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使自己返回病房的动力,但也不能回家。安齐坐在大厅里,想让自己这份暖昧的感情好好地冷静下来。现在打算怎么办?自己也不知道,一片茫然。现在待在这里,哪儿都去不了。
“你在那里干什么?”
突然听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安齐吓了一跳。
一位中年护士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像购物篮一样的东西正瞪着自己,看上去像是来取药的。看她那样子,要不是穿着白色的护士服,还以为她是在逛菜市场或超市什么的。
一看安齐支支吾吾的样子,那位护士就毫不客气地走了过来。
“探房时间可是已经过了的哦。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那个……”
“我警告你,再过一会儿保安就来巡查了。我劝你还是早点出去为好。”
“……”
安齐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正门是关着的,只好从临时通道出去了。
“喂,拜托,不要那么慢腾腾地好不好?”护十冲着安齐的背脊嚷道。
安齐在走廊上走着,心里想,自己虽然放心不下麻理手,但现在也无能为力。不过,总不能就一直那样坐着吧。现在有借口回家了,未尝不是件好事。
临时通道与正门相比,给人的印象真是大相径庭。门外既没有整齐排列的树木,也没有出租汽车站,甚至连照明也没有,前方几十米远的地方根本看不清楚。也许直往前走就是条死胡同。门口停着几辆自行车和小型汽车。水从沿着墙壁的排水口里涓涓地流了出来。
要朝哪边走才能走到停车场呢?安齐走了几步,四下张望着。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从脚底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安齐吃惊地往下一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窨井盖的上面。脚下传来轻微的振动,振动逐渐变得越来越大。
是下水道水流的声音吧,安齐最初这样认为。但若是水流声的话,怎么听起来有点不自然。感觉下水道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是老鼠吗?不对,是比老鼠更大的东西。
安齐注意到这个东西朝自己这边过来了。因为声音越来越大,窨井盖与它产生了共鸣,开始“喀哒喀哒”地响了起来。安齐急忙躲到一边去。
安齐尖起耳朵倾听着。它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呢?声音是从哪个方向逼近的呢?安齐全神贯注地听着,一定要把这一切弄个水落石出。听这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水道的管壁上滚动着,要不就是在爬动着。虽然现在还无法判断那东西究竟是生物还是机器,但不管怎么说,它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朝这边冲了过来。窨井盖现在已经很明显地开始剧烈地振动起来。安齐仰起了脸,刚好在对面的方向,声音刚好从正前方传来。安齐把目光落在自己脚下的窨井盖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回过头往后一看,临时通道就在那里。声音传来的方向、窨井盖、临时通道,它们刚好在一条直线上。
什么?这难道是冲着医院来的吗?
安齐转过头,再次看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但他只看到了一片连病房的灯光都照射不到的黑暗,就连附近的民房和电线杆的影子都消失在黑暗中了。
窨井成了扩音器,那个声音开始像地震时的轰鸣一样响了起来。可能是因为风在吹吧,安齐听到了有空气从窨井盖的边缘漏出的声音。现在安齐已经很清楚了,那个在地下爬行前进的东西是个什么样子。那个东西很大,比安齐想象的还要大得多,根本不是什么老鼠或蛇之类的小动物。它也许比安齐还要大,那个东西正“哧溜哧溜”地前进着,甚至连它呼吸的节奏声都听得到。它的行动中洋溢着自信和毫不犹豫的决心,它的声音表明了一切,它正笔直地朝这边冲来。
安齐浑身上下不住地颤抖着。他注视着对面的黑暗,看见地面的震动像波浪一样逼了过来。二十米。黑暗处发出了声音。十五米。柏油路在微微震动。十米。安齐直往后退,目光紧紧追随着声音发出的地方。那东西渐渐逼近了,朝安齐所在的方向来了五米。“不要过来!”安齐大叫起来,但发不出声来。三米。窨井盖像马上就要散架了似的。“喀哒喀哒”地跳动着。有种什么黏液质的声音传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安齐反复叫道。那东西马上就要升到窨井盖的外面了。
安齐抱着头逃开了。
“轰隆”!
一阵轰响从脚下飞驰而过。
全身被声音包围了。安齐闭上了眼睛。
他的膝盖微微地颤抖着。整个地面上下摇动起来。直到声音远去,安齐才敢睁开眼睛。他的五脏六腑晃动着,久久不能平息。
是什么东西?
究竟是什么东西穿过去了?
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一个有生命的东西从地下穿了过去。城市的下水道里竟会有那样的庞然大物,真令人难以置信。而且,它是带着一种顽强的意志朝这边冲过来的,从它的速度里感觉不到丝毫的犹豫。
但是,为什么是朝这个方向?
