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颤抖着手,用湿手巾擦他的脸,一点一点的擦,一点一点的用力,正常的脸色退去,露出了蜡黄色的侧脸。
甚至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只是半张脸,就吓人的厉害。
我咬住了下唇,忍住了心底即将涌动上来的汹涌波涛,扳住了他的脸将另一侧也擦了个干净。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初遇他的那一刻。
玄衣青年,丰神俊朗,一个动作都能带出串串的风流韵致。他忍着笑意问我:“姑娘看着顺眼的,都是好人?”
那一日杏花微雨,我遇到了这样一个男子。
我遗憾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不是他。
甚至遗憾他遇到的第一个女子,不是我。
那张飘落的白纸上清晰地写着——千万不要忘记阿衡啊。
从他房间里出来,外面不知怎么又飘起了小雨,天阴测测的,平地让心觉得压抑。我站在屋檐下等雨停,可这小雨缠绵起来没完没了。
我对这雨水打心底地犯怵,自然不可能冒着雨离开,时间一点点流逝,偏又怕傅钰醒过来,只好又转回他屋子里,找把伞应付一下。
他屋子里的东西简单,常用的都摆在了面上,我一眼就瞧到了那绘着山水的伞,心想他这人内心虽然风流了一些,可喜好还是颇为雅致的。
带好了门后转身准备撑伞,刚刚推上去那二十四骨伞架,就瞧见了婉兮那张冰冷冷的脸。
我稍稍往后看看傅钰的房门,再对上婉兮质问的目光,虽不觉得偷进他房间有什么错,可婉兮非盯得我硬生生浮现了两分尴尬。
我轻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道:“我只是担心他,过来瞧一瞧……”
婉兮稍稍收敛了自己的敌对气势,鼻子里冷冷一哼。
我的目光落向她怀里的那些胭脂水粉,刚刚平复下去的压抑心情又回来了,指了指道:“这些,这些,我听说这东西常用对身体不好,你还是不要……”
“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还怕更差吗?”她打断了我的话,留下这么句绕过我的身子就进了门去。
其实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吧。我的意思还没表达出来,就被关在了门外。
然后我就去找了夏半生。
我有些急切地推开他的门,跨进门槛掀开门帘,刚刚走了两步就不小心撞到了摆在门口的簸箕,于是草药又撒了一地,闹出的动静也稍稍大了一些。
夏半生从那一堆的草药中直起身子转过头来瞧我,再瞧那落了一地的药,有些无奈地揉着额角说:“这些药招你惹你了。”手里还执着一株草药。
我面上虽说有些尴尬,可因心中忧虑,便也顾不得这许多,疾走两步赶到他身前,抓起他的袖子就要往外走,一边道:“快去跟我看看傅钰,他——”
他忽然顺势反握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扯了回来,我抬头不解:“怎么了?”
他将我带到小榻上坐下,端起放在小几上的茶壶添上了茶水,不知什么时候的茶水已经凉透了,他浑然不在意,一边添一边道:“看你这神色恍惚的样子应该是发现了吧,他喂你第三次的时候我就发现不正常了,主动提出来要帮他把脉,他偏说自己没事,后来又提了两次,他都没有应。”
他添好了茶水,将茶壶放在一边端起茶盏来喝了口凉茶,一边喝一边道:“看你这焦急的模样,当初若是我将自己的爱情喂给你,你是不是也这般焦急?”他说完颓然一笑,又像是自嘲。
这个话题着实不太适合继续,好在他也意识到了,续道:“也不知为何,当初我也尝试过,可偏偏你只能吸食他的爱情。”然后轻描淡写地一笑,“至于你身体内的爱情为什么会流失这么快,应该是上一次重伤的缘故吧,若是不出差池的话,他这一次喂你的,应该撑过正常的时间。”
我瞧着自己鲜艳夺目的指甲,再次询问:“真的不能帮他诊一诊脉吗?”
夏半生蓦地严肃了神色:“不是我不能,是他不会愿意的,他那个人,自己知道自己的状况,并且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做完,是不会这样轻易死了的。况且他一直想将此事瞒着你,作为情敌,也想要为他说一句话,玉儿你若是不想让他更担心,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34第十九章(1)
我们来比一比;谁更会演戏。
傅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据夏半生说;这是他恢复元气用的时间最长的一次。而这两天我的指甲仍旧是鲜艳的朱红色;这是一个好的预兆。
我见到的傅钰,仍旧是那副光彩照人的英俊模样,每每想到这脸上不知道扑了多少的粉擦了多少的胭脂;我就忽然萌生一种想哭的冲动。
好在我这人天生自控能力比较强,一般不是极度愤怒伤怀的情况下;我都能装出一副天真烂漫没心没肺整天笑得霞光万丈的模样。
傅钰倚着梨树;瞧着我这幅模样忽然拧了眉,弯腰扳住我的脸仔细打量:“我说你不会是脑子有毛病了吧,有什么好笑的?”
