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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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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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大家说的那个‘冰鳍’对不对?”少年眯起眼睛,斩钉截铁的说着慢慢凑近我们,这一刻我看见——连他的瞳孔都是明亮的嫩绿色。

冰鳍的脸一下子就垮下来,拼命忍住眼泪点了点头。与他相反,明媚的笑意顿浮现在少年眼角:“运气真好,二选一的答案被我蒙对了!”说着他将翡翠流光般的眼波转向我,一瞬间,那美丽的瞳孔收缩成了一条竖线,我吓得连忙退到冰鳍身后。

“幸亏不是这一个,不然可就有点麻烦呢。”少年却依旧盯着我蹙起细致的眉头,好像在权衡什么,终于他低下头自言自语起来:“这一个的名字说不得……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冰鳍已经是我的了,我也用不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

冰鳍已经是他的了?一听这话,我和冰鳍顿时吓得抱作一团——他猜出了答案,按照约定就能拿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我们两个根本连他名字的头绪都没有找到!

“小冰鳍,来来来。那一个可以回家去了!”少年兴高采烈的走过来。我和冰鳍一迭声的大喊着“不要啊”,转过身夺路而逃。可是对于小孩子来讲,这四通八达的树甬道根本就是迷宫,奔跑在一片昏暗里,周围的树根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每条路都让人觉得似乎已经来过这里,又似乎第一次碰到;原地打转的恐惧,再加上孤独和寒冷,我们两个终于累得再也挪不动脚步,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乖可不行哦,你们根本逃不掉的!”这一刻,少年熟悉的语声再度响起,一头苍碧的乱发渐渐从树根阴影落下的黑暗中浮现出来,随即是得意的笑容,纤细的肩颈,轻飘飘的白绢衣……如同最后一击一样,我和冰鳍终于扯开嗓子放声大哭。

“你可不要欺负我家的小孩子啊,阳炎!”幽暗的井底宫殿彼方,突然传来熟悉的苍老声音。转头看去,步伐老迈而从容的身影慢慢穿越水波的纱幕向我们走来,随着他每走一步,蓝天和街巷的日常景致不断展开,像涨潮般蚕食着漆黑井底的幻象,暗影包围中的绿发少年,缓缓抬起碧清的眼睛凝视着那个人,露出一个不完整的微妙笑容;而我和冰鳍则欢呼起来,不顾一切的奔跑过去,围拢在他膝下——是祖父呢!一定没问题的!以前碰上这样的事情时也是如此,只要祖父在就什么都不用怕!

突然,冰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抹去眼泪,朝着白衣少年大喊起来:“我知道了,你叫阳炎!爷爷叫你阳炎!”我也不假思索的跟着嚷道:“你的名字是阳炎!”

“讨厌啊!不要重复这么多遍行不行!”这一刻,绿发少年发出无可奈何的咋舌声。朝着祖父的方向,他冷冷的叹了口气:“你出现的还真是时候,讷言。”

“你输了哦,阳炎。孩子们说出了你的名字!”祖父微笑着俯身拉起我和冰鳍。手中突然碰到了什么圆圆硬硬、冰冰凉凉的东西,我正要低头去看,却被祖父阻止了。

“那是你告诉他们的!不过猜对了就是猜对了,不管用什么方法……”绿发少年阳炎倒是很爽快,他用拈花的手指着我,“这一个的名字我虽然知道,但是说不出口,算我输。不过那一个可是我赢!”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冰鳍的惊叫声随之响起,定睛看时他已经被阳炎抱在怀里了!

“我不要抱!好冷啊!你的手好冰啊!”冰鳍用力推着阳炎的脑袋,大声哭喊。他一哭我也跟着掉下泪来——冰鳍要被阳炎带走了,带到深不见底的寂寞水府!我们会就此分开吗,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从有记忆开始我们就已经在一起了,彼此之间就像一片叶子的正反两面,春天一同从芽苞中萌发,秋天一同在泥土里腐朽;等待下一个春天来临时,再一次相逢于枝头,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分离!

“只是打了个平手吧!”在这个节骨眼上祖父居然还能不紧不慢的说笑,“活了这么久一点长进也没有,居然诳小孩子!”

这下倒勾起了阳炎的怨气,他轻拈着赤寺山茶花,故意恨恨的嗔怪道:“讷言才狡猾呢!上一次我醒来的时候就想带你走来着,可被你躲过了,现在又来坏我的好事!”

“我怎么敢啊!”祖父摇了摇头把我推到了前面,“这两个孩子自打出生就在一起,现在硬生生的分别了,至少要让他们送个饯礼当纪念吧!”

祖父不管冰鳍了,现在连我也要送到阳炎那边去吗?我害怕得急忙后退,祖父作势安抚,却在我耳边低语:“快去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冰鳍。不然他就真的要被带走了!”我一下子停住了挣扎——原来祖父不是不要我们!像以前把我和冰鳍藏在屏风后面那样,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们!

