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惊讶自己居然会知道,后来想到是在重哥车上听过这样的落语。我听过好几次米朝的「Nu字鼠」,笑点就在于那只老鼠是大国天的使者。
「也就是说,老鼠也是大国天的眷属、如假包换的神的使者,与鹿和狐狸相比,格调并没有差一截。至于大阪,根据《日本书纪》上的记载,在难波宫兴建时,老鼠大举迁移至此。」
「人迁移,老鼠当然也会跟着迁移啊,以此为根据太牵强了吧?」
「你说得没错,可是说到难波宫,大阪女学馆就盖在难波宫旁啊,我觉得是取自这个由来,不过现在已经无从知道真相了。」
藤原做完结论后,从脚下拿出羽毛球拍,准备前往体育馆。
「对了,藤原,你对京都熟吗?」
「嗯,算熟吧,我老婆家在京都。」
「你知道京都市动物园在哪吗?」
「知道啊,就在平安神宫附近,冈崎那一带。」藤原不假思索地说出了我刚才听到的圣母玛利亚的住处,然后调皮地抛下一句:「要跟圣母玛利亚去动物园约会啊?真好,好羡慕啊。」便去了体育馆。
我呆呆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桌上的三角月历,二十五日那一格画着红色的大圈圈。
距离满月还有三天。
◇◇◇◇
午后,我出门前往京都。
在京阪电车的伏见稻荷站下车,走向伏见稻荷大社。
还不到与圣母玛利亚约好的时间,我钻过伏见稻荷大社的大鸟居,爬上斜坡,楼门旁有两只石狐狸迎接我,我在正殿的香油钱箱投入十圆,嘎琅嘎琅拉响铃铛。我心想,这么祈祷又有谁会实现我的愿望呢?却还是诚心诚意地祈祷能恢复人类的模样。
境内的图画地图显示,鲜红色的鸟居像骨牌般,从山麓遥遥排列到稻荷山顶。我看看手表,心想既然来了,就欣赏一下有名的千座鸟居吧。
乍看之下没什么的建筑物,一往里走,那东西就突然冒出来了。
红、红、红、红——
多到数不清的红色鸟居,一直延伸到森林深处。绵延不绝、栉比鳞次的鸟居围成的回廊,走得我哑然失言。
来修学旅行的国中生从我身旁跑过,走在迤逦连绵的石子路上,背影很快消失在被鸟居框起来的红框框外。
越深入山中,人烟越是稀少,前后都不见人影,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栽进了涂满红色的迷宫中。树木开始窸窸窣窣发出纷扰不安的声响,催着我继续往上爬。
鸟居的行列突然中断,一片大水池霍然映入眼帘,池里的水有些浊,池畔有间祠堂。我从挂着稻穗的入口,悄悄往里探,昏暗的堂内祭坛上,摆着几尊不起眼的狐狸雕像,用看似邪恶的眼神俯视着我。蜡烛的长灯芯摇曳燃烧着,诡异地照出了狐狸们的模样,从狐狸脖子垂下来的红色围兜,竟然无风自扬,吓得我慌忙从祠堂前离去。
我与圣母玛利亚约好的见面地点,是稻荷大社入口处的大鸟居下。回到山麓时,虽然还不到约好的下午四点,但是圣母玛利亚已经站在大鸟居下了。
把装着竹剑、护具的袋子背在肩上的圣母玛利亚,看到从背后出现的我,显得有些讶异。
「对不起,麻烦你到这里来。」
圣母玛利亚低头致歉。
我慌忙摇着手说:「千万别这么说,我一直很想来看看千座鸟居。」
「感想如何?很多座吧?」
「是啊,多得吓人,我走到一半觉得很不舒服就下来了。」我老实回答。
圣母玛利亚莞尔一笑说:「去那家吃茶店吧。」快我一步走在我前面。
进了古旧的吃茶店,我们面对面而坐。
圣母玛利亚跟南场老师说了同样的话,她说看过堀田的剑道后,决定找回初衷,再次学习剑道。又说堀田才一年级,期待明年还能看到她的表现。我喔的点点头,愁闷地回想起堀田那张脸。
在等咖啡送来的期间,「明年」这两个字,一直在我心底翻搅。圣母玛利亚似乎还不知道,我来奈良女学馆只教第二学期。
当我稍稍回想我来奈良仅仅一个月所发生的事时,不得不承认我的人生已经被扭曲到令人惊讶的程度,而且感觉尔后的未来,也是一片黑暗。
圣母玛利亚背后是一大片面对马路的玻璃,映在上面的我的模样,残酷地说明了我黑暗的未来。
我点的咖啡送来时,圣母玛利亚问我要讨论关于剑道社的什么事。
我在心中独白:「一个明年就不在学校的人,跟他校老师谈社团的事做什么呢?找这种理由实在太可笑了。」但还是请教她都安排哪些练习项目。
圣母玛利亚很诚恳、很仔细地向我说明了京都女学馆剑道社的练习项目。我漫不经心地听着,一心想着如何切入主题,问她关于狐狸的「使者」的事。
二十分钟后,圣母玛利亚解说完毕,我还是没想到任何点子,只能单刀直入地问了——
清楚映在镜子里的未来,给了我沉稳的觉悟——我一口喝干咖啡,将杯子放回茶托上。
