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九道雷能把一座城劈为焦土?”
“因为我劈过啊。那时我想知道自己的雷能劈到什么程度,就一道一道的练呀,一道一道的找不同东西试啊。总是要有东西让我试试看雷的威力吧。”男子稀松平常的说出曾经是人间惨事的过往。
在他的眼里,这世间的人很多很多,多到跟山里的蚂蚁一样,没什么价值。杀了一只跟一百只,并没什么差别。对人而言,蚂蚁的生命没人会去尊重;对他而言,一座城的人命跟一个蚂蚁窝的命是差不多的。
老祖宗啊……您怎么没把这只任性的妖怪多封印些时候,让他破石而出,在人间溜达,这不是给乱世的百姓更添艰难吗?巫主庭悲叹。
“只有我家祖宗收过你吗?没有其他人、没有其他的天兵天将?”
“人没有,神也没有。”
“为什么?”她惊讶。这只妖怪会使火唤雷,还能够劈焦一座城,这般危险的妖力足够被镇压在五指山下一千年吧!
“我就是我,我就是神,我就是天意。”黑衣男子自豪的说道。
“你在打哑迹?”她听不懂。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水灾,为什么会有旱灾,为什么会有蝗灾,为什么会有瘟疫,为什么天雷有时会烧山?”
“……”她苦思。
“如果神只做好事,怎么会有那些灾难呢?”
“……因为人们不修德性、不崇天敬神,所以上天降下惩罚?”她猜。
“你觉得被惩罚的人是罪孽深重的人?”
“不是。”很多是无辜的老百姓。
“哈哈哈!‘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意是没有语言的,天道是没有形体的。春夏秋冬四季,自有其流转运作,万物吸收日月精华,自有其生灭,这就是天地间的道理。你不能只要蓬勃的春,不要酷热的夏,你不能只要丰收的秋,却不要寒冷的冬。你不能只要生长,却不要灭亡。天地有善有恶,有高山有平原,有沃土有沙漠。”
“所以你是天道里的恶?”
黑衣男子放声大笑。“为善为恶,一念之间。对沙漠里的蝎子来说,平原是恶,沙漠是善。蝎子有毒,却也能入药治病。水旱灾死了许多人类百姓,却能让更多的众生活下去。当年我用雷劈了一座城,城旁边那座山的走兽、大树,却少了猎杀与砍伐,可以繁衍、生存得更好。对城里的人来说,我的雷是恶;对山里的生命来说,我的雷是善。”
巫主庭沉默半晌,“……天道真难懂。”
“如果我毁了什么生命,那就是那个生命的劫,他合该遇到我,然后重入轮回。死亡一定不好吗?难讲。说不定他下一世会更好。”
巫主庭微皱眉头,细细思索了一阵子。
“所以,你是天意?”她决定先问比较能搞懂的。
“我的所作所为就是一种天意的表现,是天意的一部分。”黑衣男子潇洒的摊手一笑。
她半们半疑。“谁告诉你,你就是天意?上天吗?”
“是也不是。”黑衣男子朗笑。“有一天醒来,我突然知道自己是天意的一部分。我不知道是谁跟我说的,但是从那一刻起,我就是突然明白了。顿悟之后,我明白了就是明白。”
瞧见他的自豪表情,巫主庭总觉得有种刺眼的感受。“你是天意,为什么还会被老祖宗给镇压在石下?”哼,她不服气。
“遇到那个术师,也许就是我的劫。”黑衣男子耸肩。
“既然被封印是你的劫,为什么你来找我的麻烦?”他目前虽然安分守己,一副好相处的模样,可是他从没放弃吃她的念头,别以为她不知道。
“我高兴。”黑衣男子露出一抹你能耐我何的灿笑。
“……”真是一只随心所欲的妖怪。
不对,他之前说他是……神?
神!
“你真的是神?”这个她完全无法理解。
“是,也不是。”
“说明白点。”
“晚上我要吃烤山猪。我知道你中午只切了半只做卤肉,烤猪肉还要涂前几天的那个蜜。”他突然想好今晚的菜单。
“蜂蜜只剩小半罐,没办法涂半只猪那么多。”她皱眉,他太会吃了。
他哼一声。“有多少涂多少,别省着用。”大爷他就是要吃!
“好啦,你继续说。”
确定了美味晚餐,黑衣男子喜孜孜的接着说:“我不是住在天上的神,也不是住在深山的神。我,在人间。”
“在人间的神?所以你不是妖怪?是神变成的人?”赶快探听好真相,方便以后她找对法子封印他。她只有自己一人,没有六十九位术师帮她,更没有饲养无数式神助攻,因此,相形之下,准确的情报更加重要。
“我的原形不是人,是兽。而且我也没特别喜欢人,化为人形只是方便四处行走罢了。”
是兽?“你的原形是兽,那你还吃那么多肉?”巫主庭细细打量他,想找出他身上是兽的线索。既然是兽,吃那些飞禽走兽不是自相残杀吗?
