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后,丁家与胡家处于平等地位,却仍是三代单传。
当丁姓人家迁居龙川之后,龙川村人果然才辈出、代代有高官。根据胡氏宗谱记载,仅宋、明、清三朝龙川就有进士十一名,明朝就有进士七名,其中最著名的是“一族开三府”的户部尚书胡富、兵部尚书胡宗宪、副都御史胡宗明三人。还有,清季绩溪礼学三胡:胡匡衷、胡秉虔、胡培翚,北宋《苕溪渔隐丛话》作者胡仔,徽墨大师胡天注父子,红顶商人胡雪岩,国内外著名学者胡适等。
爷爷说的人名中,我只知道“胡雪岩”和“胡适”,但是这两个人名就足够让我震撼了。
刚开始我还以为爷爷弄混淆了,把只要是姓胡的名人都凑上数。但是后来一查资料,我才发现爷爷说的每一个人确实都是那个地方出来的。
奶奶不知道爷爷罗列出来的人都是什么人物,但是她知道“进士”和“尚书”的重量级别。于是,她“哦”了一声,勉强相信了爷爷的话。
去掉了奶奶的疑问,爷爷继续讲述他跟杨道士在那片“被浪费的风水宝地”遭遇“李铁树”的事情。
79。
杨道士战战兢兢地围着“李铁树”走了两圈,神情不太自然地问爷爷道:“这个……莫非就是那位老农说的‘李铁树’?”他伸出手来,犹豫不定地摸了摸李树,又摸了摸铁树。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爷爷知道杨道士因为紧张才明知故问,便不答理他,默默地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这两棵挨在一起的树。
杨道士收回手,眨了眨眼,问爷爷道:“我们已经找到李铁树了,可是如果那个妇女不出来,我们不还是白忙活儿了吗?”
爷爷揉着眼角,仿佛刚才打量这两棵树是十分费力的事情。听了杨道士的疑问,爷爷放下手来,轻轻叹了口气,侧了头看了杨道士半晌。
杨道士不知道爷爷为何用那种说不清意味的眼神看着他,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心慌意乱。他鼓起勇气问道:“你看我干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他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往后退步,似乎害怕爷爷突然猛扑过去。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那个倒霉的早晨,那个妇女就是突然之间变脸,朝他猛扑过去的。此时此地,他没有理由不多个心眼。
爷爷收回目光,微笑道:“你找到了人家的房子,但是不敲门,人家怎么知道你来了呢?”
“敲门?”杨道士一愣,“这里就两棵树,哪里来的门?”
爷爷笑道:“既然没有门,那叫两声人家的名字总可以吧?这样就可以把屋里的人叫出来了。你试试。”
杨道士狐疑地看了爷爷半天,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出了点儿问题?这里屋都没有,怎么叫屋里的人?”他慢慢地走到爷爷身前,伸手作势要摸爷爷的额头,两条腿还是战战兢兢的,如筛糠一般。
爷爷拿开杨道士的手,正色道:“我没有问题,只是看了这树心里莫名其妙地忐忑不安,一颗心像悬起来了一样。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是我猜不到会发生什么事情。难不成我老伴在家里不舒服了?”
“不会的,我们出来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就算感冒发烧,也要吹凉风淋冷雨嘛。不要多心。”杨道士嘴上劝着爷爷,眼睛却往两棵树身上瞟。
爷爷点头道:“也许吧。你叫一下那个妇女。或许她就在这里等着你呢。”
杨道士挠挠头,道:“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爷爷咂咂嘴,道:“你叫李铁树就可以了。”
杨道士还是将信将疑,但是他细声细气地叫起了“李铁树”,一连叫了三声。
叫完,他回过头来看爷爷,道:“你看,这不是没有效果吗?你就别耍我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的话刚说完,他们俩就听见树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这么晚了,是谁在叫我家男人的名字呢?”
爷爷和杨道士立即面面相觑。
杨道士平时驱鬼念咒毫无惧色,但是听到这个声音后立即吓得浑身一软,拉住爷爷的手道:“就是她!就是她!就是这个声音!”他的手立时变得冰凉,如同死人一样。爷爷的手如同捂住了一块散发寒气的冰。
许多事情都是这样,发生在别人的身上时,自己可以毫无惧色。但是一旦事情降临在自己的头上,立即就会吓得两腿发软。杨道士正是这样的人。而爷爷几乎没怎么考虑那个女人的声音,心里一阵阵的难受,不是反胃那种难受,而是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那种难受。
在向我复述杨道士的事情时,爷爷还是没有弄清楚当时他为什么那样难受,知道奶奶出事后,他最终明白了那是一种不好的预示。而在当时,他怎么也猜不透其中的意味。
杨道士见爷爷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更是失了主意,大叫一声:“马岳云,你倒是替我出主意呀!”
