不走回床边,不甘心的道,〃朕即便敢对天下人失信,也不敢对镇国大将军你食言。〃
这话听来绵软,语下却颇为尖锐,意指对方以兵权要挟求欢。
宁不寂本身憎恶权贵,便是因这些人多以势凌人之故,虽则得势,亦不肯效仿此等作风,听得这话,即刻收起戏狎,坦然道,〃不错,陛下自有三宫六院,确不该与臣子厮混,惹人话柄。〃
语毕著衣,头也不回的起身离去。
走到门边,衣角却被人拉住,少年带著倦意的声音言道,〃朕可以立誓,只要你不主动背叛,今生今世,朕除你这外,不会有第二个人。〃
宁大将军脚步一顿,心知皇帝误会了他的意思,但这个误会如此甜美,他忍不住转过身来,〃陛下此言当真?〃
年轻的皇帝慎重的点头。
先皇一生,毁於情字,他决不重蹈覆辙。
眼前这人,应当是全天下他最不可能爱上之人,想到先皇至死受制於他早逝的母亲,自己未来当不至如此,心下竟十分的安宁。
宁不寂看到少年眼底浅浅的悲哀,并不多说什麽,只是俯下身抱起皇帝,回到榻上。
一番云雨後,皇帝下床步出殿外,午後的阳光浅浅的照在身上,有一丝薄薄的暖意,地上湿湿漉漉,显然刚下过雨,宫女们叽叽喳喳的谈论著方才遮天蔽日的乌云,没想到雨却下得不大。
惊觉根本就没天黑的皇帝瞪著练剑的大将军,愤怒的吼道,〃姓宁的,你竟敢欺君?!〃
14
半月後,镇国大将军府落成,但宁不寂还是常常因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留宿宫中。
相拥的暖意和彼此的体温渐渐让两人生出不自知的亲昵,彼此间的对立和提防似乎随著夜里的肌肤相亲逐渐淡去。
如果说,这也是帝王权术的一种,宁大将军暗自承认,他的确斗不过小他五岁的皇帝。
身上纠缠的四肢和清浅的呼吸,纯真无邪的睡颜,是如此的真实,如果这些都是伪装,这将是一个多麽可怕的对手。
做了噩梦醒来,脸色惨白的皇帝,分明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年,这个时候的他,和朝堂上高高在上,隔了一段距离的帝王,遥远的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宁不寂试著把他们分离开来,廷议上,他针锋相对,寸土不让,常常把满朝文武连同皇帝一道气得拂袖而去。
待到下了朝,私底下,他却如同天底下最好的兄长朋友和情人,耐心的教少年皇帝练剑,空闲了就一同去宫外骑马狩猎,以猎物的数量来赌输赢,晚上便是一场激烈的纠缠。
对於宁大将军来说,这一切并没有什麽不对,他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什麽问题。
他完全料想不到,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造成了皇帝多大的困挠。
上一刻还在为国事而争执,下了朝,顷刻间不悦之色就一扫而光,英俊的青年伸出手,邀请一同去打猎赛马。
又或者早上醒来之时还在缠绵旖绻,梳洗完上了朝,面前的男人霎时冷若冰霜,言辞尖锐的推翻他认定的廷议。
这种两极化的待遇,使得皇帝深深的迷惑,因为眷恋著宁不寂温柔的神色,廷议上难免偏向他一些,一连数次,朝政渐渐的开始失衡。
很多时候,宁不寂说出他的意见,会得见风使舵的朝臣都争著附和,不赞同的,也都沈默不语。宁大将军是武将,他的方案初衷是一片爱民之心,但落实到细节之处,往往会有疏失,很多细节的错漏,便注定了方案本身的不可行。
再加上因为京城安定,陆续回到朝中的各家藩王亲信,廷议变得越来越乱,对著一意孤行的宁大将军,作乱的藩王亲信,和缄默的能臣,皇帝只觉得压力越来越大。
下了朝,望著须臾便恢复笑容的枕边人,少年皇帝全然笑不出来。
〃陛下,秋日晴朗,可有兴致去郊外习剑。〃宁不寂微笑著,压根儿把僵持的廷议丢到一旁,兴致盎然的邀约。
皇帝破天荒的摇头,相处一月,恐惧感大减,对著这个时冷时热的男人,心中仅剩疲惫,〃朕还有奏折要批,改日吧!〃
