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统领不敢置信的望著走到他身前的孪生兄长:〃为什麽?〃
点了他穴道的哥哥毫无愧色:〃父亲有事找你,要你即刻过去,违背君命是为不忠,违抗父命是为不孝,为了不使你左右为难,我只好帮你一下。〃说完,伸指解开了弟弟的穴道。
〃可是陛下。。。。。。〃宇文旋很是踯躅。
〃陛下只是一时没想通。〃宇文斡拍了拍弟弟的肩,〃快去见父亲吧!还是你自信今後都有挡住宁将军的本事?〃
想到方才对方那些凌厉的攻势,未来如果每天都要这麽打斗过活,日子将会是多麽的黑暗啊!宇文统领冷汗直流,非常干脆的弃暗投明,〃我去见父亲了。〃
寝宫中,宁不寂闯进去时,皇帝已经再度睡著,早膳凌乱的堆放在一侧,睡著的人手中还握著一跟筷子,显然是用膳到半途抵不过困意,就此睡去。
宁大将军沈默的望著睡得极沈的少年,伸手拉过被甩到一旁的被子,盖在皇帝的身上,安静的凝望半响,最终什麽也没做,便转身离去。
听到离去的脚步身,皇帝睁开眼,默默的凝望著他的背影,在心中念道,〃如果回过头来被发现装睡,就告诉你,朕不喜欢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
宁不寂生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叫醒皇帝问个明白,所以他始终没有回头。
走出礼节森严的皇宫时,他不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能明白如此叫人窒息的皇宫,皇帝怎能一呆就是十几年,还习以为常。
军营里热闹非凡,将士们新学了东瀛流传过来的角力之术,正如火如荼的比拼,看向从宫中归来的宁大将军,人人笑容满面的招呼,〃大将军回来了?快来看好消息,北境有捷报传来,夷人被打退三十里,奉天军师不日就可率军归来。〃
〃是啊!看来我们赤焰军中又可以热闹一番了。〃虽然朝廷早已经下了诏书册封护国军,但不论是民间,还是这只军队本身,都习惯用自己原有的番号。
当日下诏之前,宁不寂曾揶揄皇帝,〃封我这个造反的贼首叫护国大将军,不怕贻笑天下吗?〃
皇帝认真的想了想,也觉得好笑,提笔改成了镇国大将军,然後自己摇摇头,〃这个称号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
想到皇帝,便同时想到了心中未解的谜团,奉天既然不在,他便随口问一旁的养父,〃如果有个人,先前对你相当热切,忽然之间冷淡起来,这是为何?〃
年迈的养父笑看著他:〃那是情人还是朋友之间闹别扭吧?〃
宁大将军一时觉得不可思议:〃可那是皇帝。。。。。。〃
他话一出口,原本含笑的养父就收敛了笑意,〃既是皇帝,阿寂,你切不可心存幻想,那是皇室惯有的手段,小时候我教你读过史,最是无情帝王家,为了皇位,历来皇室子弟血亲都可残杀,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一时的笼络,不过是权术之道,你若是陷入其中,毁掉的不只是你一个人,还有整个赤焰军。
宁不寂心头一凛,肃然道,〃是,多谢明叔的指点。〃点点头,快步走回练兵场,继续观看士兵们的角力。
场上气氛热烈,呼喝之声不绝,宁大将军站在一旁不时的指点几下,这些汉子和他向来熟稔,不客气的讥笑他完全是外行。
一片笑闹声中,宁不寂心头却有萧索之意,原来那些依恋和冷淡,都只是帝王的权术。。。。。。
17
皇帝小睡醒来,出门便看见外头站著的礼部尚书向他行礼,反倒是该在附近巡视的禁军统领不见踪影,他疑惑的问,〃阿旋呢?〃
这一问,宇文斡便收起了怡然的微笑,眼中露出失望之色,〃臣跟阿旋分明长得一摸一样,陛下竟没有一次认错的时候,实在高明。〃亏他为了让皇帝认错,特地穿了身便服。
望著难得受挫的狐狸,皇帝露出笑靥,〃阿旋在宫中时从来不会穿便服。〃
宇文斡也笑,整理一下两侧的袖子,倒不是没想到这点,但若是借来弟弟的官服穿,那是欺君大罪,他亦不敢如此放肆。
皇帝看到对面的人习惯性的理袖子,便明白这是狐狸要整人的前兆,警惕的问,〃来找朕可是有事?〃
〃回陛下。〃宇文狐狸非常恭谨,〃家父有急事找舍弟,微臣暂代他履行职责。〃
想到先前长驱直入的宁大将军,皇帝心道,〃你这职责可履行的不怎样,完全是玩忽职守,幸而当初朕是找阿旋来掌管禁军,否则禁宫任人来去自如,成何体统。〃他却没想到当初赋予宁不寂自由出入禁宫的正是自己。