“你有听过老虎因为是兽,所以就不吃羊不吃鹿吗?”
“是这样说没错。所以你的原形是老虎?”
“不是。”
“噢。”真可惜,猜错了。
“其实要我吃人也没关系,又不是没吃过。还是我去抓个人回来给你煮?”她煮的肉比生吃还要美味。
“千万不要!”巫主庭惊恐。她怕他真的抓人回来!
“不要就算了。”黑衣男子随意的挥挥手。
巫主庭轻吁了一口气,抬手一擦,发现额角被他的话给骇出冷汗。
她整理一下思绪。“好了,你是兽,是在人间的神。等等!兽怎么可能变成神?”
“神兽,你总该听过吧?”黑衣男子斜睨了她一眼。“狻猊就是神兽的一种,龙也是。”
“你不是龙?”再问。
“不是。”他懒懒的打了个大呵欠。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神兽鼎鼎大名,他若是其中一只,也许她能找到四方五行相生相克的法子镇住他。
“都不是。”:
凭他这么会吃……“饕餮?”另一只龙之子,狻猊的兄弟,所以他才会打过狻狁,兄弟打架嘛。
“也不是。”
“……”还不是?麒麟是仁慈的圣兽,他不可能是吧。“麒麟?”不过她还是谨慎的一问。
“我不是那种软弱又爱叹气的家伙。”
“那你到底是哪一种神兽?”全都不是,那他当初是从哪颗石头生出来的啊!
“小巫师,都说了我是兽,我就是我!”黑衣男子被她问得也烦了。
又绕回原题了。巫主庭抚着额头轻叹。她当然知道他就是他,不然他是小宇吗?还是会变成王伯?
等等,她明白了!巫主庭惊讶的瞪大眼睛。“你就是你,你没有名字?”
“没错。”黑衣男子得意的颔首。
天啊,地啊,老祖宗啊!为什么让她遇见一只没有名字的神兽!
她记得老祖宗的手札里,记载着要驱使鬼神、式神,首先要喊出他们的“名字”,只有正确的名字,才有办法驱鬼请神,为己之所用、为己之所使。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神兽有其名字,因此有其特性,道行高深者甚至能请来神兽作为式神,只要那位术师付得起神兽想要的代价。天兵天将也是如此。差别在于神将不一定需要取走什么代价,有时只是需要几炷香火罢了。连佛祖都有庙宇供奉,千万信徒在庙里焚香祈求心愿,虽然没有事事如愿,但是也有显灵的时候。
而他居然没有名字……这就代表无人能驱使他,无人能命令他,更无人能管他!这样的神、这样的兽……天啊!她还宁愿遇见有名字的四方神兽!至少那些神兽再怎么嚣张,还是法力无边,也有办法压制他们啊!
巫主庭终于明白,他一开始说的“我就是我、我就是神、我就是天意”。他够资格当神,能力也早超越一般的神仙。而他,就像是没有名字的天意,天意就是天意,是无法被掌握的、无法被限制的,而他,就是天意的一部分。他为善为恶,都是天意的一部分,就如同丰年荒年,也是天意的一部分。
黑衣男子饶富兴味的瞅着她变化万千的表情。真有趣!她一会儿惊、一会儿哀、一会儿愁,眨几下眼又振作了,眨几下眼又垮了肩膀,嘻嘻,这个小巫师真好玩。
巫主庭无力的瞅了他一眼。唉,就算她有办法请到神兽来做式神驱使,也是不可能把他重新封印了。更何况,老祖宗当年是修练到五十多岁,才能驱使朱雀与白虎作为式神,老祖宗那般傲视群伦的天分与道行,她根本比不上。唉,她唯一比老祖宗厉害的,大概就是身上用之不尽的丰沛罡气吧。
她让这个半神半兽半是天意,又善恶难分的他暂住在客栈,希望别为巫家带来什么灾难啊……唉,她好担心呀!
“你做啥趴下来?累了就回屋里歇息。”
她身体不累,累的是心灵啊……“没什么,趴着方便把一些晒好的药材收起来,免得晒过头,反而坏了药性和味道。”既然趴下,就顺便收拾收拾吧。不过,这只兽居然会关心人,她顿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错觉。
他印象中人类很脆弱的,很容易就疲倦、很容易就受伤。“真的累了就进屋去躺,晚上才有力气烤肉。记得要抹那个蜜哦。”
“……”刚才果然是错觉!
