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冉禁不住惊惶四顾。
小女孩花了差不多十个月的时间,先是用黑色火焰炼化佛光,再以天魔女起舞蛊惑,说是已把山谷中的禁制破了,佛光的范围也还一直保持在百步上下不得而入。但这会儿被从天而降的那个硕大的长方体一压,佛光疾闪后缩,四下里却最多只剩了三丈方圆,头顶已完全让那个无以名状的东西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而如来佛祖,也已经近在眼前。
“你……就是如来佛祖?”姜冉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山谷中的古木原本葱郁,老和尚背依打坐的那株菩提树更加青翠欲滴,前一阵小女孩放出的黑色火焰也没损及它分毫。但这时佛光内敛,范围已不及三丈,菩提树竟只剩下来小半截树干,虽还有数人合抱的粗细,却歪歪斜斜,高耸在佛光之外的树冠被头顶的那个硕大的长方体压断了,顺着佛光倒了下来。
仅存的树干之前跌坐着一个面貌慈和的老和尚,身上披着一袭破旧的袈裟,一手撑地,另一手竖二指指天,眉目间深有忧色,只是骨瘦如柴,离“宝相庄严”四字差得实在太远。
要说这就是统领西方极乐世界三千诸佛的如来佛祖,姜冉是死活也不敢相信的。
老和尚没有回答姜冉,却深深叹了口气,姜冉听了,不知怎么,心中忽然涌起悲苦之感,怔怔地就落下泪来。
“姐姐,别上当。”小女孩又拉拉姜冉的手,绷紧了脸,冷冷地说,“老和尚,你比你告诉我的还厉害。”
“汝……何苦如此着急?”老和尚睁开眼睛,又是一声叹息。
和十个月前正告华文昌那一声“无缘人速离此地”的声势相比,老和尚的语调竟低沉之极,叹息中更满是悲天悯人的无奈,让姜冉忽然觉得自己仿佛犯下了什么大错。
“我要变聪明,所以你该涅槃了。”小女孩却不为所动,狠狠望着老和尚,蓦地,身子向前猛冲,出拳便打!
“汝何苦如此着急?”
老和尚端坐不动,撑地的左手抬了起来,正好抵住小女孩打过来的拳头,只是重复发问。
小女孩身子悬在半空之中,粉雕玉琢般的小拳头被老和尚枯瘦的手掌拦住了,不能前进一寸,小脸儿在一瞬间涨得通红。
“妹妹!你说什么?你要让如来佛祖涅槃?”
姜冉吓着了--小女孩有自己的打算,是想“事后表功”,虽然连日来一直为破开佛光禁制不遗余力,但从来没对姜冉提起过“要老和尚涅槃”的事情,这会儿真动起手来,姜冉可就怕了。
眼前的这个老和尚要真是如来佛祖的话……姜冉不敢再想下去了。
“姐姐……”被姜冉一叫,小女孩很听话地转回姜冉身边,用手指着老和尚,有些委屈地说,“只要他涅槃了,我就能变聪明……姐姐不知道的事情我就能都告诉姐姐了!可是……他比我厉害……”
“妹妹……”
姜冉忍住了没让自己晕倒,拉住小女孩的手,颤声说,“妹妹……别着急,姐姐就是有事情不知道也没什么的……”
话虽然这么说,姜冉却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跌坐树下的老和尚,困在这个不明所以的地方大半年,满心的疑惑不能得到解释不说,每天还要忙着哄孩子--就算小女孩真是自己的孩子,姜冉也有点儿受不了了。
“……姜冉!你……怎么会在这里?”没等老和尚说话,在身侧不远处的惊呼把姜冉先吓了一跳。
华文昌到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佛光禁制,华文昌和姜冉相对而立,两人都呆住了。
“你……”良久,姜冉用尽了浑身的气力,却只说出了一个字,低若蚊鸣,话音刚一落地,姜冉立刻把头转开了。
这场早在意料之中,但又在意料之外的相逢,让姜冉手足无措。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不是早就决定不把他放在心上了?怎么一见面,心会跳得这么厉害?”
姜冉不住地暗问自己,可已经转开的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着,又悄悄转到了华文昌的身上。
“他……好像很累?”
姜冉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与上次在秦王地宫中和华文昌相遇时不同,姜冉已经知道了华文昌的本来身份,和记忆中李亚峰的相貌比较着,姜冉马上就发觉了在华文昌的眉目之中有一抹抹不去的疲倦。
“或许……真的是难为他了呢……”
姜冉望着一身黑衣长衫的华文昌,就像是望着一座亘古刀劈斧凿出的山峰,虽然经历了无数的风霜,却依然傲立于世,不动分毫。
“他……是真的……”
姜冉看着这个像山峰一样坚硬的男子身体微微发颤,而那似乎只是为了这次重逢,心中恍然的同时眼里不由得泛了泪花……
紧缀着诛仙剑而来的华文昌一样乱了方寸,只觉得浑身仿佛都变成了心脏,不争气地乱跳个不停。
虽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姜冉为什么在这里,但从华文昌的心里,姜冉是怎么到了心魔界,来做什么,甚至头顶的那个“装恨情崖的盒子”还有突然间失了掌控的诛仙剑……所有的一切都加到一起,根本全无足轻重。
要紧的只有一件事情:自己又见到姜冉了!