「呃……」
「嗯?」
圣母玛利亚微偏着头,表情是那么纯真,害我的决心立刻动摇起来,但是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我想请问你一件事……是关于之前在『狐乃叶』的联欢会的事……」
「喔……」圣母玛利亚啜了一口咖啡欧蕾,点点头。
「老师应该要在『狐乃叶』交给我什么东西吧?」
圣母玛利亚的手还握着杯子的把手,回给我一个讶异的表情。
「我想……我应该已经交给了老师吧?」
「不,不是参赛成员表格,我也说不太清楚,总之,老师应该在『狐乃叶』把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吧?可是你却在那之前,把东西先交给了某人,不是吗?原本,你把那东西交给我之后,我还要送去其他地方,现在我没办法送去,所以发生了天大的事。最近的地震、富士山的……唉,先不说那些了。啊,对不起,说得支离破碎。」
圣母玛利亚满脸困惑地听完后,缓缓摇着头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我想也是。」
「老师,你究竟想说什么?」
「就是……」
我盯着圣母玛利亚的眼睛,那双淡色的眼眸,直视着我的脸。
「长冈老师是狐狸的——」
我想接着说「使者」,但是果不其然,声音四散发不出来。我顺便试着说「老鼠的『使者』」、「鹿的『使者』」,结果全都只能说到一半;我也试过写在餐巾纸上,结果手直发抖动不了笔。
「长冈老师是狐狸——吗?」
没办法,我只好简化我的问题,但是恐怕很难听得懂。果然,圣母玛利亚说:「咦,狐狸?」露出不知道是该惊讶还是该笑的表情。
「是的,长冈老师是狐狸,老师应该在『狐乃叶』把某样东西交给我,可是老师把那样东西交给了老鼠。是的,就是老鼠。不过说是说老鼠,其实真正的身分是人类。起初,我以为老师交给老鼠的东西是三角,所以曾经怀疑南场老师就是老鼠,但三角并不是我要的东西,我完全搞错了。」
我停下来观察圣母玛利亚的反应,她听我说话的表情很奇特,似笑又似带点哀伤。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种话?」
「因为你知道老鼠是谁,你亲手把某样东西交给了他,而我必须从老鼠手中拿回那样东西,否则这世上就会发生天大的事。」
圣母玛利亚没有回应我的话,只是凄凉一笑,喃喃说道:「我是……狐狸吗?」
「嗯。」我咬着嘴唇点点头。
「也就是说,我是狐女啰?」圣母玛利亚说:「如果我是狐女……」她有所压抑似地低声说:「那么,老师,你是什么?」
「我是……鹿男。」
我知道这个答案很可笑,还是毅然说了出来。
「其他还有老鼠?」
「是的,我不知道老鼠是男是女。」
「鹿、狐狸、老鼠……很像剑道社护胸上的画呢。」
圣母玛利亚的双手扣住咖啡欧蕾的杯子,注视着杯内。
「老师……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问这种事?」
「咦?啊,不……我……」
「你说你要问我关于剑道的事,全是骗我的?」
圣母玛利亚的视线从杯子里扬起,眼眸深处闪烁着冰冷愤怒的神色。
我低头致歉。
「我非来问你不可,你是我最后的一线希望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必须找到老鼠,把你交给他的东西拿回来。拜托你告诉我,谁是老鼠?拜托你告诉我。」
我双手服帖在桌面上,低下头来。
漫长的沉默隔着桌子漂流着。
「我不知道……这件事应该与我无关。」
圣母玛利亚以平静的声音回答。
「真的很遗憾,你会对我说这种话。」
她喃喃说着,将杯子放回茶托上,站起身来。
「慢、慢着,老师,你最近去过京都市动物园吧?是不是在那里被狐狸……」≮我们备用网址:≯
我要说是不是被狐狸叫住了?声音却无情地变成怪异的低鸣消失。
「再见,老师。」
她拿起竹剑袋,轻轻点头致意,背起装大护具的袋子走向出口。走到门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表情十分哀伤,我还来不及与她视线相交,她已经消失在门的另一端了。
◇◇◇◇
今天是礼拜天,我却在早上六点醒来。
起床也无事可做,所以我又盖上被子,辗转浅眠好几回,最后实在睡不着才爬起来。
下一楼时,时钟指着十点多了。我洗把脸,走向餐桌,婆婆开始帮我准备早餐。
自从我突然变得怕油、怕咸后,餐桌上几乎都是健康食物。我吃着凉拌蔬菜,婆婆坐在我前面,打开一本夹着书签的书开始阅读。