宁不寂并不勉强,只当和皇帝游玩日久,积压下奏折,也是正常,不以为意的回军营练兵做消遣。
但一连数日如此,他终於觉得有点不对了,奏折再多,皇帝也不至於彻夜批改,连寝宫都不回。
这日朝上,两人再度为了南部水灾之事起了纷争,下了朝,宁不寂拦住皇帝,〃陛下可有时间相谈?〃
一连几日在御书房歇息,睡得并不好,皇帝心情极差,干脆的问道,〃公事还是私事?〃
宁大将军迟疑了一下,望著眼前容色憔悴的少年,实在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叹了口气道,〃私事。〃
〃眼下南部灾情未定,私事容後再商讨。〃皇帝很干脆的拒绝,在宁不寂要开口前,出言封死他的回话,〃朕相信将军应当不是因私误公之人。〃
语毕,抱著水灾的奏折,径自回去御书房,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道,〃镇国将军府翻修已完成,将军若是嫌宫中礼仪繁琐,便可回府居住。〃
宁不寂怔怔的望著少年离去的背影,半响呆立,待回过神来,天已半沈。
朝阳殿殿门大敞,他自可大模大样的走进去,只是皇帝已经几日不曾回去,他亦不愿到御书房多做纠缠,傲然的持剑转身离去。
皇帝站在御书房的窗前,见到宁大将军放弃的离开,轻轻的松了一口气,默默的理好奏折,回到烛火通明的朝阳殿。
寝宫中,少了擦剑的高大身影,显得空旷许多,皇帝默默的脱衣钻进绣被,下意识的寻找身侧的热源,触手所及,却是一片冰冷,这才想起今日该一个人睡了,不知为何,心头便有些空落落。
翻来覆去,久违的失眠再度找上门来,少年皇帝闭著眼睛劝慰自己,〃朕已经不再怕他,还需要留他在身边证明什麽呢?〃
想归想,他却一夜无眠,从半夜,便睁著眼,直至天明。
15
晨曦微露,朝堂之上,早朝的文武大臣分列而立。
初时,人人垂手敛容。待到一柱香後,稍微年轻些的便耐不住的纷纷抬头,望向皇座两侧的帷幄。
两柱香後,底下已开始窃窃私语,众人议论半响,皆无法从旁人口中探知消息,最终一致将目光投向了近日跟皇帝过从甚密的镇国大将军身上。
宁不寂站在武将的首列,并未注意到背後聚集的疑问目光,他正低著头思考皇帝近日突如其来的冷漠,想来想去,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素来性格爽直,既然想不出来,便打算下了朝直接去询问皇帝。
一回神,才发现早朝之时过半,高台的皇座上却空无一人,他耳力甚好,身後朝臣们的议论声未有一句遗漏,外臣不奉诏不可擅入内廷,众臣们虽然担忧,却也无法可想,只能在朝堂上干著急。
宁大将军却不曾顾虑这些,早朝将过,皇帝却始终不来,况且心头尚有疑问,他不假思索的起身离开朝堂,前往朝阳殿。
寝宫中,天色半明时方有困意的皇帝在龙榻上拥著丝被,睡得正熟,露在被外的雪白双腿因为寒冷而微微蜷缩著,明明一松手,丝被就会滑下来盖住双腿,偏偏被子里的双手却攒得死紧,像是拼命的要维护什麽。
宁不寂站在床头,万分不解这奇特的睡姿是如何形成,看这腿上都冻得快起鸡皮疙瘩了,还不知松手。
他摇摇头,微笑著伸手轻推熟睡的少年,手刚触到被子,想到皇帝连日来的闪躲,一时收起了笑容,〃陛下,醒一醒,不要误了早朝。〃
皇帝困得不行,勉强睁开眼,朦胧中见到宁不寂未收起的微笑,下意识的就回了他一个笑容,〃朕再睡一会儿。〃
〃水患的处置尚悬而未决,陛下不可贪睡。〃宁大将军拽起皇帝,严肃道,〃下了朝再睡。〃
完全没睡饱的皇帝很不情愿的起床穿衣,抬头问板著脸的人,〃现下是什麽时辰了?〃
宁大将军眼中有一抹责备:〃卯时将过,陛下忘了早朝?〃习惯性的等著皇帝找借口争辩几句。
谁知向来晨起迷糊的皇帝竟反常的对他点点头:〃朕知道了。〃唤来侍女,飞快的梳洗妥当,连早膳也不用,便急匆匆的走出殿外,来叫他起床的人反倒落在了後头。
朝堂上,皇帝简单的对臣子们解释,〃朕睡迟了。〃
