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麻利地穿衣服。
衣服穿好后,他将蛇挽成麻花一般,迅速地揣进怀里,然后抱着膀子把棉袄死死裹住,盘腿坐在火堆旁,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张子恒和三个愣小子推门进来了。张子恒说:“刚才里面什么响动?”
边说边四周看了下,见庹师已经穿得规规矩矩地在火堆旁打坐,也就消除了疑心。
这时候庹师却站起来,直直地就朝外面走了……
张子恒目送着庹师一瘸一拐地走出祠堂的那扇沉重的大门,自言自语地说:“这家伙究竟是不是人?咋怪得这么出奇啊?”
守在祠堂外面的人一看见裹着棉袄的庹师走出来,就像溃逃似的朝大门的两边退。
庹师眼皮也没有抬一下走进了白雪飘飞的寒夜里。
第24章 白森森的蛇肉
半道上,刚出门往祠堂去的张幺爷看见一个矮小的人影子模模糊糊地走到近前,心里陡然间一惊,问:“谁?”
人影没有应声。张幺爷就紧张起来,刚要再出声,影子已经到了近前,一看是庹师,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骂道:“原来是你这个活菩萨!幸好老子看见过你,不然非被你狗日的吓昏死不可!一声不吭的。”
说着他朝庹师打回祠堂的手势。
庹师却理也不理张幺爷,和张幺爷在田埂路上错身而过,径自朝张幺爷家里走。
张幺爷就骂:“这个狗日的聋子,咋打手势也不理人了?”只好转身跟上去。
张幺爷出门的时候已经吩咐张婆婆把大门上了闩,庹师推了下门,见门是关着的,就回头朝张幺爷咿咿唔唔地嚷嚷开了。
张幺爷笑道:“你慌什么?慌着要看你刚出世的孩子了?”
于是张幺爷就喊门。
张婆婆打开门,被门口站着的庹师吓得打了个愣神。幸好又看到了旁边的张幺爷,总算是没有惊呼出声。
张婆婆说:“刚出去咋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去老林子找子坤吗?”
张幺爷说:“这个怪人忙着想看他的孩子了。”
而庹师已经径自走进天井里,直直地到了一个最暗的角落站住了。
张婆婆对张幺爷说:“老家伙,这孩子恐怕难养活啊!声音小得很,又弱,月母子又没有奶水,咋办?”
张幺爷皱起了眉,说:“给孩子的妈炖点好的东西吧,看能不能下点奶水!”
张婆婆说:“家里只有红薯和洋芋,米也只有半斗了,养活我们可以,要养活那孩子,恐怕难了。”
张幺爷不说话,闷闷地走进天井里。
这时屋子里传来婴孩微弱的哭声,张幺爷听着揪心,说:“我刚出去的时候都没这么哭啊?”
张婆婆说:“八成是饿了。”
无计可施的张幺爷说:“实在不行我这就去老林子里找子坤和黑子。到时候只有用黑子的肉炖汤给月母子喝了。”
张婆婆说:“真是作了孽了。我可怜的黑子!”边说边开始掉泪。
张幺爷说:“你伤啥心?救人要紧!”
这时听见黑暗里庹师那边发出一声刺溜的声音。
张幺爷还没有回过神,庹师的手上拿着一根就像绳子一样的白森森的东西走了过来。
黑暗中张幺爷看不真切是什么,庹师咿咿唔唔地把白森森的绳子递上来。张幺爷伸手去接,感觉湿漉漉凉飕飕的,吃了一惊,大声喊:“你拿的什么东西给老子?”
张幺爷本能地一缩手,白森森的绳子啪地掉地上了。
庹师又咿咿唔唔地把白森森的绳索捡起来,朝张幺爷狂打着手势,依旧要把东西朝张幺爷的手上递。
张幺爷头皮发麻,但还是伸手接了过去,湿漉漉,凉飕飕的。因为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的缘故,张幺爷硬着头皮把白森森的东西凑到鼻子底下闻,这一闻张幺爷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他朝也被吓得不轻的张婆婆说:“这狗东西!原来是剥了皮的蛇。”
张婆婆立刻惊声说道:“怎么还拿蛇来吓唬人啊?他这是要干什么?”
张幺爷已经完全明白了庹师的意思,朝张婆婆说:“你别怪他。好人就是好人,他是让我们把蛇肉炖给小白吃。这年月,坐月子的女人都可怜,没营养,孩子也会跟着遭罪。”
张婆婆害怕地说:“我可不敢炖这东西,太邪气了。”
张幺爷瞪着张婆婆说:“不敢炖也得炖,要不一会儿就只有把黑子炖了。”
张婆婆妥协地说:“那你去把它弄锅里,我马上生火。”
张幺爷朝庹师打马上顿蛇肉的手势。
黑暗中,庹师丑陋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暖暖的微笑……
第25章 老祖宗的规矩
张幺爷带着庹师临出门时,张婆婆从箱子底下拿出一条用白布包裹了三四层的红绸子,对张幺爷说:“一会儿去,就把这红绸子缠在那棵罗汉松上,避避邪气!一定要记住!”
