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白娃轻灵地跳进屋,一种难闻的霉臭味直扑她的口鼻。白娃皱一皱细细的弯眉,拿粉白的小手在自己鼻子尖扇了扇,仿佛要把刺鼻的异味驱走。
白娃蹑手蹑脚来到床前,从上到下仔细看了看侯丙魁,发现他裸露的脖项上,有一圈清晰的牙痕,十几个牙齿大小的血窟窿已经结痂。但,这并没有引起白娃的过分在意。
已沉浸在自己恶作剧心绪中的白娃,淘气地突然大叫一声:“侯——伯——伯——”
横躺在床上的侯丙魁并没有条件反射般应声弹起,而是依然静静地躺着,只有紧闭的眼皮下面,眼珠子滚了又滚,半晌才睁开眼。他的眼珠子机械地左右转了转,看到床边站着的白娃,露出一丝麻木僵硬的皮笑肉不笑。
白娃好奇地问:“你脖子上的痂痕是怎么了?被狗咬伤了吗?打了狂犬疫苗没有?”
侯丙魁伸手在疤痕处摸了摸说:“没,没有狗咬。可能是昨儿晚上我睡着的时候,小老鼠偷偷地来咬的吧?”
白娃漂亮的大眼睛转了转,咯咯笑着说:“我知道你在骗人!我不信。快起来吧,太阳都照到你的大屁股上了。”
侯丙魁听话地坐起身子。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白娃,好像不相信这个小女孩会贸然走进自己的小屋似的。他警觉地问:“谁,是谁让你来的?”
白娃歪了歪脑袋清脆地回答:“我,我让我来的。我想知道昨天晚上和你一起去我家的那个漂亮的天仙姐姐在哪里?”
侯丙魁沉默半晌,好像才想起来,说:“噢,你说她呀——回家了。”
白娃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家住在哪里?你怎么才能认识这么漂亮的姐姐?”
侯丙魁慢慢地抬眼看着窗外说:“她叫叶莲,家住叶家坳,她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白娃很感兴趣,追着问:“石佛二中的老师吗?这个学校的老师我都认识,怎么从来没见过她呢?”
侯丙魁又沉默半晌才说:“很多年前她在这里过,你年纪太小了,当然没见过。”
白娃似懂非懂点点头说:“她是不是又回来了?等她从家里回来了,我一定要认识她。她那么漂亮,一定也很聪明。”觉得解决了自己心中疑惑的白娃,转过身去,随意地在侯丙魁的小屋里左看右瞧。
看到白娃那小巧白嫩的细脖子,神态僵硬无神的侯丙魁瞪大了眼睛,从眼珠里发出幽幽的蓝光。他的肥厚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一股涎水从嘴角流出来,滴在他的肮脏的大腿上。侯丙魁慢慢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白娃靠近。他的垂着胳膊慢慢弯曲,那僵硬的手指尖触电般,一动,又一动,就像一只即将向小羊糕发动进攻的野狼。
猎物就在眼前,白白嫩嫩的皮肉,浓浓香香的鲜血,啧啧……侯丙魁两眼发光,贪婪地猛然张开大嘴——
一道极细却极强的紫光,平空一闪。浑然不知背后凶险的白娃,眼睛迅速捕捉到了这一道紫光,她寻着那道闪光看过去,发现侯丙魁丢弃在床腿旁的那枚玉佛手。此时,玉佛手正面朝下伏着。她高兴地一跳,顺势弯下身,捡起玉佛手。“哇,好好看哩!”白娃惊诧于自己无意间的发现。只见这只玉佛手正面,有一张慈眉善目的佛相,大眼微闭而眼帘低垂,慈眉善目,万分安祥。一股无形的祥和之气正环绕着白娃盘旋而起。
就在侯丙魁要纵身往白娃身上扑的时候,那道极细却极强的紫光击中了他的烂眼睛。同时,他感到自己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使他不得不止步。侯丙魁惊讶地看过去,发现白娃的手上已多了一件东西,那是他从叶莲老师住屋横梁上拿下来的玉佛手。
面孔朝上的玉佛手此时犹如一把利器,无数无形的紫光密密杂杂射向侯丙魁。侯丙魁吃力地眨了眨双眼,他感到眼睛胀痛,烂眼圈火辣辣的被火烧烤一般。侯丙魁颓丧地闭上眼,往后一退,重重坐在床上。
白娃转身面对侯丙魁,拿玉佛手的小手晃了晃说:“侯伯伯,这个小玩具能送给我吗?”