众臣点头,心道少年人贪睡,理所应当,未加多想,接著讨论南部的水灾处置事宜,唯有站在黎丞相身後的礼部尚书宇文斡目光一凝,望著随後赶来的宁大将军,心中若有所悟。
皇帝忍耐著瞌睡,廷议上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方才著衣时便见叫他起床的宁不寂板著脸,现在廷议上,因为大多数朝臣都不赞同他的意见,这张脸更臭了,可见他刚睁开眼时望到的那个微笑果然是不清醒时的幻觉。
〃难道朕每日就要看著他的脸色过活不成?〃皇帝振作了一下,对於情绪被对方牵动深深的恼火,强迫自己把思绪转到廷议上。
黎丞相正在驳斥宁大将军的提议:〃淮河两岸民众数十万,岂能在短期内尽数迁出,且洪灾之後常有疫症,若是所迁之民连同病症一同带往迁居地,为之奈何?〃
宁不寂不满道:〃正是因洪灾後将有疫症,才需迁居,待到数十万民众染上了病症,为时已晚,况且灾民流离失所,亦须安置。〃
数日来,双方就是为了这个问题反复争执,老丞相等主张就地安置灾民,修建堤防,宁大将军做法激进,称淮河连年溃堤,为了一劳永逸,不如顺著常溃之处掘开口子,迁走民众,引流淮河。
皇帝被他们吵得头疼欲裂,朝中并无治水的人才,他是偏向保守的一方,赞成先堵住河堤的缺口再说,可是宁不寂坚持己见,不肯相让,且所提的方法,也有他的道理。
问题就在於宁大将军本人也没有治水的经验,纸上谈兵,谁敢让他接手?
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廷议明显的是保守一方占上风,皇帝顺势下旨,〃按左老丞相所言之惯例来办。〃
望向宁不寂不满的目光,〃朕看过各处送来的奏折,淮河有一支流,名曰黑河,大将军若是执意引流,便可从此处下手。〃
宁不寂点头,总算被安抚,他不知黑河乃是淮河极小的一处支流,水流不块,即便引流,也看不出成效,这完全是皇帝敷衍之词。
下了朝,想起早上要询问的事,宁大将军匆匆追上皇帝,〃陛下。。。。。。〃
皇帝侧身让过他搭上来的手臂:〃将军不去思虑治水之事,何故在此逡巡?〃
宁不寂被这话一噎,他本性极傲,一而再的碰钉子,心头已有火气,迟疑了一下,正想赶上去问个明白,禁军统领宇文旋上前一步,拦住他,〃内廷不可私闯,宁将军请回。〃
16
〃晨时怎未见你来阻拦?〃他急著追上皇帝,实在没空多和拦路的人讲理,话未落,一手已探出,试图格开对方阻挡的手臂。
宇文旋身为禁军统领,武艺自是不弱,虽则未必是宁大将军的对手,要拖住他一会儿的能力,还是有的,况且今日他是铁了心要履行自己的职责。
宁不寂同时意识到这一点,不再多做废话,专心的和宇文统领过起招来,三十招内,胜负立现。
如果是平常的比武,宇文旋当会心悦诚服的拱手认输,但皇帝离去前很明确的用眼神示意他阻拦随後而来的宁大将军,职责所在,已经不是输赢的问题。
宁大将军打得心浮气躁,他已经明白,除非从眼前的禁军统领尸体上跨过去,否则今天是别想接近朝阳殿了,但他一点也不想痛下杀手,跟他对招的年轻人虽然和那个狡猾到让人生厌的礼部尚书长得一模一样,却是少数在宫中让他看得顺眼的人之一。
宇文旋越打越没有信心,不住的在心中埋怨皇帝,〃陛下,您交给臣的是一个怎样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臣就算再修炼个二十年,也不是宁将军的对手啊!〃
他一面在心中悲叹,一面拳脚却不敢停,手忙脚乱的阻挡宁不寂的攻势,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镇国大将军虽然天纵英才,却不会点穴这门功夫。
不幸刚想到这里,背後就一麻,接著全身瞬间僵硬,对面的宁大将军好整以暇的收手,冲著他身後的人点点头,身形越过他,径往朝阳殿。
宇文统领不敢置信的望著走到他身前的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