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若菲感叹风花雪月时,林老爷觉得药灵庄就像莫若菲掌心捏着的那几片蔫了的梅花瓣。心惊肉跳时又听到莫若菲感叹那位夫人,语气中却是退了一步。林老爷暗暗擦了把冷汗,顺着莫若菲的语气道:“若是莫府寻着那孩子,细心调教两年,想必王爷会更喜欢她。”
两人转过头,互换了个眼神,便达成共识。
不弃交由莫若菲调教,只会越来越像那位夫人。药灵庄在京城开药店一事自然得到了莫府支持。
你好我好大家好,生意就这样做成了。
正着急想溜的不弃听到这个消息后沉默了。再三表示完自己对林府的大恩不忘后,她独自在房中对着陶钵出神。
两个家族都为她规划好了美好前途,由不得她反对。
“反正我也极想去望京瞧瞧。不知道这里的皇宫会否与北京的紫禁城一样。”不弃脸上渐渐浮起笑容来。
十三年的苦日子都过了,还怕什么呢?
抚摸着陶钵她就想起莫若菲来。这个美得让她流口水心跳的男子突然之间失去了吸引力似的。不弃鄙夷的想,他也就是个长得漂亮的商人罢了。
第二天,不弃带着花九传给她的陶钵和极简单的行李上了莫若菲的马车。一应衣物饰品都没带走。莫若菲要全新打造于她,对药灵庄的那些东西不入眼。红儿绿儿跟着她走了,莫府不缺婢女,林老爷却一定要留自己的眼线在不弃身边。莫若菲没有拒绝。
马车缓缓驶离药灵庄。不弃掀起窗帘望着药灵镇熟悉的景致,远远望着那片乱坟岗久久不语。
眼里渐渐充满了悲伤。九叔,我这回真的去了望京了,你一定是高兴的对吗?
马车宽敞而华丽。里面用兽皮铺得软和。莫若菲靠在金线绣牡丹锦条枕上微笑着观察着不弃。看到她眼里的神色,他突然有些不忍。转念又想,当郡主也比她留在药灵庄强,自己纵有目的,对她也有好处。在马车驶上官道,药灵镇隐在大山之后才闲闲的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去望京吗?”
“老爷说我和画像里的夫人神态相似。其实我长得可不像她,当心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弃放下了轿帘,从楠木小几上拿起块黄金糕边吃边回答。与莫若菲雪山共处一夜后,她觉得在他面前装淑女没意思。
莫若菲只觉得有趣。这丫头总能显示出她不同于寻常丫头的一面。他突问道:“你真的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
不弃心里一跳,眼也不眨的回道:“我和九叔讨了五六年的饭,知道什么人看上去是能施舍银子的,也知道什么样的人把馒头扔了也舍不得给我们吃。”
她的意思很明白,从小过苦日子看人脸色过日子,她懂得的东西比寻常人家的十三岁孩子多得多了。
莫若菲怔了怔,脑子里突显出一个身影来。他摇了摇头扔开这道影子,慢条斯理的说道:“奇货可居。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么?我莫府有求于七王爷,你就是我送出去的礼物。我有法子让你飞上枝头当凤凰,也自然能拔光你的羽毛。收起你的一切小聪明,你的命从现在起就是我的了。”
不弃沉默片刻后道:“听话就有饭吃的意思?”
莫若菲呵呵笑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当郡主对你也有好处。大家目的都一致,何苦自讨没趣?”
不弃眨了眨眼呵呵笑了:“是啊,当郡主有人待候,吃香喝辣穿绫罗绸缎,再好不过了。多谢莫公子大恩。公子果然给不弃打了个金饭碗!”
低头揩掉嘴角的糕屑,她瞟了眼一旁的包袱。锦盒里的陶钵是她唯一感觉温暖的东西。
似是故人来(1)
西州府往东,高耸入云的大山渐渐俯低了身体。山坡像美人噙得温柔的眼波,绵绵延伸。
马车上的生活很无趣。莫若菲有时会带了剑声骑马,偶尔还会射下几只飞鸟。让他奇怪的是,明明不弃是个灵精古怪的丫头,坐在马车上却从不喊一声闷。这让他颇有点怀念在雪山山洞中与不弃相处的时光。
这日外面下起了雨雪,层层绵绵披头盖脸的扑来。道路泥泞,莫若菲失了骑马的兴致。坐在马车里对着沉静的不弃无趣得很。他起了玩心,微笑道:“不弃,变个戏法给你瞧。”
戏法?魔术?不弃扬起脸等他说下去。
莫若菲手里把玩着一只小金桔,在不弃眼前晃了又晃,然后拍了拍手,小金桔转眼从他掌心消失了。他手掌一击,故做诧异道:“怎么不见了呢?跑哪儿去了?”
不弃平静的说:“你袖子里。”
莫若菲的笑容凝固了。他吃惊的看着不弃,这丫头不会武功,怎么有这么好的眼力?
