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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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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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再呼唤我了,以后你想说什么,都请坦率地去说,想做什么,都请坦率地去做。因为我再也不要听你倾诉了……”随着夜光杯深深的叹息,冰鳍的指尖猛地穿越了山茶妖精的身体——随着周围的幻境像薄雾般轻轻飘散,此刻我们也已回到自己的躯体,人类又怎能抓住即将消失的虚幻精灵呢。

从来都正经到了刻板地步的浩行第一次失控了,从那游移无措的眼神可以看出,并不拥有燃犀之眼的他已经再也看不见夜光杯了,朝向空无一物的庭院,他大喊着:“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完全不会说……虽然想要恢复到以前的心情是不可能的,要我无条件的喜欢浩幸的妈妈也是不可能的,但是浩幸不一样,到我第一次抱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那么小,那么温暖……可是……要怎么说出来,要怎么让浩幸知道……”

“你以为唯独自己才有这种烦恼吗……”冰鳍似乎想说什么,但那幽微的语声却被他矜持的冷笑切断了。可实际上不用言明我也能知道——越是亲近的人,就越难于传达;遇上这种状况的人,又何止浩行兄弟而已!

“根本什么也不用说!”我脱口而出,“像今天这样就可以了!带着他做游戏,在他哭的时候抱住他;乘他睡着时把他画成大花脸,让他醒来吓一跳;在他弄了一脸蓝墨水时狠狠的骂他,不要偷偷替他擦掉!还要说什么多余的话?他不是别人,是你的弟弟啊!”

我的声音在除了山茶花树之外别无他物的空荡庭院里渐渐变的微弱,然后消失。夜光杯本体的枝干轻轻的摇曳起来,鲜润的花朵簌簌而落,就像折断翅膀的雀鸟,但花瓣却并不是一尘不染的洁白,相反染满了纵横的墨迹,比想象中要多出许多的繁花重重堆积到我们脚边——那是夜光杯保留的浩行这么多年份的思念吧,现在,到了归还的时候吗?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家里,包括自己在内,不会再有人被无法传达的思念所束缚了。

浩行再也看不见那金色眼眸的花妖了,但我和冰鳍依然看得到——仿佛呼应着此刻的话语,夜光杯的肌肤和衣衫上那沉重的墨色正渐渐褪去,使他看起来更加像幻影般虚无。

近乎透明的山茶精灵一边飘舞似的走了过来:“当年是我多管闲事,被讷言误会也是活该。”

讷言,是祖父在和彼岸世界交流时候才会用的名字啊。祖父误会夜光杯什么了呢?我不由得上前一步正要询问,却突然被对方伸手拂过面颊。

“你干什么!”冰鳍反射性地架住夜光杯的手腕,只见那冰晶般的指尖上,赫然凝这一点幽蓝的水滴。

“比起浩幸,更需要多加小心别被带走的,是你……”美丽的妖精悠悠低笑着。我愕然凝视着那滴病态的青蓝,梦中磅礴的雨声瞬间轰鸣在耳际,难道那场不存在的豪雨穿越了现实和幻象的界限,顽固地将某种残痕遗留在我肢体上吗?

难道……夜光杯是在暗示,我将会被这场狂暴的幻之雨带走吗?

可是已经来不及详细询问了……

“我自由了。”伴着依稀飘来的最后语声,夜光杯的身影突然在冰鳍手中迸散作无数洁白的花瓣。我记得他的最后一刻——虽然面目朦胧,但说出这句话的夜光杯脸上,绽开着比花更像花的微笑。

“在那里!”浩幸突然指着那繁花落尽的深绿古树,发出又惊讶又欣喜的呼喊,“夜光杯往那里去了!”

我和冰鳍不由得面面相觑,身为燃犀的我们都没能看清夜光杯的最后归宿,可是小孩子真挚清澈的眼睛却捕捉到了山茶妖精最后的一线微茫的光华——无处不在的公正法则如何安排我们无法彻底领悟,但夜光杯没有就此消失,便证明了他并没有伤害任何人,并没有背负无法赎还的罪孽。

怎么也无法变得残酷吧,这温柔而腼腆的花之精灵……

困惑的仰望着树梢,浩幸着急地扬起了小手:“咦?夜光杯呢,为什么现在看不见了?”

“没关系的,他还在守护这个家!”浩行有些犹豫的伸出手,最终坚定的抚摸着异母弟弟的头发,“我想一定还会再见面的,等到明年花开的时候……”

一定还会再见面的!不善于传达自己感情的少年如此自信的诉说着,那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坚守着与自己同样不善表达的花妖之间无法斩断的牵绊,不必言传的灵犀吧。

那就等到花开时候吧——虽然此刻的凋零不可阻遏,但那簇拥着金色蕊芯的丰润而皎洁的花瓣,明年还是会绽开在安家闲寂的庭院中。如果那一天真的来到,那就五个人一起,无牵无挂,开开心心的玩丢手绢的游戏吧!

