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一席风趣而略带自嘲的话,一时间把大家都逗乐了。
阿才刚看见喻秀老师身边的田老师时,心中还有某种抵触情绪,因为,看上去,他的模样有点像以前的体育教师刘公吉。那个刘公吉呀,整天就爱缠着喻老师,好像想跟喻老师处朋友,班上的同学们,尤其是男同学,个个心里都是一百个不同意,背地里,同学们管那个体育老师叫流公鸡——很流氓的公鸡!
喻老师拉着梅芳的手,像小姐妹似的跟阿才的妈妈拉家常,后来她又分出一只手轻轻抚摸阿才的头:“好好休息,快一点恢复健康,回到学校,你还是升旗手。”她说话的口气像要告辞。
阿才心想,我本来就没有什么病,也不知怎的,就睡了三天三夜,好几回,他都想跟喻老师说那天半夜的事,每一次都遇见妈妈略带不安的目光,他只好一次又一次缩回舌头。为了表示自己没多大的事,他扑通一下跳下床,他想早一天回学校上课。
“咳,你这娃儿,你还没有好哪!”妈妈像是责备阿才。
喻老师也说:“阿才同学,你爸不在家,要多听妈妈话。”
阿才心里暗叹一声:“咳,你们大人都这么说话!”他悄悄乜一眼田老师,发现他正朝自己眨巴一下眼睛,这个小动作让阿才觉得,这个新来的体育老师真的很有趣。
刚才,在喻老师与梅芳说话期间,阿才注意到田老师好几次饶有兴趣地四周打量他家的环境,那种神情酷似一位不爱听课的学生在上一堂枯燥无味的课时,四处张望寻求兴趣点。妈妈送老师出门时,阿才悄悄下床走到卧室门后探望他们外出的背影,他本来想看喻老师背后长辫上的蝴蝶结,却撞见那落在最后面的田老师在快出客厅时,好奇地往带有阁楼的侧房多看了几眼。
阿才不禁嘘一声,试图引起田老师注意:“别东张四望,有人在监视你呢!”
田老师猛然回头,将食指竖在自己的唇间,那意思好像说:“别吱声,保密。”
保什么密呀?阿才觉得这个体育老师真逗。
当天夜里,阿才就闹着要上学。
“娃儿,你病还没好,再请假歇几天吧。”梅芳轻轻抚摸阿才的脸,他似乎对阿才有些不放心。
“妈妈,我没病。”阿才昂起头,倔强地说。
“娃儿,听话。”
阿才见妈妈有些不悦,不再大声顶嘴,他嘟哝道:“我就是想上学,就想上学,我要上学。”其实,他惦记着升旗手的位置。
梅芳见拗不过这个人小鬼大、身上有一股橡皮一样韧性的儿子,就只好答应他。她嘱咐阿才,别把梦游时的幻境当真事说给旁人听,免得人家笑话,梅芳显得郑重其事。
阿才抬眼看了一下母亲的表情,心里嘀咕,我真是梦游了吗?
6
第二天上午,阿才一早就赶到学校,他想参加升旗仪式。上学的路上,他一直在琢磨:作为一个升旗手,自己的动作会不会变生疏了。
直到升旗仪式开始时,他才发现,他的位置被别人顶替了。虽然学校少先队部的辅导员告诉他,过些日子再恢复他的位置,阿才还是闷闷不乐。
他闷闷不乐是因为那场半夜梦游或者半夜怪事害得他整整三天没去上学。
早晨重新进校门的时候,他仿佛觉得好久没有上学,看见同学们翻开课本上的新课之页,阿才觉得自己落后了一大截,同时也变得很笨了,缺课可真不是一件好事,他想。
整个上午,阿才都闷闷不乐。
喻老师以为阿才还没有病愈,关切地问他:“你是不是还有点不舒服?要不然,下午就别来了。”这时刚上完第四节课。
“那不行!”阿才心里想,他善解人意似的冲喻老师笑一笑,仿佛为了表示自己身体没事,拔腿朝操场一角的沙坑跑去,临近沙坑时,他向前弹跳而起,飞身跳往沙坑,当他倒进沙坑的时候,发现昨天上过他家的那位体育老师正在沙坑旁边清理碎石块,阿才这才想起,下午有体育课。
田老师朝他招招手:“来,帮帮我。”阿才已经注意到,田老师的普通话讲得非常好,他觉得,由田老师口中说出的普通话跟收音机里的播音员相比,一点也不差。
一般说来,同学们要是听到老师要寻求帮助,都会乐得屁颠儿屁颠儿地争先恐后,阿才当然也不例外。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田老师边问边低头拾捡碎石子,像是顺便拉呱儿。
“我就知道你会提这问题!”阿才刚好从沙盘中抠出一只造型很奇怪的小瓶子,像是不愿意让外人知道自己的意外收获,他下意识地做出一种掩饰动作。
“嘿,小家伙,你还挺会说话的。”田老师觉得,这个面目清秀、身体略显单薄的小男生似乎有点大人味,他觉察到阿才的小动作,于是又追问一句:“你捡到了什么?”