侯丙魁连连点头:“好,好,送给你。”
“谢谢,侯伯伯,再见。”白娃说完,蹦蹦跳跳出了门。
白娃离开了,屋里恢复死一样的寂静。
一分钟,两分钟,八分钟……僵坐在床沿上的侯丙魁,慢慢站起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呈现出一种乌青的颜色。仿佛那被汽车撞死的人,表面上虽然没有流血,但身体内的血液已停止了循环流通,形成了一滩死血。当人们再看到他时,只见到一个血管里罐装着死血的皮瓤,没有生命的丝毫迹象。
一丝僵硬的笑滞留在侯丙魁的脸上,他缓慢伸出手,吃力地捏起盘子里的一粒已经生出白毛的花生豆,塞进自己的嘴里。
“砰、砰”,有人敲门,侯丙魁脸上的笑如潮水退去一般,“哗”地消失了。
站在门外的,是离学校大门口不远处理发店的老板王瘸子。
王瘸子满脸阳光灿烂的笑,“啪啪”拍着侯丙魁的门,因为用力过大,门“吱哑”一声开了。“喂,老侯,大天白日的在家里做啥呢?一个人打飞机吗?哈哈……”王瘸子不怀好意的笑着,大大咧咧跨步进来。
屋里没有——人!
王瘸子环顾四周,粗声大气地说:“嘿,白娃这小丫头片子还骗我?她明明告诉我侯丙魁在屋里呢!侯丙魁,侯丙魁,这两日你丫到哪里鬼混去了?掉进大脚婆的黑毛无底洞了?”
没有人回答王瘸子。
王瘸子脸上的笑一点点在消失。他皱了皱眉头,不自信地问:“难道刚才白娃真的在骗我?人小鬼大,这小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骗人了?不会呀,不会!”
“侯丙魁,难道你这龟孙藏到床底下了吗?”王瘸子开玩笑似地伏下身子,歪着头向侯丙魁床底下看去。他根本没有真的想在床下有所发现。然而,在床的下面,的确有一个人。
他是侯丙魁!此时,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个大花裤头,僵硬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侯丙魁,老侯——”王瘸子以为侯丙魁又喝多了酒,不小心从床上滚落到底下。王瘸子艰难地搬动自己那条瘸腿,半跪下来,努力使自己更接近侯丙魁:“喂,老侯,别在这里睡了,咱换个地方睡行不——”
王瘸子忽然止住了说话,眼睛惊惧地瞪得圆圆的,他推侯丙魁的手僵在那里。王瘸子忽然发现,侯丙魁可能已不是一个活人。他的身体冰凉,面如死灰,双眼紧闭。王瘸子壮着胆子,把一根手指靠近侯丙魁的鼻孔。两个疯长了许多鼻毛的黑洞,此时只是空空的摆设,生命再不需要它们来提供给养了。
侯丙魁鼻孔里没有一丝气息。
王瘸子如此近距离地面对着一具尸体。他和尸体同处一室,而这个房间里,再没有其他第三个人。我不是在做梦吧?王瘸子悄悄用牙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一股痛感迅速传到他的大脑神经系统。这不是梦!