我伸手拍拍他的脸:“我就是忽然发现你长得真不错;长得这么不错的男人喜欢我让我感觉自己的形象立刻伟岸了不少。”完了又补充;“上次那个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曾说过明玉太子长相神俊,是全京城小姑娘的春闺梦里人,不知道有没有你长得好看。”
他听了这话只是笑,学着我的动作拍拍我的脸:“我好看。”
好吧,我就不该给他表现自己脸皮厚的机会。
说到这个太子殿下,我忽然来了兴趣,把傅钰的爪子从我脸上扯下来后提议:“我们再去那茶馆吧,故事没听完,不上不下的真没劲。”
傅钰重新靠回梨树,懒洋洋地道:“不去,那地方太闹了。”
“你难道就不对那个太子有兴趣么?”
他一句话惊出我一口老血:“我又不是断袖,为什么要对他有兴趣。”
我抹了抹头上的黑线,掰着手指头数着一样样诱惑他,“他英俊,有才华,有谋略,为人张弛有度,圆滑却不失威仪,赏罚得体……”
他摆摆手打断我的话,似笑非笑地睨着我:“你看上他了?”
我做出一副神往状:“我梦中的男人,就应该是这么一位英伟的男子。”
他居然嗤笑出声,很是不屑地道:“英伟,虚伪还差不多。”
今天的傅钰真的很过分,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酸气,明显同我不在一个步调上,我能体谅他身体不好但是不能理解他脑子也不太好,果断地问他:“你要不要陪着我去茶馆听听明玉太子的故事?”
他挑着眉道:“你若是想听,我讲给你就是了。”
明玉太子从十六岁开始就开始被皇帝议婚,当时定下的是国师家的三小姐,后来不知怎么这个三小姐就和太子的大哥牵扯上了关系。有一次这个三小姐让太监给他递了纸条说有要事相商,约他在御花园假山处见面,他心想毕竟是以后相约白首的女子,又字迹缭乱似乎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便寻了过去。却没有寻到这个三小姐,寻到了一位衣衫不整的宫妃。
他被皇帝斥骂□宫廷,严重到削去太子之位的地步,他被这种可笑的算计逗得难得有了毁了一个女子的念头,于是三小姐同大皇子被捉奸在床,那明明字迹缭乱的纸条也成了清晰的三小姐的字迹。
事情圆满落幕,皇帝也再没帮他找哪一家的小姐说亲。
后来他自己遇到了一个心爱的女子,这个女子没有那么多的算计,心思干净地让他忍不住接近。当然最初接近的念头也略有些搬不上台面,他觉得这么纯净的姑娘是不适合活在这个世上的,却没料到一语成谶。
然后他开始教她怎么做一个妒妇,怎么做一个会算计的姑娘,教着教着,自己就沦陷在里面了。
后来皇帝发觉太子的心思放了太多在这个姑娘身上,未来的皇帝是不需要这么多感情的,便决定替自己的儿子除去这个姑娘,于是派了一场刺杀,让明玉太子误以为这场刺杀是针对自己的。他让心爱的姑娘独自逃跑,却没想到是将她推上了死路。
那姑娘掉下了悬崖,生死未卜,明玉太子回到宫廷后便夺了皇帝的权力,不顾民不聊生的哀戚擅自将漓河改道,寻遍了河底的枯骨也没找到那姑娘的尸骨。
然后那太子重病的一场,撒手人寰。
傅钰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神情恍惚,并且声色并茂很是投入,若是我仍旧在尼姑庵呆着不问世事,指不定就相信了他这鬼扯,可如今下山这么久,若是再不知道这太子尚在人世,那也有点忒不食人间烟火了点。
他讲完这个故事后我也没了再去听一遍故事的兴趣,但看在他费了不少心思用给我编这个精彩故事的份上,我心中虽然很气愤他当我是无知少女,却也只能装作被他哄骗成功的样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慨:“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他转头看那黄了一树的叶子,眉宇间闪过一丝没落,然后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便问:“什么?”
他转回头挑眉一笑:“还会吟句诗词,不错呀。”
他这话挑衅意义很强烈,虽然我的文学造诣不高,可还是要全一全面子的,当即反问他:“那明玉太子据说极擅作画,你会也不会?”