阳炎虽然将信将疑,但估计两个小孩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便放下冰鳍,却还是提防地牵着他的手。我疾步跑到他们面前,把祖父给我的那圆圆硬硬的东西塞给冰鳍。这一刹那我看清那是个小匣子,黑沉沉的底色上,旖旎的光晕暗淡流动——这不正是早上妈妈和婶婶收拾针线的点螺漆匣吗?

雨点般的声响伴着冰鳍接过匣子的动作响起。阳炎一下子变了脸色,露出碰见什么可怕东西一样的表情。冰鳍一见这架势立刻心领神会,故意用力摇起匣子来。这下对方再也忍不住了:“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啊?”

“是针。”祖父悠然的笑了起来。

“快丢掉!”阳炎别过脸掩住眼睛大喊起来。

祖父呵呵笑着摇起头:“不行,不行。那孩子天生喜欢女红,一刻也离不开针线啊!”

“就是啊!”冰鳍说着作势要打开针盒。阳炎一下子甩开手,飘一样的退向井栏,连指间那朵赤寺山茶也远远跌落在一边,一枚浓红的花瓣零落在尘埃里,被风卷到祖父面前。阳炎却还是一幅心有余悸的样子:“可恶啊!让他把这个收起来!我不带走这孩子了还不行嘛!”

“那可是你说的!”祖父慢条斯理的接了一句,“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要有个凭证才行……”他顺手捡起落在地上的山茶花瓣,递往阳炎的方向。那花瓣一下子被数点银星簇拥起来,飘向对方手中。

我和冰鳍顿时发出惊叹的欢呼声,阳炎却只是冷冷的笑着合拢手心接住山茶花瓣,当他缓缓打开双手,那枚花瓣竟随着他的动作延伸成一根精致的红色丝绦,他拈着丝线两端顺手打了个绳结,一边慢慢抽紧,一边沉声笑着:“就这么……说定了。”

“我还希望封印能够再保险一点呢,看来只能这样了……”似乎很惋惜的样子,祖父眺望着那端正的绯红绳结。

无言地看着冰鳍和我一溜烟的跑回祖父身后,示威似的探出脑袋,阳炎缓缓地摇了摇头:“讷言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平时就总是算计我们,从不顾惜大家是同类的情分!”

沉静的微笑依然隐现在祖父眼角的皱纹间:“我们不是同类,我是人。”

阳炎毫不留情地洒下一串流水般的笑声:“人?能看见我们,能被我们看见,还说自己是人?”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高声反驳:“难道阳炎就不是人吗?我们难道有哪里不同吗?”看起来冰鳍也非常赞同,跟着连连点头。

轻微的笑声代替了回答,祖父和阳炎都转过头饶有兴致的瞧着我们。虽然此刻他们无法望见对方,但我却可以清楚看见,年少的阳炎和苍老的祖父脸上,浮现出相同的笑容——那背阴处寂然绽放的花朵一样的笑容。

“在封印还没有解开之前,我都会遵照约定的。后会有期了!”阳炎轻轻甩动烟柳一样的乱发,看样子是到他决定离开的时候了。

“等一等!”这一刻,冰鳍竟然喊住了即将离去的少年,他捡起落在地上的山茶花,一语不发的走过去将那枝红萼递到了阳炎面前。阳炎不解的皱起眉头,但我却早已明撩了冰鳍的意思,连忙解释:“是礼物!”

虽然只是一朵花,可阳炎得到它的时候却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可爱呢!虽然逼人家陪他玩这点很坏,但我却真的很喜欢他的笑容,冰鳍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吧,所以他才会固执的要阳炎收下那朵缺了花瓣的赤寺山茶。

一瞬间,神情萧爽的阳炎呆住了,接着他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小心翼翼的伸手接过那朵残缺的酲红花朵:“真拿你们没办法啊……果然是讷言家的孩子——像点燃的犀角,总是在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发光……”说着他俯下身靠近冰鳍的鬓边,像是在耳语着什么,在慢慢浮起的苍碧烟气笼罩下,冰鳍稚气的脸上渐渐露出困惑的表情,犹犹豫豫的,他点了点头。像放下了什么重担似的,阳炎松了口气微笑着直起身体,朝祖父的方向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谢谢你,冰鳍,还有……火翼。”说出我名字的一瞬间,绿发的少年化为蜿蜒屈伸的长长碧影,只是片刻间,像融化在空气中一样,这游走盘旋的绿意渐渐淡去,那抹残像倏忽没入井口而消失,阒无人迹的井床边,只有石栏孤寂的静立在枇杷的树荫下……

“终于把这难缠的家伙送回去了!下次还不知道又会遇上谁……”祖父注视着恢复了平静的井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冰鳍不是男孩子吗?把针线盒给我啦!”早已忘了危险的我又开始了抢玩具的游戏。冰鳍当然不肯轻易交出:“你是女生就了不起吗?爷爷说我一刻也离不开女红的啊!”