天底下还能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华文昌又一次确认了,不管是那五百年中统领无定乡和天庭对峙,还是自己上溯五百年回来种种苦心谋划,最终,为的还是要和姜冉再续前缘……又或许,单单只是为了能和姜冉再见一面……
华文昌和姜冉两人的目光相交只在一刻之间,但仿佛有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刻之间说尽了……
只是一刻之间。
过了这一刻,不管是华文昌还是姜冉,都猛地省起:事局和自己心中的念头完全无法契合,眼下的情势扑朔迷离,却不是该发呆的时候。
“你已经都知道了?”
华文昌把手一招,空中的诛仙剑很不情愿似地兜了半个圈,飞回华文昌手中,华文昌极潇洒地还剑入鞘,对着佛光中的姜冉哈哈一笑。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华文昌,你来这里干什么?”姜冉把思绪一整,语气却不怎么客气。
“是,不能上当……我这是怎么了?在这里呆久了的原因?我知道华文昌不是好人的……而且……要是我遇上的是李亚峰,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迷惘,也不用摆出这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来了……华文昌是华文昌,李亚峰是李亚峰,我可不能把他们两个人搞混了……”
姜冉在心里一个劲儿地提醒着自己,但隐然间也发觉:就算爱与不爱还不是什么问题,可“感动”二字自己恐怕已在不经意间给了华文昌了……
所以,姜冉又刻意地让语气冰冷起来。
“你来干什么?你这个坏人!”仿佛给姜冉助威似的,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姜冉的身前,冲华文昌大喊。
“我这个坏人?”华文昌不禁失笑,上下打量起小女孩来。
“姐姐说了,你是坏人!”小女孩一手掐腰,一手指着华文昌,气鼓鼓地大喊,摆出了一副要不是隔着一层佛光,没准儿就要冲上去收拾华文昌的表情。
“嗯?姐姐?姜冉,你什么时候有了个妹妹?”华文昌蹲下身子,似乎是在和姜冉扯闲,暗中却仔细察看着四下的形势。
华文昌第一次入心魔界时,受人暗中指点才得脱身,他早想通那人应该就是早在数千年前失踪不见的如来佛祖,虽然从未亲眼见过,但先入为主,很容易就想到了依着半截老树的那个老和尚恐怕正是如来。
那不用说,挡住“盒子”不能落地,并把姜冉等人也笼在其中的便是如来的佛光禁制了--至于如来为什么如此,在华文昌的心里多少也有些明白。
就凭着心里还不敢确定的猜想,华文昌已经打算要和如来斗上一斗了。
华文昌又四处望了望,山谷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别的异样。王琦声应该早就到了,只是还隐身在一边;另一方面,诛仙剑有时会自作主张,虽然未必是什么坏事,可毕竟也有些不便,说不得,或许逆天邪功到了不得不用的时候了。
至于姜冉身边称姜冉为“姐姐”的那个小女孩的来历华文昌全然无从考究,可看着小女孩,在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涌了出来,华文昌倒并没有把小女孩也放到可能的“敌手”当中。
“是如来佛祖?无缘人华文昌,有礼了。”辨清了形势,华文昌双掌合十,冲着老和尚行了一礼。
按照早先在心魔界中的一番遭遇算起,华文昌身受如来的指点,学会了半截佛门六字真言,这合十一礼倒也有模有样,可摆明了口称“无缘人”,语气中多少带着点儿不屑。
“汝既知无缘,何必再来?”
老和尚把华文昌话中的“如来佛祖”默认了下来,低沉的声音透出不悦。
“华某平生不信缘分。自然要来。”华文昌站直身子,冷冷一笑。
如来默然。
“果然有佛祖的样子。”又过了一会儿,华文昌看如来不肯答话,嘿嘿冷笑起来,绕着佛光转了一圈,蓦地长声笑问,“如来,时至今日,你总该把心魔泪交出来了吧?”
据传心魔泪是开天辟地时盘古大神的心泪化成,得之者以元神依附修练,可修成与盘古大神比肩的神通,干系何等重大?但华文昌一口叫破,却没能让如来动一下眼眉。
“四千七百年前……”华文昌面色一整,语气肃穆起来,“观音菩萨在凝翠崖下参悟逆天邪功不果,回报大雷音寺,如来你亲至凝翠崖,记下逆天邪功,闭门苦思千载,之后留下佛旨,就此下落不明。这是华某从观音口中得知的。”
“但观音不曾知道--要不是华某前次被困心魔界,恐怕也无从知道--你,数千年来竟然一直藏身心魔界中!”