王瘸子突然感到屋里充满了死亡的霉味。一股有力的庞大的阴森森的威慑正从小屋的四面八方向自己聚来,把他团团围住。甚至有一双无形的手,已经掐住了他的喉咙。王瘸子恐惧地抬眼四顾,什么也没有,但的确有一股阴暗邪恶的势力在围堵自己。
刹那间,感到死亡威胁的王瘸子纵身跃起,像一只被猎人打中后腿的兔子,拖着一条瘸腿,拼命地要往门口逃去。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踉跄奔逃的王瘸子在离那扇生命出口只有一步之遥时,后面伸来一只冰冷的手,如老虎钳子一般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肩膀。他惊惧地站住几近瘫软的腿,慢慢扭回头,一张王瘸子从来没有见过的狰狞的脸,离他只有一指的距离。从那张着的死灰色的口里,窜出一股浓重的死鱼腐烂味道。
“不,不——”这是王瘸子发出最后的、做为一个活人的声音。
第32章 迷失
白军儒莫名其妙地得了怪病,他让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紧紧关闭,不得随便出入开门。白军儒犯病时浑身发抖,大热的天他却直喊冷,双唇发乌,即便纪桂香把家里冬天用的几床棉花被子全拿出来兜头蒙盖在他身上,仍哆嗦不止。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大骂侯丙魁忘恩负义,是鬼,不是人,时而掀掉被子,叭在床上冲墙嗑头作捐,苦求叶莲老师放过他。
白军儒的举动弄得得纪桂香一脑子雾水,看着老伴神经兮兮的样子,纪桂香愁肠万分。只好打电话给媳妇曹玉娟,让曹玉娟请她医术高超的父亲无论如何也要抽时间亲自来一趟,给白军儒诊治疾病。无论是什么病,总得给出个说法,也好对症下药。
曹华栋这天实在忙得走不开。香河村一个妇女,因为一头丢失的母猪,而与丈夫恶吵了一架,被粗暴的丈夫抡圆了胳膊抽了两个耳光,女人一气之下,喝了放在屋门后的半瓶敌敌胃。被人发现时,她已倒在山墙根处,口吐白沫,两眼翻白,处于深度晕迷状态。丈夫和几个村人手忙脚乱,弄两根扁担和粗麻绳做了简易担架,脚打后脑勺,飞奔着来到富春堂。人命关天,此时,曹华栋正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在医务室内实施紧急抢救。曹华栋无法脱身,就安排女儿曹玉娟先到学校看一看。曹华栋了解自己的女儿,她的医术在某些方面其实并不在自己之下。
曹玉娟知道公公生病,心里也很着急,拿了个小药箱,匆匆赶来。
“吱哑”一声,推门进屋,被卧在床上的白军儒看到了,立即脸色大变,直呼:“鬼,鬼呀,叶莲,鬼呀!快赶她走!快去找玉女巫来,请神念咒,用玉佛手镇住她,押她到十九层地狱,永世不得返身……”
因为着急上火,纪桂香嘴上起了一层燎泡。听到白军儒声嘶力竭的叫喊,急忙迎出来,将曹玉娟拉出门外,顺手将门带住。
婆媳两个人站在桂花树下,纪桂香断断续续将白军儒昨夜晚的事说了一边,曹玉娟觉得非常奇怪,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曹玉娟进不得门,又听纪桂香说犯病时白军儒口口声声地骂侯丙魁,便想,也许找到侯丙魁能问出个子丑寅卯。于是,安慰了婆婆纪桂香几句,从小药箱中取了几粒安神镇定的药交给纪桂香,嘱咐她马上给白军儒吃下去。然后,曹玉娟便独自一个人急急地离开大庙小院,前来寻侯丙魁。