希望那个时候,再也没有说不出口的话语,再也没有传达不了的拥抱……

【信札】

已经习惯用“雪之下”这个名字,来称呼上元之夜三元桥头偶遇的少年了。

祖父说过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呼唤着名字又得到对方的回应,就表示建立起起了某种联系和牵绊。那么“雪之下”就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咒语了,因为会这样呼唤他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一点我就不由自主地饶舌起来。看见细小的花朵,听到幽微的鸟啭,无论是亘古不变的星痕月影还是稍纵即逝的和气熏风,每件事情都想在信里告诉他知道,甚至很多埋在心底的话都能够坦言了。

我想“雪之下”这个名字,一定是有着强大魔力的咒语,所以才会让我变得如此坦白。

〖雪之下:

前几天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和冰鳍让一对关系很别扭的兄弟,终于能坦诚相见了呢!

骨肉同胞的感觉真得很微妙:明明总是形影不离的,可有时候反而还不如旁人了解对方的心思。真要说起来,几千几万句话也讲不清,到头来我也只说得出:总觉得最亲近的常常又是最疏远的。

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雪之下说这些话,也许是因为你是个很不一样的人,总能让人觉得非常亲近的关系吧。回想起来,其实在三元桥头邂逅之时,我也曾把你误认成了我的堂弟冰鳍呢。

有时候我在想,你会不会就是冰鳍死去的孪生兄长转世而来的呢?

真对不起,拿你比作已经往生的人。可是真是觉得如果雪之下是我的亲人就好了。那就可以每天都在一起,这样的话就连最普通的小事也会变得有趣起来的!

火翼

于灯下

附言:我尝试着做了寒海棠的通草花,想送给你。什么时候能亲手交给你呢?〗

开学第一天,我特地比冰鳍早起,独自一人绕远路从双狮桥去学校,只为把这封束在丁香色如意结子上的信笺放进石狮子爪缝里。第二天一早,我如法炮制的取到了回信,那薄薄的水纹笺竟然缚在一枝寒海棠上,不过不是通草的仿制品,而是真真正正、花瓣上还带着一点寒露的娇媚苞蕾。

〖火翼:

我真的很像你的兄弟吗?那么,就请把我看作兄长吧。

除了母亲之外,我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了,现在好像一下子又有了妹妹,心情不仅仅是高兴可以形容的,如果真的能成为亲人,希望只是亲近不要疏远吧。因为骨肉同胞对我来说实在太过珍贵了。

旁观者清,那是旁人可以冷静。亲近的人之所以会迷惑,却正是因为彼此间有着割不断的牵挂与羁绊,越是在意对方,就越不能保持静如止水的心境,置身事外的去对待。

我想在上元之夜,我就已经不能够置身事外了。

近来母亲最近身体违和,我要送她去邻镇休养一阵,所以得暂时离开香川。好在通草花永远不会退色凋谢。寒海棠的花语虽然是“平凡”,但对我来说却有着最不平凡的意义,因为它是我此生收到的第一件礼物。

非常感谢你,礼物也好什么也好,都非常的感谢。送你什么才能回报呢,这实在是个问题啊。

希望能在寒海棠花期结束之前归来。

也希望那时你还没有忘记我。

雪之下

即日〗

怎么会忘记雪之下呢!

这样的话虽然已经写在纸上放在进狮子爪间,可是总觉得要亲口告诉对方才周到。可是我一连几天找尽借口丢下冰鳍独自上学,都弄得他怀疑抱怨了,却还是没能在双狮桥头碰上雪之下。藏在狮子爪缝里的笺子也渐渐退色,终于没有被收信人取去。

眼看着巧笑嫣然的寒海棠盛开又凋零,随即是朴素健朗的木瓜海棠、弱不胜衣的垂丝海棠,最终连西府海棠淡冶如妆的霞影也渐渐变成了漫天绛雪。我怎么也想不透,今年春天怎么如此的短暂,只是转眼之间便已芳意阑珊……

第二章 春眠之庭

认识雪之下之后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些心情,是没法和冰鳍一起分享的。

这种发现所带来的微妙感触,回想起来应该是一直存在的吧——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冰鳍是“两个人”。所以当别人怜爱地夸奖冰鳍伶俐而叹息我笨拙的时候,幼小的我们两个总是对看一眼,傻笑一阵,随即就抛到脑后了。

可是总会有一点无法描述的小小的别扭在那里。究竟是哪里不对呢,是因为冰鳍得到的夸奖比我多,还是因为得到夸奖的冰鳍,让我明白了彼此是各自独立的存在呢?

因为是不同的个体,以后也会有越来越多无法分享的心情甚至秘密吧?如果是不同的个体,那么也就不可能永远在一起,总有一天会分离的吧?

那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呢?面对着那必然到来的离别的我们,又会怎样呢?