在我们那个地方,如果晚上遇见熟人,是不宜连名带姓直呼别人的,那样容易将人的魂魄叫离身体。
奇怪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杨道士看见另外一个“马岳云”从爷爷身体里走了出来。而爷爷硬生生地站在原地,保持一副思考的模样,也许他还在揣摩心里那个奇怪的感受。从爷爷身体里走出来的“马岳云”朝杨道士笑了笑,但是立即抬起手来挡住眼睛。一股强烈的光芒照在了“马岳云”的身上。
杨道士一惊,立刻明白是自己一时口误,将马岳云的魂魄叫了出来。而“马岳云”挡住眼睛,是因为他的道袍上有个八卦。他连忙低头去解开衣裳,将八卦拆开来。
可是对面的“马岳云”还挡着眼睛,杨道士这才发现那道光芒不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他心中一慌,急忙循着光芒看去,只见另外一个人站在“李铁树”旁边,嘴巴微张,也是一动不动。他原以为他看见的那个人会是一个女人,是他先前见过的那个女人。
如果真如他所料的话,他会惊得浑身一麻,而后立即恢复知觉。因为那个女人出来得虽然突然,但是也是出于意料之中的事。可是当看清那个人的模样后,杨道士惊得嘴巴张成了标准的圆形,身体坚硬如石头,连个手指头都动不了。
那个站在“李铁树”旁边的人根本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没有谁比杨道士更为熟悉!
80。
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而照在“马岳云”身上的那道光芒,正是从那个人的道袍上发射出来的。
原来不只是马岳云,他自己也早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也许就在对“李铁树”叫名字的时候发生的。
还不等杨道士从惊异中走出来,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是你吗?你终于还是来找我了?”紧接着,那个曾经找过杨道士的妇女从树后走了出来,嘴角挂着一丝冷冷的笑,脚步轻盈。
爷爷用手挡住那道强烈的光芒,眯着眼睛去看那个妇女。妇女也发现了还有一个人在场,笑道:“原来画眉村的马师傅也来了呀。前阵子我还见过你父亲呢。哦,不对,应该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奇怪的是她不怕杨道士身上发出的光芒,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从容不迫。风从山头上刮过,这棵树的周围仍然安安静静。
杨道士结结巴巴道:“原来……原来你们两个认识?”
爷爷怕他乱想,慌忙解释道:“她认识我,但是我不认识她。”
杨道士急忙问那个妇女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逼我到这个地步?你知道吗?几天之后我就要一命抵一命啦。我哪里得罪过你?你叫我来李树村,我也来过了。找不到你不是我的错,我和这位马师傅也是问了许多人才偶然知道你在这里的。这事不能怨我啊!”杨道士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妇女朝一副可怜相的杨道士看了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杨道士紧紧相逼道:“我一辈子就为人念咒驱鬼,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我问心无愧。你干吗要害我呢?”
妇女怒喝道:“你不就是为了钱吗?如果人家不给你钱,你愿意给人念咒驱鬼吗?哼,说得好听。问心无愧?我想你该有愧才是!我的丈夫和儿子都被你弄死了,你知道吗?”妇女的两只眼睛几乎要跳出眼眶,砸到杨道士身上去。
杨道士到底是底气不足,连连后退好几步。
妇女更加凑近杨道士,怒不可遏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帮别人,你到底还是为了钱吧?你就是为了钱才将我丈夫和儿子杀死的!你这个可恶的道士,你现在的下场是应该的,还有脸来找我?”
杨道士着急道:“你……你……”
妇女毫不退让,叉着腰道:“我怎么啦?我丈夫侵犯了你们,你们可以害死他;现在你侵犯了我的家人,我为什么不可以害死你?我就是要让你痛苦!要让你知道被整的滋味!”
杨道士干咽一口,说不过这个妇女,忙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爷爷。
妇女一眼就看出了杨道士的心思,厉声道:“你不要求他,他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前阵子还帮画眉村里人治过恐婴鬼,前世做的坏事,今生还要乖乖地还债。他是不会帮你的。”看来她不但非常了解杨道士,还很了解爷爷的事情。
妇女又骂道:“人家口口声声叫你半仙,你算什么半仙?你够资格吗?如果你是实心实意帮别人的忙,那我没有抱怨的话讲。我丈夫和儿子那是应得的下场,可是你整死他们,只是为了几袋米钱。我的丈夫和儿子是罪有应得,那你也应该一样罪有应得!为什么偏偏我丈夫和儿子受了报应,你却活得逍遥自在?”