“你为的就是心魔泪吧?”华文昌低头思忖片刻,接着说,“你身为西方佛国领袖,只怕天下还没有什么秘密是你不知道的,你当日一见逆天邪功的功诀就已然明白那是什么东西,所以才留书出走!与事后天庭大张旗鼓地弄出什么‘华佗门’来的鬼蜮伎俩相对,你虽然同样是未雨绸缪,却是把天下兴亡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单是为了这份磊落光明,华某还是要写一个‘服’字给你。”
“接下来就是问题了,你为什么在佛旨中写明要西方极乐世界奉练成七层逆天邪功之人为首?那是你早就知道,若有人真精通了逆天邪功,倾西方佛土全力也绝非其人对手,与其以卵击石弄得玉石俱焚,倒不如早早束手就擒的好。而你藏身心魔界,早晚凭着心魔泪修出安定乾坤的本领,到时就算练成逆天邪功之人……又或是创下逆天邪功之人已经出世,你也能降服了他!不知道华某猜对了没有?”
如来面色直似古井不波,任凭华文昌把千古而来的密辛剥茧抽丝,一点儿点儿地说了个明白,只是不答。
“自然,这其中关节极多,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华文昌长长叹了一声,接着说,“但华某所言纵然不能全中,总是八九不离十。如来,心魔泪就算是再大的奇宝,你数千年来的参详也该够了……你恐怕也还记得,天地间有一奇人,你把进出心魔界之法教了给他,为何他就能对心魔泪全不在乎?”
“华某刚听人说过一句:天下宝物,惟有缘者得之……华某虽然不信缘法,但你是佛门之宗,却不该不信啊……”
最后一句话话音刚一落地,华文昌把右手食中二指一并,默念一声“疾”字,放出本身三昧真火,朝身前的佛光禁制烧去!
华文昌这是摆明要从如来手中强夺心魔泪了!
“呀!”姜冉惊呼出声。
听着华文昌把如来隐居心魔界的缘故娓娓道来,姜冉心中的震惊越来越甚--华文昌还不知道儵忽二帝和浑沌之争的旧事,但观音从天庭折回南海带王怜怜前往无定乡的战场之前却早把这些事情都对姜冉和王怜怜和盘托出了。在观音看来,这除去令二人多了解事情的严重性之外,王怜怜是要打入无定乡的,事关重大,个中关节自然要讲清楚;而姜冉的身份虽然敏感,可是她被困于南海,远离纷争,都知道了也没有什么。
这会儿再加上华文昌无意间把他所知的事情说了一个大概,姜冉反而捡了个便宜。不管该不该知道,姜冉已在心里把这亘古奇谋的全貌拼得差不多了……
只是对于姜冉来说,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其实并不重要,该注意的倒是现下自己的处境。听华文昌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心魔界”和“心魔泪”,那换言之,自己正在心魔界中!
从“心魔”两个字想开去,姜冉很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事实,一个很要命的事实……
“姐姐,你放心了。”华文昌的三昧真火还没烧到如来的佛光禁制,小女孩就拉着姜冉的手,很不以为然地说,“就这点儿火,根本烧不进来的。”
说着,小女孩耸耸鼻子,冲佛光外的华文昌嚷嚷起来,“坏人!你装什么?你明明知道火烧不进来的!你有本事,就都拿出来吧!”
华文昌被小女孩骂得一愣,随即不禁啼笑皆非。
如来就是如来,用不着再加任何头衔也不会被谁轻视。华文昌久经风浪,在如来面前也不敢妄自尊大;他刚才侃侃而谈,如来却只是一言不发,就是在华文昌自己看来,这也自然得很。
为了心魔泪,华文昌的确不惜与如来一战。但华文昌心里同样清楚,单凭三昧真火想要破开如来的佛光绝不可能,这顶多是做个姿态,试探一下罢了。真打起来,不说诛仙剑,就连逆天邪功都算上,早在数千年前,如来就能留下佛宝抗拒逆天邪功停顿时间的功用,恐怕自己没有什么胜算。
只是眼前的情势却不由得华文昌不心动--这倒不完全是为了心魔泪。“装恨情崖的盒子”破空飞来必有缘故!“盒子”与心魔泪之间未必有什么牵连,但八成和如来脱不了干系。华文昌心知:若是自己推测对了,现下实是和如来动手的最好时机!到时不光心魔泪,连无定乡的恨情崖中隐藏的宝物怕是也等于拿到手里了!
华文昌的三昧真火只为了表明态度,让如来开口--只要如来多说几句,华文昌就有把握从他的话中套出虚实!
但华文昌没料到,如来还未说话,倒有个小小的女孩儿先跳出来和自己叫板了--且不管她是什么来头,单凭她当着如来佛祖和自己的面还能不怕,小女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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