阿才心想,这个老师眼睛怎么这么厉害,像侦探似的!阿才觉得,既然田老师都看到了,就让他看呗,他站了起来,将手抬起伸往田老师跟前,手掌一张开,呈现出一只葫芦状的白瓷瓶。
“这也要充公吗?”阿才很担心,如果捡到的是钱,他理所当然应该交公的。
田老师仔细端详一番小瓶子,再看看四周,依旧将东西还给阿才:“藏好,别弄丢了,这可能是一件小宝贝,告诉你,我小时候曾经捡过一个小铜碗,后来,大人发现它是一件老古董,我妈妈把它卖了,换回不少的钱。”
“多少钱?”阿才很好奇。
“一袋面。”
“一袋面?什么面?担担面?”阿才觉得有点费解。
“面粉的面!”
“哦,你是哪里人,怎么管面粉叫面呢?”
田老师没有正面回答阿才的问题,只是冲他笑一笑,又拍拍他的脑壳:“收好你的宝贝。”阿才没想到田老师会这么处理问题,他突然对眼前这位目光敏锐、说话动听的新体育老师产生了奇特的好感,他赶紧将小瓶子藏在书包的最深处。
“好了,你该回家了。”田老师拍拍手,搓掉手中的沙粒,“要不然,你妈妈会着急的。”他又抬手看看自己的表,“哎,还是我送你回家吧!”
“为什么你要送我回家?你想跟我妈妈解释?”阿才一边走,一边瞪大眼睛,抬头仰望人高马大的田老师。
“算你聪明!”田老师拍拍他的头。
听田老师这么夸他,阿才心里美极了,走起路来连蹦带跳——他也只有连蹦带跳才能配合得上田老师那大步流星的步伐。
“你当过解放军吗?”阿才觉得田老师身上有一种特殊的男人气质。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凭什么?”
“你的模样,你走路的样子,还有你的眼睛!”
“你都快成小侦察员了。”田老师笑起来特有魅力。阿才在他身上不仅感受到一股浓烈的男子汉气质,而且还隐约体会到一种类似父性的味道,跟田老师走在一起,他有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阿才觉得,病假后重新上学的第一天,他就遇上高兴事——结识田老师,这真是一件开心事。原先他内心中的那些阴霾:比如暂时失去升旗手资格、前几天午夜受惊吓等等,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现在全都通通滚蛋了!
在家门口附近的路边,阿才发现突然冒出一个卖棉花糖的摊位,是他的鼻子先发现的,阿才沿着那诱人的香味将视线追寻过去,发现卖棉花糖的那个老头儿正往他这个方向瞧。
阿才抬头看了一下田老师,发现他也注意到了那个卖棉花糖的地方,他低声叮嘱一句:“别贪食,多吃糖容易伤牙齿!”
这话让阿才听起来好像是:“别嘴馋,不要去碰那些东西!”
7
遭遇怪事的前两天,阿才发现妈妈最近很反常,时而独自发呆,时而偷偷发笑,很奇怪,妈妈的脸色却比前些日子光鲜丰润,好看多了。
阿才还发现一个异常情况,妈妈说,他长大了,应该一人独睡另床。为什么要这样?他不理解,尽管不理解,他还是决定听妈妈的,爸爸出门前总是再三交代他要听妈妈的话。
阿才只提出一个条件,再跟妈妈同床睡一夜。
当天夜里,阿才就遇到怪事。
可是,妈妈硬说那是阿才梦游的幻觉。
阿才听妈妈的语气似乎有点怪异,他暗中琢磨了一会儿,也不再跟妈妈纠缠这个话题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阿才决定自己解开这个谜底,他向妈妈提出,晚上就搬到小屋住,小屋跟那间带阁楼的空屋隔厅相望。
妈妈关切地问:“你行吗?”
阿才从妈妈的眼神中,捕捉到这样的信息:“你还是别搬。”
“我都长大了。”阿才倔强地说,说话的当儿,他悄悄盘算着枕头下面该放什么东西当防身武器,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明明客厅桌下抽屉中放着父亲精心仿制的手枪,怎么黑暗中拿起来竟变得那么沉重?那个黑影是怎么回事?那些怪异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真像妈妈所说的那样又患了梦游症?如果他患了梦游症,又跟从前一样在客厅内乱撒尿,那么,他后来趁妈妈不在家悄悄趴在地上东闻闻西嗅嗅,为什么就没有闻出尿臊味?是不是妈妈在哄骗他?如果是,那么妈妈一定有什么事在隐瞒他,那么,妈妈究竟有什么事需要隐瞒他呢?