安齐回过头朝上看着医院的墙壁。声音进入了医院,它确实足冲着医院来的。
声音已经听不见了。没有任何动静。难道它已从地下出来了?难道它已进人了医院的下水管道?
……麻理子。
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名字。
麻理子有危险。
不知道为什么,但安齐止不住这样想。那个声音的主人是冲着麻理子来的。
安齐立即转身冲进了临时通道。
12
刚接到护土的通知,说麻理子的病情现在有点反常,吉住贵嗣一听,急忙朝病房跑去。
据说当护士发现时,麻理子已处于极度发作的状态。
镇静剂一点效果都设有,麻理子现在在床上又蹦又跳。还没听完护士的报告,吉住就迫不及待地挂断电话,跑了出去。
在移植手术后,麻理子的确每天晚上都会被噩梦魇住。每次发作时,护士们都不得不跑到病房把麻理子弄醒,帮助她平静下来,有好几次都使用于镇静剂,但今天的发作似乎非比寻常。
麻理子她到底怎么啦?吉住心急如焚,麻理子身上类似排斥反应的问题也一直没有解决。加上这种发作,像这样奇怪的症状,对已做了十几年移植手术医生的吉住来说,还是第一次碰到。
吉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麻理子病房外,听见从门的那边传来一阵阵“扑通扑通”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重物猛然落下一样,他不由得吃了一惊。护士在里面叫苦连天。在把手伸向门把的那一刹那,吉住略微踌躇了一下。
“怎么啦……”
吉住走了进去,不由得倒吸丁一口凉气。
只见麻理子的身体在床上哆嗦着被弹了起来。有两个年轻护士拼命地想要按住她,但都被她挣脱了。被子被踢飞了,输液用的支架也倒在了地板上。
麻理子的下腹部高高地膨胀着,这部分的睡衣不正常地鼓得圆圆的,吉住看得两眼发直。
这是什么东西?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麻理子的下腹部高高地隆起,这种现象是无法用正常的骨骼运动来解释的。而且那里还像橡皮一样不停地伸缩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从麻理子的身体里飞出来了似的。那部分的运动实在是太剧烈了,以至于麻理于的整个身体都被翻腾了起来。麻理于翻着白眼,几乎昏迷过去。
“医生!”
护士们在寻求帮助。
吉住回过神来,跑到麻理子身边,准备按住麻理子的脚。但是麻理子的身体在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的作用下弹了起来,怎么抓也抓不住。就在吉住的眼皮底下,麻理子的下腹部开始剧烈地变形,吉住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把抓住麻理子的睡衣,把下腹部周围的睡衣拉开一看,留在左右两边的移植后的痕迹一下子映人了眼帘,其中左边的痕迹在吉住眼前看着看着就鼓了起来。
这难道是……
吉住睁大了眼睛。
是移植肾吗?
是肾在动吗?
吉住把自己的身子压在麻理子的身上,用全身的重量按住了麻理于的脚。
“快把麻理子的手绑起来!注意不要让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两个护士拼命地按住麻理子的双手。麻理子的腰来回使劲地弹跳着,竭力地进行反抗。麻理子的下腹部在吉住的胸口下面暴跳起来,这种暴跳是一般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麻理子的下腹部强有力地撞击着吉住的身体,十四岁的少女想把吉住的身体弹回去。这是怎么叫事?吉住痛苦地呻吟着。这不是麻理子在用力,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移植肾在一股强大的力量的作用下运动着,在麻理子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它的声音吉住都听到了,“扑通”,“扑通”,肾在搏动,就像心脏的脉搏在跳动一样。该死的,该死的。吉住…边拼命按住麻理子不断倒腾的双脚,一边在心中不由得喊叫起来。
“快绑住她!”
麻理子的身体一下子弹起三十厘米高。
吉住和两个护士一齐被甩了出来。麻理子在床上剧烈地蹦达着,床上的弹簧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吉住的头撞到了墙上。真是一股大得惊人的力量。
突然,麻理子不跳了。
弹跳逐渐慢了下来。下腹部鼓起来的地方消失了,就像是一只掉落在地上的皮球由于渐渐地失去反弹力而弹不起来了似的。麻理子安静地躺在了床上。
“……”
看到麻理子完全安静下来之后,护士们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身来。吉住也一边摸着头,一边朝麻理子走去。病房里一片寂静,完全换成了另一个世界。刚才的吵闹就像是一场令人难以置信的噩梦。
麻理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甚至能听到她轻微的鼾声。刚才发作得那么可怕,可她现在却呼吸正常,完全没有被打乱的样子,而且一滴汗都没出,下腹部一点儿也看不出会动,能看见的只是麻理子恬静的睡脸。
吉住悄悄地用手指尖碰了碰麻理子的下腹部,不像要鼓起来的样子,搏动一样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为了慎重起见,吉住把她的衣服掀开了一点,检查手术的伤痕。他用手试着摸了摸,没有任何异常。
刚才的发作是怎么回事?