张幺爷说:“这是你的盖头啊!平时我要想看一眼你也不让的,这下你舍得?”
张婆婆骂:“我这阵没心思和你拌嘴。”
张幺爷还朝张婆婆开玩笑地说:“你这是封建迷信,看子恒把你抓去开批斗大会!”
张婆婆说:“他敢!他小的时候还是我一手带大的呢。”
张幺爷呵呵地笑。
来到祠堂,祠堂的外面依旧聚集着村子里的老老少少,而祠堂的天井里已经是火光熊熊,干柴烈火的声音燃烧得噼啪作响。
聚集在祠堂外面的人个个神情麻木,在雪花飞舞的寒夜里瑟瑟发抖,眼睛里都噙着泪水。
张幺爷神情肃穆,他没有朝这些人打招呼,径自走进祠堂的天井里。庹师将手扰进袖口里,跟着张幺爷。
张子恒正指挥着七八个愣小子朝火堆里添刚劈出的柴火。张子银的尸首就埋在燃烧的柴火底下。还有四五个愣小子站在一边闲看。
张幺爷对张子恒说:“怎么就没有一个给子银跪下的?”
张子恒说:“现在正破除封建迷信,还跪什么?”
张幺爷朝着张子恒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说:“什么都是封建迷信了?你狗日的脑壳是不是已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点都不开窍了。给子银跪下是对子银的尊敬,送他最后一程。什么都是封建迷信了?那以后你爸死了,我死了,你埋都不要埋了,直接拉出去喂狗算了!”
张子恒极不情愿地委屈地说:“幺爷,你今天怎么净拿我出气?我成你的出气筒了?我又没惹你。”
张幺爷蛮横地说:“你没惹我?你今天惹了老子一天了!老子早就想毛了!你说你狗日的今天做的哪件事是顺了老子的意的?老子没有给你狗日的两脚头就算轻的了。赶紧叫这些二愣子给老子围着火堆跪下!世道再乱,也不能乱了规矩!狗日的!”
张子恒横不过张幺爷,就朝添柴火和站在一旁闲看的愣小子们大声喊:“幺爷喊你们跪你们就跪,还要磕头,给老子把头磕出血!妈的!”
张幺爷终于踹了张子恒一脚,骂道:“你敢骂谁妈的娘的?在老子面前你也敢嘴巴不干净?”
张子恒不敢犟,跑一边去了。
那些愣小子在张幺爷的虎视眈眈下,只好规规矩矩地围着火堆跪下了。
张幺爷从怀里掏出那块红绸子,又朝张子恒喊:“把这个缠到罗汉松的枝桠上去。”
张子恒只好又走过来,嘴里嘟囔道:“不把自己弄进学习班你是不会甘心的。”
张幺爷说:“进学习班也是老子去,用不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叫你咋做你就咋做。”
拴了红绸子下来,张幺爷对张子恒的态度好了很多,说:“你就在这儿守着,我和庹师去老林子找子坤去了。”
张子恒说:“幺爷,天那么黑,路又滑,还是明天天亮了去找吧。”
张幺爷说:“明天天亮去找,恐怕子坤都冻硬了。这么冷的天,他一个疯子躲在老林子里,得有多遭罪。哦,对了,喜哥咋样了?”
张子恒说:“我还没来得及过去看。”
“明天一早就过去看看,问问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有,子银烧完后,找一个坛子把他的骨灰装好,我明天要亲自埋他。”
张幺爷吩咐完就要朝外面走。
张子恒这时说:“幺爷,我带几个人和你一起去。”
张幺爷说:“你把子银的事安排好幺爷我就谢你祖宗了。老林子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也不是你想得那么好怕的。人都是自己把自己吓倒的。你看庹师,他什么时候怕过?心里没鬼,走夜路就不会撞见鬼!”
张子恒还要坚持,张幺爷已经带着庹师朝外面走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像棉絮般在半空中翻飞飘落……
第26章 黑暗深处的幽灵
白天的雪尚且没有融化殆尽,夜间的雪又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莹莹的白雪映着夜色的暗光,周遭的世界更是显得一片银装素裹。周围天籁一般寂静,只有雪花落在积雪上的沙沙声。
此时老林子更加安静,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它的上面,使它显得沉郁苍茫。
大概是因为周围的世界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所以这大雪纷飞的夜晚倒并不是很黑。
张幺爷溜溜滑滑地走在前面,庹师双手互插在棉袄的袖子里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这会儿的庹师显得很轻松,没有一点紧张的样子,边走还边在黑夜里东张西望。
或许,他对这个缺乏交流和沟通的世界始终是怀着某种好奇的。
张幺爷是凭记忆按照下午进入老林子的方位和路径走进老林子的。
老林子里显得比外面的世界暖和静谧,但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张幺爷后悔没有带一盏煤油灯进来。林子里没有一丝风,这个时候煤油灯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张幺爷朝身后的庹师说:“跟紧点。”
说了才想起庹师是个聋子,就伸手抓了一下庹师,庹师一扭身挣脱了,似乎很不愿意张幺爷牵着他走。
张幺爷现在完全成了瞎子,他只有摸索着朝着老林子里深入。
好在张幺爷的方位感还没彻底失去,他和庹师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走了一阵。感觉已经走入很深了,于是张幺爷开始大声喊:“张子坤!张子坤!”