御书房关於水患的奏折依旧堆积如山,皇帝和礼部尚书边聊边走,其时正是深秋,万木凋零,御花园中枯枝遍处,走在其中的两人都有些意兴阑珊。
皇帝想起几个月前,先皇尚站著桃树下,望著成片的浅粉叹息,〃满目桃花依旧,数载人面全非。〃当日,父子俩一同缅怀逝去的萧妃,如今,先皇也随之而去,眼前亦只余整园的萧条。
宇文斡从来擅长察言观色,见皇帝望著桃林,脸露黯然之色,便明白他在想念刚驾崩的先皇和早逝的萧妃。
知趣的沈默半响,但见两人已然走出了桃林,皇帝脸上却依旧忧色不减,他试著询问道,〃陛下可是在为朝政忧虑?〃
君臣不谐,该算是朝政之事吧!皇帝迟疑的点头。
这番迟疑大有深意,可见这公事必与私事相关,皇帝年轻,尚未纳妃,宁大将军连日来出入禁宫,多少有些迹象露出,宇文斡心细如发,见微而知著,心里头早已明白透彻。
他说话却完全不著痕迹:〃朝政之事,臣当为陛下分忧,陛下无需多虑。〃
这是臣子常说来安君王心的话,皇帝初继位便在一群老臣口中听熟听惯,点头不语,只是望著空旷的御花园感慨,〃今秋寒凉,草木凋敝的尤其彻底,放眼望去,竟不见一抹绿意。〃
宇文斡道:〃悲秋伤身,陛下请珍重,眼下虽是如此惨淡光景,待到明年又是一片大好春意,请勿伤怀。〃
〃明年吗?〃皇帝难得说出真心话,〃朕只觉得今年格外漫长,数件大事接踵而来,书中所言多事之秋,不外如是。〃
虽说眼前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宇文斡却不敢让他消沈下去,先皇当年便是因萧妃逝世而长年忧郁,以致於留恋歌舞,疏忽朝政,若是少年皇帝步此後尘,想必亡国不远。
斟酌片刻,礼部尚书劝慰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陛下何必自苦,逝者已去,不如试著放开心怀,惜取眼前。〃
皇帝侧过身,正在奇怪长年戏谑的宇文狐狸怎会如此正经的劝勉,却见礼部尚书对他眨眨眼,微笑道,〃臣观镇国大将军其人,虽为人狷介,然其性情耿直,却是可托付的。。。。。。〃
他忽然提到宁不寂,皇帝先是一怔,听到托付两字,无来由的脸一红,心道他和宁不寂之间的事瞒不了常年在宫中的宇文旋,阿旋性子直,被他哥无意中套出话来,也有可能,但臣子当著皇帝的面说这个,也未免太过胆大包天。
正在恼怒,宇文斡沈吟半响,续道,〃咳咳,可托付的良臣。〃说完,看到皇帝不自在的样子,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心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皇帝只觉得脸上隐隐发热,心知被骗,宇文狐狸没向守口如瓶的弟弟套话,直接设了个圈套给他钻,不由的狠狠瞪了一眼伪装恭谨的礼部尚书。
18
说话间,宇文旋急匆匆的赶来,向皇帝行礼後道,〃启禀陛下,六藩的军队已在勤王的路上,不日即可抵达京城。〃
皇帝脸一沈,〃朕好端端在这里,勤什麽王?不如说是算好时机来奇袭的吧?〃
宇文兄弟心有戚戚焉,若不是皇帝先一步和赤焰军谈和,此刻打起来恐怕早就两败俱伤,正好让远道而来的六藩以勤王之名渔翁得利。
思及此,兄弟俩异口同声道,〃陛下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皇帝无奈的挥挥手:〃行了行了,有空说这些有的没有的,不如陪朕来想想对策。〃
禁军统领闻言,紧握著剑,攒眉苦思起来,却是半响没有主意,因为著急,握著佩剑的手几乎泛起青筋。他的孪生兄长却神情迥异,自始至终都自在从容,唇边的微笑始终未曾褪去。
皇帝和这对兄弟相熟多年,这般情景虽已看过无数遍,还是觉得好笑,忍不住为难道,〃可曾想到对策?〃
宇文旋垂手忏悔:〃微臣无能。〃
再看礼部尚书,依旧是一脸笑容,〃陛下胸有成竹,臣自不敢献丑。〃
皇帝和他对视片刻,笑道,〃无妨,说来听听。〃
宇文斡欠身:〃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此事自然著落在宁将军身上,陛下有此良臣,实为国之大幸。〃
〃国之大幸?完全是不幸吧!〃皇帝在心头默默诅咒,若不是这厮造反在前,六藩岂有可趁之机?
事到如今,追究这些於事无补,不如解决眼前危机为重。只是从情感上,他实在不想跟宁不寂多谈。
宇文斡几乎看著皇帝长大,岂能不知皇帝内心纠结之处,忽然开口道,〃臣被一个问题困扰多年,斗胆要请陛下释疑,不知可否恕微臣不敬之罪?〃
天下竟有难倒宇文狐狸的问题?