「哟,开始学插花了啊?」
我边看着婆婆那本封面有张大照片的书,边打开纳豆盒。在这个家,只有我吃纳豆。每次我嘀咕说这么好吃的东西也不知道吃,重哥和婆婆都会露出厌恶的表情。
「老师,你插过花吗?」婆婆问我。
我边搅拌纳豆边摇头。
「老师,你也可以试一次看看喔,改天我带你去插花会。」
「插花就不必了,我连第一枝该怎插都不知道。」
「有模式可循啊,只要照着模式插就八九不离十了。」
「咦,有那种东西?」
婆婆很肯定地说当然啦,把她正在阅读的图鉴般的书转向我。书上画着一个壶状的容器,里面插着松枝。
「这叫天地人。」婆婆指着画说。
没错,用毛笔画向三个方向的松枝,各自写着天、地、人。
「所有插花都是根据这个模式,流派不同,称呼方式也不同,但是内容都一样。来,你看。」
婆婆啪啦啪啦翻着照片,指着每一个作品,告诉我这是天、这是地。原来如此,果然每张照片看起来都是遵循第一张画的做法,决定一个形态。
「真的呢,每个作品都有三个重点。」
「没错,插花就是天、地、人——可以说是这世界的象征。这三点调和才能维持均衡,少一个都不行,看起来就是不好看,很不可思议。」
婆婆笑说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但是我拿着纳豆盒,听得很认真,因为婆婆说的话,正好与现况不谋而合。婆婆说天是自然、是太阳,地是大地、是树木,人是人类。
「最近听到地震新闻,我都觉得好像是天神生气了。」
婆婆放下书,去关掉已把茶壶煮沸的炉火。
我吃完早餐时重哥才起床,他倒了杯牛奶,打开电视。画面上猛然出现富士山,现场记者满脸紧张地播报说,从昨晚开始急遽观测到低频率地震。
重哥低嚷着:「啊,烦死人了。」立刻转台。
我默默走上二楼,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如果说天是鹿岛大神,地是大鲶鱼,那么人就是我、就是圣母玛利亚、就是藤原、重哥、婆婆、母亲。鹿和狐狸比较接近天。
现在,这三者的调和快瓦解了,缺少把花插好的容器,枝叶就快散开了。也就是说,所谓的「眼睛」,就是用来插天地人枝叶的器具——想是想通了,但是毫无意义,明天就是期限了,我却只能躺在这里睡大头觉。
绝望真是平静无声的东西啊,我望着天花板这么想。
一楼有人按电铃,我想大概是快递吧。
一阵拉开拉门的玻璃声响后,我听到婆婆跟谁在说话的声音。
然后是咚咚的上楼声,重哥叫着「老师」,我爬起来说「请进」。
重哥拉开门说:「有人找你。」
「找我?」
重哥笑得有些暧昧,对我点点头就下楼去了。
我不知道是谁来了,总之,只穿一件短袖T恤似乎不太妥当,所以我又套上一件长袖衬衫才下楼。途中听见婆婆和重哥站在玄关说话,我心想到底是谁呢?走到玄关一看,竟然是堀田。
「堀田。」
我不由得叫出她的名字。
她转向我,微微点头致意。
「你身体好了吗?」
她面无表情地说还好,稍微有些距离的双眼格外清亮,颈子上还有大和杯时受伤所留下的痂疤。
重哥说:「她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找你呢。」
堀田说:「我可以打搅一下吗?」
婆婆说:「当然可以。」大概是听重哥说过她的事吧,婆婆又接着说:「谢谢你啦,小妹妹,多亏了你,爷爷才能回来。」
堀田边脱鞋子,边满脸疑惑地听着。
我从客厅拿了一个坐垫,先走上二楼,把散落一地的东西,分别收到壁橱或桌上后,楼梯嘎吱作响,堀田上来了。
「坐那里吧。」我指着坐垫。
堀田默默在那里跪坐下来。她穿着牛仔裤、白色帽T,一身简单打扮。
我坐在桌前的椅子上,面向堀田。
「怎么突然来找我?」
堀田东张西望打量着我的房间,冷不防地说:「你还记得吗?」
我疑惑地问:「记得什么?」
「你在大和杯时说的话。」
「大和杯?」
「你说如果赢得比赛,可以答应我任何要求。」
我啊的叫了一声,没错,我记得我是这么说过。因为是一时激动脱口而出的话,所以我几乎快忘了。
「嗯,我的确说过。」
「那么,你会答应我的要求吗?」
「这、这个嘛,总之,你先说说看吧。」
「怎么可以这样,你说过会答应我任何要求。」
看到堀田如此坚持,我不禁哑然。心想她干嘛选这时候来呢?
但是三天前的事让我觉得内疚,一直重重压在心头,我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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