侯丙魁的门虚掩着,叫了几声没有人回应。曹玉娟推门进去,扑面一股刺鼻的酒味和霉味。床上被单与枕头胡乱堆着,根本没有人。虽然是炎热的夏天,外面热得可以蒸馒头,但曹玉娟在侯丙魁的屋里,却感到阴森森的,冷气使她浑身起了一层肌皮疙瘩。曹玉娟忍不住双臂交叉在胸前,使劲儿搓了搓胳膊,然后紧紧搂住自己的身体。
(在小屋黑暗的角落,有一双阴冷的眼,此时正盯着曹玉娟的一举一动!在这双眼睛里,曹玉娟没有穿粉色短袖上衣,也没有穿雪白的七分短裤,而是赤裸裸地呈现在那里,交叉的胳膊下面压着的那对乳房,饱满而富有弹性。这双隐藏在黑暗角落的眼睛慢慢的变得淫秽起来——)
曹玉娟忍受不住屋里的阴冷气息,逃离一般退出来。屋外夏日阳光正热,照在皮肤上,如碳火烧烤一样。这时候,传来学校大门“吱哑、吱哑”的声音,好像有人努力挤着从门缝里进来。谁进来了,是侯丙魁吗?曹玉娟心里一喜,急忙往前走了几步,探着脑袋看过去。
从石佛二中大门的门缝中挤进来的,是土坤和阿萍。
两个人从土家庄回到石佛镇后,土坤一直在思考,他手上惟一的线索就是玉佛手。那天晚上,在侯丙魁的带领下,他进入叶莲老师的住室,在屋梁上发现了那个神秘的玉佛手。在玉女巫的家里,土坤又发现了大量的玉佛手。土坤把从玉女巫家里带回来的玉佛手仔细研究,与记忆中叶莲老师梁上的一模一样。如果能核实两枚玉佛手出自同一个模具,或者出自一人之手。那么,就可以基本断定,当年就是玉女巫前来石佛二中在叶莲老师的梁上安放了佛咒。
前天晚上石佛山下、观音河畔的一幕,更让土坤非常不安。他肯定自己看到了叶莲老师。土坤清晰地记得自己那天晚上看过玉佛手后很快又放回原处,在那么短暂的时间内,一个被镇压了16年的幽灵就能够成功逃离吗?身为一个恐怖作家,土坤撑握的相关佛咒知识告诉他,这不可能。因为幽灵也和人一样,他需要时间一点点复苏,一点点恢复元气。那么,现在惟一可以解释的是,有人无意中拿掉了镇压在叶莲老师魂上的玉佛手,放出了叶莲的幽灵。
果真如此吗?土坤和阿萍研究了半日,还是决定亲自来看一看,那枚神秘的玉佛手是否还完好地摆放在叶莲老师的横梁上?
“你们怎么来了?”曹玉娟惊诧地瞪大眼睛。在上午往石佛二中赶的时候,她的脑子里曾冒出一个预感——今天可能会碰上土坤。但她很快自己就把这个想法否定了,土坤已经到母校故地重游过一次,他不可能这么巧今天再游第二次。然而,见到土坤的刹那,曹玉娟暗暗地惊叹:人的直觉,有时候真的很准、很准啊!
(想一想,你有没有过刹那间的直觉或预感,在某一天就成了真?其实在人类身上,还有许多潜质没有发觉出来。)
土坤看到曹玉娟,七上八下的心里忽然有了着落。也许今天在这位老同学的帮助下,他可能在石佛二中有所发现或者突破。土坤说:“这么巧,您今天怎么也在这里呢?”
曹玉娟脸上显出愁容说:“我的公公昨天从省城回来,昨晚突然得了一种怪病,时而清醒时面说胡话!上午我来看他,刚进家门他就大喊,鬼,鬼呀,叶莲鬼呀!快赶她走!快去找玉女巫来,请神念咒,用玉佛手镇她,让她永世不得返身。‘真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土坤一愣脱口问道:“他提到了谁?叶莲?”
曹玉娟提醒他说:“叶莲老师你还记得吗?16年前,也不晓得什么原因,她在自己的住室里突然上吊死了。”
土坤心中一惊。阿萍也暗自吃惊,这无意中与他们的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