皇帝年少,立时被勾起好奇心,〃朕恕你无罪。〃
宇文斡道:〃臣闻已故的萧妃娘娘素来性情冷淡,对陛下更是严厉有加,惩戒不断,然而陛下自幼敬之爱之,未曾怨怼,固然母子亲情浓厚,但陛下之迁就,已超出常人许多,此是臣不解之处。〃
皇帝露出追忆的神色:〃母妃生来便是这般性子,朕身为她的儿子,岂有挑剔的权力。想必如今你已知晓,她是北魏庶出的长公主,因故流落我中洲,故土情厚,多年来郁郁寡欢,朕没法哄得她开心,至少不去惹她伤心,自然该多顺著她一些。〃
当年萧妃因庶出的身份,竟不惜孤注一掷来中洲卧底,其间苦楚,自不足为人道。皇帝自幼长在深宫,不曾见到人世艰难,想起早逝的母亲,已觉身世堪怜,但世上竟有比母妃境遇更危恶之人,一样无依无靠,凭著自身的能力,爬上权力的顶峰。
那个人从小父母双亡,遭遇千里追杀,却习得武艺,练成天下第一,报仇雪恨,更兼揭竿而起,誓言除尽天下贪官污吏,不使万千黎明遭遇自身苦楚,还真说到做到,给他一路杀到京城。
这人轰轰烈烈的演绎当世传奇,使听者油然而生向往之心,若不是立场各异,皇帝苦笑著,朕大约也会是他的追随者之一吧!他做到了自己做不到的所有事情,拥有自己没有的一切东西,所以明知亲自出使赤焰军要冒极大的风险,他仍然想独自见见这心目中的传奇。
只是现下。。。。。。
为何是这般情形,皇帝深深的迷惑,到底是什麽时候起,竟变成这般情形?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萧妃的话题,不过是一个引子。宇文斡望著陷入思考的皇帝,偷偷的笑了笑,示意弟弟不要打扰後,无声的行礼离去。
19
次日,驿站传来的正式文书到达,满朝皆知六藩举兵之事。
藩王们也不笨,大军迫近京城,打听到皇帝和赤焰反军讲和的消息,不肯劳师而返,立时将勤王改成了清君侧。
但不论名头怎麽改,六藩叛乱已是铁铮铮的事实。唯一能和这十几万藩王私军对抗的,便只有宁不寂的赤焰军。
只是这昔日的叛军,今日却要去平叛,想来不是不好笑的。
一干大臣望著身著武将官服的赤焰军首领,人人面色古怪。
只是再怪也没有皇帝和大将军两人的眼神奇怪,一片廷议的嘈杂中,这对君臣只是无声的对望著,谁都未曾先行开口。
皇帝不出声,是因为他没有把握下了旨,宁大将军一定会遵从,只能等他自动请缨,这种等待对於一个帝王来说,其实颇为难堪,尤其对方一直不肯明确表态,更是让他心头不悦。
宁不寂沈默的原因其实相当简单,他在等皇帝下旨,说到底,他是一个武将,既然定下盟约,为人臣子,圣旨下来,只要不违背他做人的原则,自会遵从,只是皇帝偏偏一言不发。
众臣皆颇为乖觉,既然连陛下都没把握叫得动镇国大将军,他们当然不会出言。
就这样僵持到下朝,皇帝沈默的起身离去,宁大将军习惯性的追上去,想起昨日养父的话,半途又停下了脚步。
他一停步,走在前头的皇帝也随之停下,转过身来,望著追来的高大身影。这个人,是他的向往,是他换个身份立场,会去追随的人,如今近在眼前,他反而连日闪躲,又是所谓何来?
想起最初的心情,皇帝的神情渐渐柔和下来,微笑道,〃朕想找人商讨一下六藩之事,不知将军是否有空?〃
宁不寂却因这突如其来的笑容,心整个凉下来,养父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初识之时,皇帝处处迁就,只因为大局未稳,待赤焰军正式册封,一切稳定下来,便理所当然的疏远,到底君臣有别。
如今,因为六藩之乱,再度和颜悦色的主动亲近。翻来覆去,反复无常,这便是他这平民出身的人永远不会了解的帝王之术。
皇帝安静的望著他,眼中甚至带著天真的期望,宁不寂看得心头一颤,太像了,像真的一样,彷佛就是一个少年单纯的信任,因为信任,所以一切相托,真挚的不忍心让人拒绝,只是既然有这份心,为什麽廷上不直接下旨,要如此委婉曲折?
虽然心底失望,然而对著这殷切的目光,宁大将军还是说不出干脆拒绝的话,只是刁难道,〃如果微臣没空呢?〃
既然立场各异,也只得这个反应,少年淡然回答,〃朕总会有办法的。〃
宁不寂取笑:〃什麽办法?陛下再度亲自出使藩王的军队去游说?〃
皇帝认真的想了想,既然当日能以六藩的私军来威胁眼前人,现在倒过来以他的名义去威胁六藩,应该也可以混过,虽然又要冒一次险,他点头道,〃这也未尝不可行。〃
〃如果六藩也提出同样的要求呢?〃终究对方是一国之君,宁大将军硬是吞下〃你也陪他们上床?〃的下半句话。
皇帝却误以为他是想问,如果六藩同样要留在朝中怎麽办?径自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