“所以你就要陷害杨道士?”爷爷终于插进一句话来。
见爷爷突然发话,妇女愣了愣。
“这有什么不对吗?”妇女问道。
爷爷嚅了嚅嘴,缓慢地说道:“那么,杨道士的徒弟被你害死了,我是不是应该让你罪有应得呢?”
妇女呆了一呆。
爷爷又道:“当然,我知道,你是因为心里不服气才这样做的,情有可原。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杨道士的徒弟被你整死应不应该?冤冤相报,何时是个尽头?”
她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听了爷爷的话,哑口无言,神情也由愤怒变得黯然。杨道士慌忙躲到爷爷的身后。又是一阵风吹来,爷爷脚底下的荒草摇曳不定,爷爷也感觉到脸上有丝丝缕缕的凉意掠过。顿时,爷爷感觉心中那种难受的感觉似乎没有先前那么明显了。爷爷抬起头来,发现李树和铁树也随风颤动。树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弯明月。
妇女低头沉吟了片刻,有气无力道:“其实我没有害死他的徒弟。他的徒弟还活着,就躺在他的床底下。”
杨道士惊讶不已,急问道:“他没有死?那我埋掉的是谁?他父母抬走的又是谁?”杨道士的大徒弟挖出来后,被他父母领回去埋了。虽然当时他的脑袋里混乱如一锅粥,但是他清楚地看见大徒弟苍白的手在担架上来回荡悠,如一条死去的蛇。而被他捅伤的地方,还有殷红的液体不断渗出来。
爷爷反手打了杨道士一下,示意他不要这么急躁。杨道士立即停住了询问,两眼发直地看着那个妇女。文人
妇女似乎有些累了,低声道:“反正我没有害死你徒弟。你回道观里的床底下看看就知道了。”说完,她也不多看爷爷和杨道士一眼,兀自走到“李铁树”后面去了。
杨道士着急了,从爷爷身后跳了出来,却又不敢跟着那个妇女走到后面去,只是聒噪不已:“喂,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怎么能走呢?万一床底下没找到我徒弟,那我怎么办?”
81。
爷爷劝道:“她既然能害你到这个地步,又何必多花心思来骗你,我们还是走吧!”
杨道士“咦”了一声,见树后再无动静,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可是树后已经空无一物,那个妇女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爷爷和杨道士又等了许久,再不见那个妇女出来。他们俩便回到李树村前的岔路上,然后分道扬镳。
两人分开之后,杨道士急匆匆地往自己的道观方向奔跑。而爷爷朝相反的方向走了不远,就着影影绰绰的月光,发现前方站了一个人。那个人在爷爷的归途当中来回徘徊,似乎正等着某个人的到来。
杨道士回到道观后,果然在床底下找到了他的大徒弟。可是他的大徒弟却变得傻傻的,见了杨道士也不知道叫一声“师父”,只是颇有兴致地玩弄着自己的几个手指头。
大徒弟的父母得知消息,急忙赶到道观来。虽然他们的儿子已经傻了,但是他们已经无法叫杨道士抵命。
大徒弟的父母掘开之前的坟墓,发现棺材里摆着一截干枯的桃树枝。
自此之后,杨道士再也不为人念咒驱鬼,全心抚养大徒弟,潜心念诵经书。过了年之后,杨道士托人将他的道服和七星剑等物件送到了爷爷家。爷爷接受了,但是一直存放在楼角上,从未动用过。
直到我上了大学之后,听说了杨道士仙去的消息,而妈妈告诉我说,爷爷将那些道袍和七星剑等送回了道观,那些东西也跟杨道士一起入土为安。
爷爷和杨道士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爷爷在回家的路上又碰到了告诉他们“李铁树”的老农。
爷爷说,他别了杨道士之后,就脚步匆匆地往我家的方向走。他明白,当时时间已经很晚了,最好在我家住一晚。如果赶回去,难免半夜吵醒奶奶的睡眠。而反噬作用让他的身体极其容易疲惫,他自知身体如一台使用过久的机器,各个部位已开始老化。
爷爷就是经常这样跟我说的:“你爷爷的关节和骨头都开始老化啦。就算是玉石,年代久了还是会变成黯淡无光的尘土,何况是你爷爷我呢。”爷爷这样说的时候语气轻快,没有半点儿消极的情绪。他对衰老死亡的超然态度很让我惊讶。
而我爸爸的母亲,我真正要叫做“奶奶”的人,她在离世的时候痛苦不已,再三请求老天给她三年时间。妈妈说,奶奶想把我带大了再离去。可是最后老天没有让奶奶如愿。
所以,虽然我的脑海里根本没有奶奶的印象,但是每想到此,就会感叹神伤,许多消极的念头涌上心头。虽然爷爷现在还在世,我也希望他长生不老,但是随着人的长大,亲人的离去总是不可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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