8
吃过午饭,阿才迫不及待地提起书包想上学。
“娃儿,还早哪,你就不能在家里多念一会儿书?”梅芳的口气不甚严厉,并没有强硬的意味,阿才觉得其中有空子可钻。
“我还得早一点去,我天天都要成为第一个进校门的人,要不然,下星期我就当不上升旗手了。”阿才说的话绝对是内心的真实想法。
看到儿子有这么充足的理由,梅芳也不好再阻挠,心想,他有上进心,由他去吧,总不能跟他说:娃儿,没关系,不迟到就行。那样教导孩子的话,孩子肯定会慢慢变得懒惰。于是她便说:“那你就不要到处乱跑,直接上学校。”
阿才听到母亲这句话,可高兴了,他好像得到了一张进公园游玩的长期免费出入证,飞快地拔腿就往门外跑。
“别慌!慢一点。”妈妈的叮嘱像蜜蜂一样追随过来。
阿才跑出一段路,回头一瞧,发现自家的门已经关上。
卖棉花糖的摊位四周,围着一群提早上学的孩子,有的孩子已经买到棉花糖,正站在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引得周围一些孩子口水直流。
货摊上那个像大铝锅的盆,飞快地旋转着,四周渐渐堆起白花花的棉花糖,那个头顶破旧鸭舌帽,一边干活儿一边张望四周的老头儿很快注意到阿才的存在,冲他眨眼一笑。
“小朋友,要来一串吗?”棉花糖老头儿说话像是外地口音,他笑起来有点流气。
阿才摇摇头,他把双手放在身后,十个指头互相绞来绞去,他咽一下口水,咬住嘴唇,眼睛滴溜滴溜地随着那机器转动着。
机器停了下来,盆里面已经堆满了棉花糖。
卖糖老头儿像是故意让阿才瞧清楚棉花糖盛放的模样。
“哇——”有个小孩儿伸长脖子,发出一声明显充满馋劲的惊叹。
第二章陌生人乍现(2)
卖糖老头儿取过一根竹签,继续转动机器,用竹签将盆中堆积的棉花糖像纺线一般卷起集中起来。
已经有几个小孩儿迫不及待地举着各自手中的硬币争相购买。
卖糖老头儿像是在吊大家的胃口,他将那白花花香喷喷的棉花糖高举过头顶,眼光唰唰地在孩子中间来回逡巡,然后越过前排的孩子,将目光停在站在最外面的阿才身上。
阿才忽然想起田老师的话,他努力再咽下一汪口水,扭头就走。
“小朋友,尝尝,要是没钱,我送你尝一个!”卖糖老头儿的声音听起来像公鸭子,令人不舒服。
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声,阿才觉得好像被羞辱了。
钱?卖糖老头儿的话,给阿才提了一个醒,下午要交班费,他刚才急于上学,忘了跟妈妈要,想到这里,他赶紧扭头往家跑。
家里的门已经反锁上了。
“妈妈,开门——”阿才急切地喊着。
里面没有动静。
糟糕,要是妈妈不在家怎么办?阿才急得团团转,要是妈妈不在家,那可真是太糟糕了,喻老师交代的事情是不能耽误的!阿才一边继续喊妈妈,一边将门板擂得咚咚直颤,他的内心已经有了将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念头,阿才心想,但愿妈妈只是在家里蒙头睡午睡。
上学的小孩儿一拨儿又一拨儿从身边走过,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屋里依然没有反应,阿才心急如焚。
忽然,门吱地一声豁然洞开,妈妈皱着眉头出现了:“啥子事哟,急得你这么冒火,都快把这门板捶烂了。”
妈妈原来在家,阿才大有侥幸获救的感觉,他简单地跟妈妈说出中途回家取钱的意思。在他心里,一点也没有责怪妈妈迟迟不开门的意思,可是当他突然瞥见那间带阁楼的偏房的门虚掩着,心中顿起疑窦:妈妈她刚才是不是一直在那里面,她在里面干什么呢?她会不会刚才就在阁楼上,要不然她应该很快出来开门才是,那么,妈妈去阁楼干什么?
阿才的脑筋飞速地转动。
梅芳装作若无其事似的顺手从容地将偏房的门关上,但是还是没关严密:“嗨,你爸爸也不知道把东西放到哪里去了?”她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东西?妈。”阿才乖巧地问,妈妈若有疑难事,他这个小男人应该挺身而出。
“噢,没你的事。”梅芳问过阿才需要的钱数,急忙回卧室找钱包取钱。
阿才像尾巴一样紧随其后,一直跟梅芳进卧室,他想早一点拿到钱,快快上学去,否则可能会迟到,那样的话,可真是太惨了。
阿才发现妈妈的床很凌乱,他不由地问梅芳:“你刚才在睡大觉?”
阿才的印像中,妈妈没有午睡的习惯。
“哦,对,对,我刚才快睡死了。”梅芳的话听起来像顺口打诳说假话。
阿才不再细想,他接过钱,攥在手心中,急忙往外跑,经过偏房的时候,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乜一眼那道门,他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那道门已经被关严了,是谁关的?肯定不是妈妈!
阿才突然停住,回过头朝身后的妈妈上下打量一番,他发现,妈妈衣裳上的纽扣没有完全扣好,她头发也有点凌乱。
阿才的眼睛和梅芳对视了几秒钟,阿才从妈妈的眼神里,看到一种十分陌生的东西。
9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田老师的体育课。
广播体操做过后,大家分头按自己的兴趣找体育器械或场地:有人喜欢打乒乓球、有人喜欢打羽毛球、有的奔沙坑跳远,有的玩儿足球……
阿才的爱好与众不同,他喜欢攀竹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