不弃懒洋洋拿起只小金桔放在掌心,伸开手掌,小金桔不见了。“去哪儿了呢?”
同样的问话惹得莫若菲笑了:“你袖子里。”
“错!”不弃靠近了莫若菲,手做势在他怀里一掏,摊开手掌,掌心正托着只小金桔,她得意的撇了撇嘴说道:“是在你怀里。”
莫若菲眼神一冷,伸手擒住她的手腕寒声道:“你从哪里学来的偷技?!这招顺手牵羊使得不错啊!”
说着手扯住不弃的腰带一划。腰带断裂,衣袍自腰间松敞开,一只绣花荷包掉落在不弃脚下。
他拖着不弃的手往身前带,脸凑得近了,额头抵着她的额,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问道:“你从哪儿学来的?”
自然是前世当小偷时练出来的。这一世她没有别的技艺,无事时却将偷技练得炉火纯青。
想起前世,不弃眼里慢慢蓄满了泪。练偷技很难,练不好的时候,山哥最爱用枯了的细竹枝条抽她的手。竹子最细最韧的枝条,抽在手背上能痛得她开跳。
传说中练偷技练到最高境界是用一个木人挂满六十四个铃铛。东西偷走而铃铛不响。这是传说中出神入化的偷技。不弃能用刀片在十秒钟内单手削掉苹果的皮而皮不断,能从两层染了墨的纸中抽走中间的白纸,手指不沾半点墨迹,也算是偷儿中的翘楚了。
然而她刚才从袖中抖出藏着的小金桔,靠近莫若菲从他怀里偷走荷包的动作却被他发现了。不弃恶狠狠的瞪着他,这个人能看透她的心思,能看破她的出手,他简直就不是人!
“说!”莫若菲如玉雕出的精致五官也蒙上了层阴狠之色。
“你要捏断我的手么?!你不知道我是乞丐出身?我跟着九叔学的!乞丐偷东西很稀罕吗?”不弃痛得大吼出声,眼泪噙在眼里死命忍着没有掉下来。
她的吼声拉回了莫若菲的神智。过了这么多年,那时的回忆居然又清晰的回到了脑海中。莫若菲歉然地松开了不弃的手。看到细小的腕间浮现出几道青红的淤痕,他从案几小抽屉里拿出瓶药油,拉过不弃的手腕用药油揉搓。他轻叹了口气道:“对不起。看这手法有些眼熟,叫我想起从前一些事了。”
不弃哆嗦了下,慢慢低下了头。他的手法也很眼熟,也让她想起从前的一些事了。
莫若菲以为她疼,语气更加温柔:“一会儿就不痛了,揉散了就好。”
“多谢公子。”
被无意中勾起了回忆让两个人都没了再说话的心思。莫若菲闭上眼睛靠在软枕上假寐。不弃也靠着马车的车厢壁闭着眼睛养神。表面平静的面容下,她的心犹如被扔进了沸水中。
她清楚的记得前世最后的那一个夜晚。村子里的狗叫得厉害。院子里摆了流水席,傻子正在向村里人敬酒。
山哥在院墙外接应她。厕所就在猪圈里面。她借口解手绕过猪圈翻过了院墙,坐上了山哥的摩托。
那晚的风很大,吹得满天乌云遮住了月亮。酒席间的笑闹声渐渐抛在了脑后,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
一瞬间似乎有一世那么长,她远远的听到了人们的叫喊声,傻子的哭声。风里传来的脚步声和同样的摩托车发动机声音清晰入耳。
“抱紧我!”
她下意识的抱紧了他。扭过头去,身后不远处出现了阵阵摩托车的光影,吓得她浑身发抖。山路拐弯的时候,她望着黑漆漆的山沟沟,手一松,人便朝山崖下飞了出去。
“啊——”不弃无意识的尖叫出声。
似是故人来(2)
“不弃?!”莫若菲伸手摇了摇她的肩膀。
仿佛还是无尽的黑暗,失重的身体不停的往下坠落。不弃心里恐惧到了极点,手脚乱挥,听到脆生生的声响,肩膀传来被紧掐着的痛楚。
“花不弃!”莫若菲大吼。
花不弃?不弃像触电般剧烈的震动,彻底清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莫若菲右脸颊红了红,她又吓得呆住。她刚才梦魇时打了他一巴掌?
莫若菲瞪着她,眼里翻滚着怒气,低声吼道:“你发什么神经?!”
不弃又是一抖,半晌才哆嗦着道:“对不起,我做噩梦了。”
“哼!”莫若菲松开手,没好气的说,“若非如此,我早十个巴掌打回来了!做什么梦了?”
“梦见……有熊来吃我。”
“是梦见熊,还是梦见了……猪?!”
“我没骂公子是猪!”
莫若菲又气又笑的看她那可怜样儿,白了她一眼道:“本公子白挨了一巴掌还没叫委屈,你装什么可怜?!”