“你们给我适可而止!”祖父不由分说地夺过盒子,声音罕见的严厉,“我嘱咐的事都丢到脑后了吧!偷偷摘花,到井边淘气,居然还敢跟那种东西玩游戏!幸亏今天阳炎这家伙刚醒还看不清东西,怕被针伤了眼睛,不然看你们怎么收拾!”

——不准看陌生人的眼睛,更不准和他们说话;只准和冰鳍互相称呼乳名,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发型……祖父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奇怪规矩。可是为什么呢?明明阳炎也好,那些古怪的客人也好,他们都会哭会笑,虽然容貌有些特别,但和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见我和冰鳍一副不服气的样子,祖父苦笑着叹了口气:“就像阳炎说的那样,你们是点燃的犀角,总是照亮本应永远留在黑暗中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保护自己呢——你们似乎还没有身为燃犀的觉悟……可我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不要不要不要!我们会很乖的,要和爷爷永远在一起!”祖父总是这样,当我们犯错时他从不横加训斥,而是叹息着说“离开”什么的,每到这时候我和冰鳍总是抱紧他拼命撒娇,这下祖父他也就只能毫无办法的原谅我们了。

“那么告诉我,阳炎对你说了什么?”祖父的口气明显缓和了下来,他抚摸着冰鳍的头发问道。

冰鳍一下子红了脸,露出为难的表情:“不可以……不可以告诉别人的。”随即他转向我认真的补充着,“不过告诉火翼没关系,因为阳炎说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微微的惊讶掠过祖父眼角,瞬间消失在平常的慈祥态度里:“那就放在心里吧。不过阳炎的要求,小孩子是没有办法承担的……”虽然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此刻祖父的眼神里藏着说不出的悲伤。

“爷爷,爷爷!”我忍不住抓住祖父的衣摆摇晃着,“阳炎是谁,为什么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他?为什么他讨厌自己的名字,又不敢叫我的名字?”

“你们长大之后就会明白吧,不过……永远不要明白也许会更好。”祖父的笑意更深了,他轻轻拉起我们的手,“也和祖父做个游戏好不好?”

我和冰鳍顿时欢呼起来,如果还猜名字的话我们一定赢呢,不过我们的名字也瞒不过祖父啊,本来就是他给取的。

“这回不猜名字。”听见我们的童言童语,祖父笑的嘴都合不拢了,“这是藏东西的游戏——我把这段红丝线藏起来,在它重新出现之前,你们谁都不可以再想起今天的事情!”说着他摊开手,那段山茶花瓣变成的红绳结竟赫然在躺在掌心,我根本没看见阳炎把它交给祖父啊!

“不要想起阳炎吗?”冰鳍睁大眼睛偏过头。

“不仅仅是阳炎,还有他对你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留下的东西——总之今天发生的一切,你们比比看谁忘得最快最干净!”

这么新鲜的游戏还是第一次碰见呢!我和冰鳍手拉着手蹦蹦跳跳直喊有趣,却没有发现祖父慢慢紧握那朱红绳结,流露出复杂而矛盾的眼神……

直到今天我们才理解祖父的良苦用心,他又一次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我们——童年初春那一天母亲和婶婶之所以会收起针线,是遵从旧俗在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不动女红,因为此时的龙神们睡眼惺忪,怕飞针走线时不小心会伤了龙目。而我们碰见的,正是刚从沉眠中苏醒的龙神阳炎!

无法彻底了解这位神明究竟遭遇过什么,直到多年以后,我们才从巴家家主廪先生等人的口中得知他失去了本体,或是凭依在高大的社木上,被野心勃勃的咒缚之家利用;或是幽居于狭窄的井底,靠凡俗的供奉存在。他甚至无法维持自己栖身的领土,甚至衰弱到连呼唤“火翼”这样代表强大火焰幻兽之名的力量都没有,但无论多么潦倒,龙神毕竟是龙神,阳炎始终是强大的自然之力的化身,决不是两个稚龄孩童所能应付的。

所以祖父选择了忘记的游戏——只为切断我们和那位神明之间的联系,他藏起了代表约定的绳结,并将它的下落带入冰冷的墓穴。祖父希望这段回忆能随着自己的辞世就此永远封印,但是不行,曾经存在过的就永远不可能消失,更何况联系早已经建立——回应阳炎的耳语,童年的冰鳍点了点头!

所以那代表约定的红线才会再度出现在无量宫里,阳炎遵守承诺,在绳结还完好无缺的时候,他一直都在远远观望。然而承诺的就必须实现,祖父一定也预见到那绳结会在我们手中断裂吧,所以他才希求着这个约定能更保险一点,更长久一点,直到我和冰鳍成长为像他一样能从容应付一切的真正“燃犀”。

“那个时候阳炎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你答应他什么?”我不由得一把拉住冰鳍的衣角。他却恍惚的摇着头:“不……他不叫阳炎。”

我记得龙神说过‘阳炎’是现在的名字,他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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