这样的问题,模模糊糊地沉潜在我心底很久了,直到今天的遭遇,使得一切渐渐明晰起来……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早,去得也早。只是清明前后,但春色分明已经老了。

和初春爽冽的清香比起来,风从临水的窗户吹进来,已经是暮春初夏那种潮湿的甜味了。水榭里茶桌的前方,象征性留出来当作舞台的空地上,唱昆曲的老艺人盘了优雅的低髻,呜呜咽咽的扮着杜丽娘。因为不懂欣赏而百无聊赖的我向洞开的窗外看过去,这个位置正好对着一株怒放的桐花,在眩目的晴空之下,重重叠叠的紫色垂铃状花朵像等不到明天那样奋不顾身的绽开着——怎么看都是初夏了……

“从现在开始,就只剩下些白色的和紫色的花了……”想着昨夜凋谢在微雨中的最后一朵西府海棠,我漫不经心的自言自语——想要再看到寒海棠娇艳的花朵,等到明年就行了,可是想要再见雪之下呢……

隔壁座位上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此刻正在努力的对抗着睡魔,我的话打断了他一个小小的呵欠,因为搞不清状况,他有些疑惑的看着我,不满的咕哝着:“什么啊?”一只同样昏昏欲睡的小精怪在他额前摇摇欲坠,我指着他的脑袋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冰鳍低声骂了句“讨厌”,连忙把那个家伙赶了下去。

“没规矩!”坐在茶座另一边的祖母这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训斥道。

祖母当然会觉得我们举动没道理,因为她不是“燃犀”所以看不见嘛!我和冰鳍悄悄的吐了吐舌头——就算说出所谓的“真相”也只会引来更严厉的申斥吧。不过一贯脾气刚硬的祖母却绝不容忍我们这种散漫态度:“同样都是小孩子,既然不能安安静静看戏的话,你们为什么不学学那边一位呢!”

被她夸奖的家伙就坐在邻近的桌上,此刻在水榭里不光有表情陶醉的白发翁妪,还有模样奇特的异形精魅,每一个都摇头晃脑的仔细聆听着台上的乐韵,祖母所指的人就在他们之间毫不掩饰的靠着椅背呼呼大睡的,这家伙的品味也是在古怪的可以:破破烂烂的牛仔裤下面是不合季节的人字拖,花纹特异的衬衫一直敞开到胸口,露出脖子上挂着的一枚兽牙吊坠,头发则短到不能再短,乍一看就跟光头没什么区别——这种出奇出格的打扮,怎么看都是砂想寺的醍醐嘛!

我掩着嘴轻轻笑起来,“这不是醍醐吗?他怎么也来了,刚刚在旅游车上我都没注意到。”(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别让奶奶听见了,家里可不准我们和他来往!”冰鳍也凑近我耳边悄声说笑,“醍醐他不是总是吹牛说自己跟着能寂大师学技艺,是漆砂砚古法的正宗传人吗,这种聚会他怎么能不来?”

“你们在说什么,给我有分寸点!”祖母年纪大有点耳背,听不见我们的低语,她在桌子下面狠狠地掐了冰鳍一把,“这里每一位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师匠,让我在人前丢脸回去小心你们的皮!”

这就是香川民间匠人社团“青柳会”春季聚会的现场,一年一度在城外东北角的古镇桃叶津举行,日程安排更是千古不变——大家参观完镇上的园林之后,就在一间民居旅馆里小聚。

虽然香川城里立志成为师匠的年轻人不少,但有兴趣一游的却往往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正因为如此,身为通草花匠人的祖母才会强迫我和冰鳍今年与她同行,说是能为“青柳会”带来年轻的气息。老爷爷老奶奶聚在一起无非就是听个小戏,喝喝茶,切磋切磋技艺什么的,我们跟在里面别提多无聊了。

好在今年真的被祖母说中了,同行的年轻人比往年都多,首先就是这位被砂想寺方丈能寂大师抚养长大的少年“醍醐”,不过我行我素的他居然会来参加这种老掉牙的集体活动,倒也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

突然敲响的醒木声一下子澄清了因为困倦而逐渐变得混浊的思绪,我慌张的从花梨桌上抬起头来,发现舞台上不知何时改换戏码,“武松打虎”的评书已经开始。一部分对此不感兴趣的精魅消失了,另一部分则见缝插针,理所当然的占据了人类身边的位置,这个旅馆里到底有多少这种“东西”啊!

就在这时,低低的咒骂声从邻桌传来,原来醍醐也被刚刚那声脆响惊醒,可能还撞到头了,正一个劲恼怒地摸着后脑勺呢。似乎注意到了我和冰鳍的目光,他缓缓转过脸,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这表情让我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明明是笑容却丝毫不让人感到温暖,因为他的眼神是犀利的,犀利得如同猛兽的铁爪獠牙。

对于这个家伙,我实在是有些依赖又有些畏惧——从戏剧化的邂逅开始,在和他不长的交往过程中,我和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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