不弃心虚的看着他,低低的说:“你打回来好了。”
“我一巴掌扇下去你就成猪头了。对了,我看你这手偷技是从小就练着的吧?公子我试试你的手艺。”莫若菲来了兴趣。他拿起五个小金桔,当不弃的面放进了怀里,闭上眼说,“尽你的力来偷。”
“不弃不敢。”
莫若菲叹了口气道:“外面雪大,坐马车里没什么好玩的。试试吧,能不让我觉察而把五个桔子拿到手,本公子有赏。”
不弃沉默了会儿说:“五个桔子,五两银子。偷得一个赏一两,我想攒点私房银子成不?”
有意思的丫头!不仅迅速地做出决定,还朝着自己有利的方向提条件。莫若菲闭上了眼睛,嘴角露出丝笑容:“好。我会闭着眼睛装睡。”
就算闭上眼睛,他也能感觉到不弃的动静。轿帘似乎被她拉开了,寒风夹着雨雪扑面而来。小丫头还挺懂策略,知道在静止的空间内动手的话,更容易被觉察。莫若菲嘴角的笑容更深,这时,他感觉到不弃向他靠近,她身上带着股雪雨的清洌气息,就像她的衣饰,白衣绿裙,婷婷如水仙。他的鼻子突然有点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就在同一时间,他听到不弃笑着说:“公子,我偷到手了。”
这么快?莫若菲睁开眼睛,不弃笑咪咪的捧着五个小桔望着他。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公子看怀里的桔子还在不?”
莫若菲伸手往怀里一掏,果然五个桔子已不见了。他惊喜的看着不弃,呵呵笑道:“好身手!是我打喷嚏时下的手?”
“公子说不睁开眼睛,你有武功,不弃的靠近你肯定能察觉。你有防备自然能注意到些微变化。我只好扯了根头发靠近你时捅你的鼻孔。你一打喷嚏,身体有动静,就能掩盖住我动手了。若你睁着眼睛,我是偷不到的。”
“聪明的丫头。不过,公子我想告诫你一声。不到非出手时,莫要再出手。你要记住,你此往望京的目的是做郡主。这些下三流的技艺莫要展露人前。”莫若菲微笑的看着不弃,不知为何,涌出了一种亲切感来。
“不弃明白了。五两银子。”
莫若菲哈哈大笑,把那只荷包往不弃怀里一掷道:“里面的金瓜子都赏你了。”
不弃惊喜的打开荷包,金灿灿的十来枚金瓜子倒在掌心闪闪发亮。她激动的想,终于拥有第一桶金了。
她偷瞄了莫若菲一眼,见他玉面含笑盯着自己。她嘿嘿笑了笑将荷包放进了怀里,高兴的说:“公子显然也会偷技的,可不许把荷包偷走了!”
“放心吧,不会偷你的。”莫若菲柔声说道,他望着不弃数着金瓜子眉开眼笑的模样心头一动,又想起了那个跟着自己长大的女孩子,“从前我带了个徒弟,得了一点点赏钱就跟你一个样。一遍遍数个不停。她有个青蛙储蓄罐子,最喜欢晒太阳的时候把钱全部倒出来数。那眼神恨不得把一块钱看成十块!呵呵,有趣得很!”
远方天际有滚滚雷声隐隐传来,沉闷而重。不弃像躺上碾台的小黄豆,被沉重的石轱辘重重的碾过。想跑动不了腿,想喊已张不开口,瞬间便被石滚子碾得肠开肚破魂飞魄散。她的手僵硬的摊着,手指抖啊抖的,几枚金瓜子从她指缝间抖掉了。她看着掉落的金瓜子想去拾却怎么也动不了。他会看出她的怪异反应,他一定会看出来!你要把金瓜子捡起来,马上捡起来!不弃无声的命令着自己。
时间很短,似乎只有一霎那的凝固,不弃却觉得过了一生一世。她努力的挣扎着,想要挣脱绑住她的压力。
花不弃,你真的想和他相认再像前世一样受他控制?你真的想有人在骨子里还把你当成一个小偷,一个骗子,一个市井女流氓?“啊——”口中蓦然发出声轻响。她清醒过来,马上低头去捡掉落的金瓜子。心跳得快要从喉间蹦出来,脑袋麻得没了别的思想。她咬紧了牙关告诉自己,她是花不弃!尽管手指尖的力量让她几乎捏不住轻薄小巧的金瓜子,但她仍清醒了过来。深呼吸后不弃将金瓜子全捡进了荷包里,嘴里嘟囔道:“一块铜板能看成十块么?她真傻!”
是十块钱人民币!莫若菲没看到她苍白如纸的脸,闭着眼睛犹自笑道:“她很机灵,手很巧,偷东西从来没有被捉到过。我教她的时候学不好就用细竹枝子抽,学不会就不让她吃饭。她对我又恨又怕最终还是学会了。我想她一定是极不情愿和我在一起生活的。只是她找不到父母,没有家,不得不跟着我过日子罢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马车里又恢复了静默。
似是故人来(3)
不弃抱着膝压住咚咚狂跳的心。她不敢接话,捏紧了那个荷包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