林子里没有回应。
张幺爷自言自语地说:“人再疯,听到喊名字也该应的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没有在老林子里了?会上哪儿去了呢?”
张幺爷又喊:“张子坤……你在里面吗?”
林子里有回音,但是不能传很远。
还是没有回应。
于是张幺爷又喊:“黑子……黑子……”
喊声还没有在林子里消失,两声汪汪的狗叫声就从左边大概几十米远的地方传来。
是黑子的声音。
张幺爷大喜过望,说道:“狗比人还有灵性!”
他又喊:“黑子……黑子……”
黑子又是两声汪汪的回应。
张幺爷摸出火柴,擦燃一根,确定了现在的位置,就朝着黑子发出叫声的方位摸索着过去……
张幺爷走几步唤一声黑子,黑子很配合张幺爷,唤一声就应一声。
等张幺爷终于靠近黑子时,黑子似乎嗅到了张幺爷的气息,不再发出汪汪的吠叫,而是发出哭泣一般的低哼声。
张幺爷再划亮一根火柴,在原先的那片荆竹林下,黑子果然还被棉衣包裹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张幺爷,但里面流露出的却满是委屈和可怜的神情。
张子坤就坐在黑子的旁边,他把头埋在卷曲着的双膝里,就像睡着了一般。
张幺爷借着将要燃尽的火柴仔细地看张子坤,发现张子坤浑身在瑟瑟发抖。
张幺爷刚要去叫醒张子坤,突然,张子坤肮脏的脸从双膝间抬了起来,表情惊惧而且神秘,他朝张幺爷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嘘!别出声,那边有个人!在盯着我们!”边说边朝黑漆漆的林子深处指。
张幺爷刚要骂张子坤疯疯癫癫的又说疯话,突然看见一直没有出任何声音的庹师这时朝着前面走了过去,一双阴阳眼射出冷飕飕的寒光。
难道前面的林子里真的有人?
想到这儿的张幺爷头皮陡地一麻,就在这时,他手里的火柴燃尽熄灭了。随着火柴熄灭的一瞬间,离张幺爷几米远的地方,传出一声枯竹竿被踩断的嘎吱声。
这一声响在静谧的竹林里显得极其清晰刺耳。
张幺爷的心里打了一个冷颤,大声问:“谁!”
声音还没有落定,就是荆竹被踏断的噼啪声响起,像是有人受到了惊吓,正慌不择路地朝着远处没命地奔跑!
张幺爷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急忙又划火柴,因为紧张过度,手抖得不听使唤,划了三根才划燃。
周围又明亮起来,可是庹师却不见了。
张幺爷来不及喊庹师,而是拢了一把落下的枯竹叶在竹林里燃起一堆火来。
随着火光的亮起,张幺爷紧张的心算是稍微踏实了点。而张子坤却望着火光露出傻呵呵的笑。
张幺爷凑近张子坤,问:“子坤,刚才那人你认识?”
张子坤说:“不认识,是野人。他还吓唬我!”
张幺爷对张子坤的话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他扭过头寻找庹师。庹师这时刚好转回来。
张幺爷打手势朝庹师问刚才看见什么了。
庹师朝张幺爷胡乱地打手势,又是在脑袋上比画,又是在身上比画。张幺爷不得要领。
张幺爷喃喃自语道:“这卧牛村难道真的要出大事了?妖魔鬼怪一下子都出来了?”
说着这话,张幺爷的脊背一阵阵发凉。
他朝庹师说:“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我们先回去再说。”
说着上去把黑子抱起来,又对张子坤说:“还坐着干啥,走,回家了。”
张子坤站起来,几脚就把燃起的火堆踩灭了……
第27章 谁缝合了黑子的创伤
张幺爷带着张子坤摸索着从老林子里出来的过程中,一直觉得黑魅魅的林子里,有一个幽灵在后面尾随着他们似的。黑沉沉的林子如同随时要塌下来一般,压迫得他胸口发闷,连呼气都感到困难。
终于出了老林子,张幺爷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他不由得轻轻地长嘘了一口气。
雪在这一刻也停止了飘洒,而老林子的外边,却更是白茫茫的一片,田野村庄都被厚厚的积雪捂了个严严实实。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都沉睡了。雪在夜色里反射着冷冷的清辉!
祠堂里,张子恒终于把村子里的人全部集中在了享堂里。地上铺了厚厚的稻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挤在一块儿,各家把各家的被褥抱出来盖在身上,没有睡觉,谁也睡不着,每个人的内心此时都风声鹤唳。
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