吉住瞥了一眼护士们。两个护士都弓着腰,脸上一片茫然,看上去好像还没有解除对麻理于的戒备。吉住把目光转向了麻理子。
把麻理子的衣服整理好后,吉住再—次凝视着麻理子的脸。从地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有丝毫的痛苦。难道是镇静剂突然起作用了?但这很难理解,因为按道理来讲,镇静剂是不可能发挥那么强大的作用的。
“发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吉住注视着麻理子的脸,问护士。
“是在‘七点二十分发现的。”有一个人回答道,“隔壁的患者按了紧急呼叫,这样才知道的。刚刚来的时候,还没有发作得这么厉害,当时只感觉她好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我心想她还是跟平时一样,也就没去管她,只是站在她身边看着。可渐渐地,她开始暴跳起来。我一个人控制不了,便赶忙又叫了一个护士来帮忙。从七点三十分左右开始,我们已拿她没办法了……”
“……可不是嘛。”
“一边暴跳着一边还在说梦话,什么‘不要过来’。”
另一位护士补充了一句。
“‘不要过来。’什么意思?”
“不知道。麻理子被魔住时常说这句话。”
“她是让谁不要过来?是梦中出现的那个人吗?”
“这个我们问了麻理子,可她也不回答,所以……”
“……”
麻理子安静地闭着眼睛,跟刚才相比,真是判若两人。她的脸蛋上微微带着点还没完全消退的红晕,显得稚气未脱,眼睫毛任性地伸展着,嘴唇微启着,露出一丁点儿雪白的门牙。吉住俯下身占,用手摸了摸麻理子的脸蛋。
麻理子的眼睛猛地一下睁开了。
同时,一股强烈的振动传到了吉住的指尖。吉住大叫一声,把手拿开。护士们在一旁尖叫起来。
麻理子的眼睛就像要掉出来似的睁得大大的,黑黑的眼珠子宛如一个形状完整的圆盘。看着这双与人的眼珠相去甚远的眼珠。吉住只感到脊背阵阵发凉,它们看上去就像是镶嵌在玩偶眼窝里的玻璃眼珠一样。
麻理子抬起上半身。吉住不由得往后退。麻理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吉住,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她的瞳孔收缩着,表情木然。
“究竟……”
吉住发出嘶哑的声音。护士们挤成一团,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麻理子抬起上身后便坐在那儿不动了。她的头朝着这边,睁着眼睛,脸刚好对着吉住,一动不动,凝固了似的。
但是麻理子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吉住的脸上。
吉住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吃惊地追随着麻理子的视线。
麻理子正盯着吉住的腹部周围,但视线没有聚焦在那里,她在盯着更远的地方,吉住后面更远的地方。
吉住回过头一看。
那里有一个安在墙上的盥洗台,是一个旧式的,比普通家庭浴室里的盥洗台要小一圈,显得很寒碜。水龙头是小型的那种,开关的形状也显得很古老。吉住看看麻理子,又看看盥洗台。显然麻理子正凝视着盥洗台。
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盥洗台上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吉住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
是水滴。水龙头的底端有一粒水滴正在形成,水龙头没有拧紧,水滴的体积在逐渐增大。它慢慢地、慢慢地鼓起,越鼓越圆。吉住的目光不敢从那粒水滴移开。就是它,麻理子正在看的东西就是它。
水滴迅速地越变越大,没有要停止膨胀下去的意思。水滴很快因为自身的重量,开始变成眼泪的形状,从水龙头的边上垂了下来。
终于,水滴离开丁水龙头。
然后垂直地落下,落在了盥洗台里。
“啪嗒”。
13
利明开着车进入了市立中央医院。医院正门前面的灯都已关掉了。他把车子开到大门口,窥伺着大门里面的动静,但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门已锁了,这毫无疑问。门上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今天的诊察已经结束,急诊患者请绕道走临时通道。”
临时通道?利明皱了皱眉,究竟在哪里呀?
利明下了车,跑到大门跟前,“咚咚咚”地敲着门。没有反应。利明环视了一周,想看看什么地方画着去临时通道的地图,但没有发现像地图一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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