巫主庭拿那名半神半兽半天意的黑衣男子没法子,其危险程度轻则吃人,重则放把火烧上一年或是把一座城劈为焦土。一想到这些,她就头疼不已。要请他挪动尊驾,偏偏这位大爷是来寻陈年旧仇的,目前吃肉吃上瘾了,乐呵呵的吃得眉开眼笑,三不五时还虎视眈眈着她这块还没入口的鲜肉。
她唯一稍感安慰的是他身上有钱可以付账,不然客栈早被他吃垮了。
神啊,派谁来都好,快快收伏他吧!否则生灵涂炭,百姓随时有陷于水火之中的可能呀!最近只要一有空,巫主庭就虔诚地向上天祈求,希望为村落、为这世间多争取一线生机。
有求,必有应。
然而,在九万九千里远的山外山、天外天的众家神佛的回应,处于人间的巫主庭当然听不见啦。
“万事有因必有果,花了那么大力气,绕了那么大圈子,把他送到你眼前,就是要让你收伏他。不用求我们了,你自行多想些办法吧。”
巫主庭没听见神的话语,她当然不知道自己就是上天派来,解救百姓免于危难的人。
但是只有祈求,自己却不思努力是无济于事的,而巫主庭也不是这样的人。
想在世间生存,不能总想靠别人帮助,更不能只靠神的帮忙。在这个人命贱如草芥的时代,她很明白只有自己先坚强的站起来,努力面对眼前的一切,难关才有可能度过。
于是她每天巡视结界、教小宇道术、教大嫂辨认药草、看紧那只我行我素的半神半兽,有时还要帮村人治病,不过她的脑袋只要一有空闲,就转呀转的想着自力救济的法子。
身为一家之主、一村之长老的巫主庭最近勤翻古籍,或是研究老祖宗当年封印他的阵法,同时更加努力的练习巫家道术。可惜,古籍里跟雷有关的道术极少,而且需要深厚道行才使得动雷,看来她必须多修行十几二十年才可能到达那样的境界。
唉,爷爷曾说过,她可能是除了老祖宗之外,巫家后人里最有天分的人,日后收妖除魔的成就肯定非凡。
只是天分归天分,她现在只有十九岁,天分再高也需要时间和努力,才能转化成实力。
而且她的天分抵得上他神兽的身分吗?更何况还是一只活了很久很久,也许是她三十辈子久的神兽。即使老祖宗复生,大巫和小巫联手,恐怕还是压制不了那只神兽,更别提现在只有她一人,没有任何的援助。
每当巫主庭想起双方有如天壤之别的实力,她总是摇头叹气。
通常会以螳臂当车之人,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那人无知,不了解敌我差距;另一个是那人无牵无挂,死了也就一条命,怕什么。
巫主庭很懂得审时度势,外加她有一整个村子的责任,因此她不会轻易地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只要她一死,在这样混乱的世道里,妖怪或是蒙古大军犁平整个村落是早晚的事。在下一个巫家人接手之前,她要为众人珍惜自己的生命。
说到生命,他呢?
“你活了多久呀?”一日,巫主庭在巡视谷外结界时,问向跟在一旁的他。
大吃大喝了十几天后,黑衣男子最新的兴趣是瞧瞧现在的人都在做什么,于是有时候他会在她身边跟进跟出。
每隔十天,巫主庭都要巡视一次谷外结界。由于他只要一走进山谷,谷里的结界就会被他打破,因此她曾明言他别跟,于是他就没跟。至于谷外结界就没这顾虑了,因为他们可以绕着结界的边线走。
这些日子,巫主庭发现其实他跟小宇有一些相似,都像是依着本能在生活。每天就是吃和睡,还有让自己开心的找乐子来做。不知道他是不会,还是不擅长,总之他很少有什么复杂的思考,像是欺骗、掩饰、计谋。他心里的感受通常都写在脸上,喜怒也很简单直接。
“很久很久。”他边走边摇头晃脑的东看看西望望。
“那是多久?”他这样讲,谁听得懂!巫主庭朝他丢了个白眼。“一千年?”
“呿,小看我。至少也有六七千年。”
“六、七千年?没唬人吧?”巫主庭不敢置信。
“四方神兽中,在最早的青龙升天之前,我就有二千多年的修行了。我记得,他升天的事大概是四千多年前了。”
她问:“所以青龙比你厉害?因为他比你早升天为神了。”青龙比较厉害,赶快记下记下!
“呿,又小看我。我说他升天,不代表我那时没能力升天,我就是不想上去当神,才待在人间。”黑衣男子一脸不屑。
多少帝王将相、凡夫俗子就是梦想着得道成仙,而他却弃之如敝屣。巫主庭几乎想跳起来怒骂他浪费,然后托拜他赶快升天为神吧!好让他成功送走这位瘟神大爷。
“为什么不想当神?当神不是很好吗?当神自由自在又长生不老。”
“只有人才会这样想。我本来就不在轮回之中,你也别神呀神的看我,看得真让人便扭。我没那么崇高,也不在意那样的虚名。我记得在人间,称呼会吃人又法力高强的叫‘妖怪’‘妖魔’,你要当我是妖魔也没关系。当神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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