傅钰极迅速地唤了婉兮准备好笔墨纸砚并笔洗画案,然后他指着那棵梨树说:“爬上去吧。”
我当即绿了脸。
他举了拳头放在自己下巴处装模作样地咳了声,我极度怨念地瞅着那树干好一会儿,十分怀疑是傅钰根本不会作画专门整我来着。
风一吹,树上飘下来几片半黄半绿的叶子,我这心也跟着落叶似地凄凉。静静瞅了这么一会儿,就在我决定真的手脚并用爬上去的时候,婉兮站出来道:“姑娘我抱您上去吧。”
我自然不会扶了她的这一番好意,随着她跳上了树干。
梨树本不高,所以我坐在树干上也不觉得害怕,扭动了两下屁股问他:“要摆什么动作?”
杵在下面的傅钰即便是抬着头瞧我,可这气场还是比我要高贵许多,他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道:“随意就好。”
我自认为美人在什么状态下都是美人,只可惜我从一出生就没意识过这副美人皮囊是属于自己的,便想着除去皮囊,人们注意到一个人的时候还有气质这种很高贵的说法,于是我稍稍侧抬头成斜角仰望天空,做出一副忧伤地状态。
傅钰落笔时朝我淡淡一笑,背景是夕阳西下,云卷云舒,有种即将羽化升仙去的仙人气质。
所以说,气质这东西不是装一装就能装出来的。
很显然的,我当时并没有多想这个问题,心神荡漾的同时有种想抓抓不住的感觉一闪而过,平地伤感。
也不知道这画要作到什么时候,一个姿势僵硬着摆下来着实是件耗费心神的事情,待到那傅钰道声:“好了。”我这身子已经僵硬地没法动弹了。
傅钰心情显然很不错,他招招手示意婉兮过来,指着画问:“你看如何?”
婉兮凑过去一瞧,掩了嘴就开始笑。
我见此十分忐忑,连忙从树上跳了下来,垫吧垫吧地凑过去打眼一瞧——
“喂,傅钰,你耍我呢吧!”
他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是你自己要抬头的,我在这儿瞧见的真的是这么一番,你不信问婉兮。”他指指身后的婉兮,婉兮一本正经地点头。
其实那幅画画得真不错,秋叶飘零很萧瑟,姑娘衣着漂亮很飘逸,可是,为什么只有下巴没有脸!
☆、35第十九章(2)
画了这么一会儿的画;傅钰面上虽没有展现出来;可眉宇间已经有了稍稍的倦色;若非脂粉掩饰了;恐怕已经是一副憔悴颓败的样子,他这强打的精神,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我心中一抽一抽地疼;想继续做强颜欢笑状恐怕也难了,便提议回屋里吃等着一会儿吃晚饭。
向来他的饭菜都是单独盛了;他自己在屋里用;这时候他喜欢拉了我在身边伺候,今日他明显还是要继续在我面前装一装的,便婉转着示意因为我今日表现良好;所以他难得准许我放我一晚上的自由;我还不赶快谢主隆恩等等。
我配合着他佯装欣喜,心里却觉得又伤心又难过。
背过身去后,居然流了泪。
这样的日子过了将近一个月。
每一天,傅钰都会捏着我的手,拿自己的指肚在我的指甲上擦来擦去,生怕我又用丹蔻骗他。确定指甲真的是朱红色后,他就会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然后拉了我一起吟诗作画,难得的轻松。
休息了一个月,婉兮终于告诉我傅钰不再让她出门找师傅制作那没有香味的胭脂水粉,我仍旧不太放心,想着找机会让夏半生帮他把一把脉,还没把这个念头与夏半生商量一下,那边梨花伯母忽然病重。
她终于还是没能撑过这个冬天,临走前先是拉着婉兮的手说了一会儿话,又让所有人出去,单留下了我。
她曾经是个杀手,想来也是个有见识的,心思又细,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难免会想起一些关于夏半生父亲的事情。
我只能消除爱情,以及与这份爱情有关的一切记忆,却没办法改变她的记忆。
因此面对梨花的时候忐忑心虚地厉害。
她冲我招招手,仍旧是慈祥的微笑。我慢慢悠悠地移到她床边坐下,垂着眼睛道:“伯母是有话问我?”
她将我的手抓到手里,声音沙哑地缓缓道:“玉儿,你告诉伯母,喜不喜欢半生?”
我抬了抬眼,有些惊讶,随即扯起了唇角:“瞧伯母问的,这全溪山的姑娘,怕没有一个不喜欢夏先生的。”
“伯母问的是你。”
我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叹了口了气,另一只手在我手背上拍了一拍:“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是半生没有这个福气。”
“快别这么说。”我反握住她的手,很是诚恳地道,“是我,是我配不上半生,先不说我这个身份,就是我的性子也不适合做半生的妻子,况且,婉兮是个好姑娘。”
梨花摇了摇头,她道:“我虽然老了,却还没有瞎,那么点小把戏又怎么看不出来?倒是难为了婉兮那孩子。”顿了顿,转而用很恳切的语调道,“我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