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府领到的席号是“梅左”。秦氏携庶女,代表侍郎府领到的席号是“竹右”。
遂在进殿时,两方便分开了。
卫嫦与阙老夫人,分别在各自贴身丫鬟沅玉、珊瑚的搀扶下,被宫女引领着来到“梅左”一席。
原来,安寿宫最大的昭阳殿内,按照“梅”、“兰”、“竹”、“菊”的顺位,每一顺位又分“左”、“中”、“右”三席,依次开了十二桌筵席。
“梅”号三席,宴请的是文武一品官员的女眷。而“梅左”这桌,一席十人,皆为武一品的臣子女眷。
在将军、都统、提督武将官衔之中,又数阙聿宸一品大将军的份位最高。
因而,其余各府的女眷,见到阙老夫人和卫嫦,都客气有礼,还留出了上首位,请阙老夫人落座。
卫嫦客气地回以微笑后,扶着婆婆坐下了,沅玉和珊瑚尽职地接过宫女端来的净手盆,伺候她俩净手洗脸,而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她们身后,等着筵席开始后替主子布菜。
扫了眼殿内,女眷们都已按顺位落座,而太后又尚未出来,于是,平素相交热络的一些女眷,都开始小声聊起天来。
“听说哦……”
所有小道消息的开头,总是“听说”,可到底是听谁说的,一点都不重要,也没人在意,无论是传的人,还是听的人,都只在意“听说”的内容。
卫嫦垂下眸子,轻轻翘了翘唇角,隔壁两桌的女眷,待宫女奉上香茗干果后,就再也控制不住八卦的嘴,交头接耳起来。
她几乎能猜到“听说”后面所跟的一长串内容,*不离十又与自己或是阙家有关。
果不其然……
“听说曲府,原本有机会和阙家攀亲呢!”
“真的假的?曲府不一直都想与乔家攀亲吗?”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想与乔家攀亲是今年,阙家的事,已经老早了……”
“呀!对对对!经你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了!听说,阙老将军在世时,曲家大爷与他交情甚好,许是两家真有这个打算也说不定……只可惜……阙老将军……唉!”
“嘘——小声些,没见阙老夫人就在身后嘛!所以说喽!这攀亲的事呀,一旦过了火候就很难再回去了!没见曲家老太太自打阙、季两家联姻后就没怎么笑过吗?”
“她当然不甘心了!阙家宁可要季家那个风评不怎么好的女儿,也不要曲家大房那个素来乖巧懂事的闺女,换谁谁高兴?”
“你这话我就不认同了,据说季侍郎家的嫡女,并非传闻里的那么不堪……”
“那也是嫁去阙家之后,你道阙老夫人愿意自个儿的媳妇名声不好听吗?换做我,肯定也会在私底下派人好好为自家媳妇说点好话的……”
“这倒也是……”
“总之,阙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曲家再不甘心,也不可能再把闺女嫁去阙家,曲太傅官居一品,绝不容忍自个儿的孙女给人做平妻或是妾。这不,才瞄准了乔家……”
“原来如此呵……”听得津津有味的众女眷恍然大悟。
“可惜,曲老太太未免想得简单了些,人家乔尚书可是太后早就相中的,要不是皇上怕众口难调,硬给拖到了现在,怕是早就娶媳抱娃了……”
“这么说,你知道乔尚书要娶的是谁家的千金了?可是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啊?要不是听你说,我压根不知道……”
“不说了嘛!皇上压着呢!我也是听我家老爷无意间说漏嘴的。说是太后有意想把娘家的侄孙女。许配给乔尚书……”
“不会吧?”
卫嫦也不可置信地扬了扬眉。这倒是个新鲜的不能再新鲜的八卦了。
“会不会的,等下就知道了。我敢肯定,太后今儿召集我们入宫,正是为此事……”
“太后驾到——”
就在这时。太后跟前的宫人,甩着拂尘,从殿内走出来,他身后没几步,是盛装打扮的太后,扶着大宫女的手,慢慢地走至人前。
“恭迎太后!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顷刻间,原本还在低声谈笑的臣子女眷们,忙闭口起身。向太后行了跪拜大礼。
“免礼平身!”
太后笑吟吟地伸手虚扶。
众女眷答了声“谢太后”,这才起身归座。
“今日哀家非常高兴!虽说是六十寿诞,但能与诸位聚在一起庆生,却是从未有过的事。诸位也无需拘谨,该吃吃、该喝喝、该乐乐。权当是陪哀家这个老太婆热闹热闹!”
太后笑着说了几句,便让宫人传膳,宫女依次送菜上桌,乐师也开始奏乐。
“大家不必拘谨,尽情享用,就算喝多了也不打紧,后殿都备好了软榻,随时可进去小憩。”太后乐呵呵笑着,朝底下的众女眷说道。
起初,这些女眷们还有些拘谨,随着几道热菜上桌,又被太后劝饮了几杯美酒佳酿,才逐渐放开,开始互相攀谈、觥筹交错,一时间,昭阳殿里热闹非凡……
卫嫦和阙老夫人都没喝酒,喝的是酸梅子汤。
卫嫦是怕饮酒对胎儿不利,哪怕是酒精极低的水果酿,她在怀孕期间,也没沾过一滴。
阙老夫人则习惯了,从嫁入阙家至今,从没在家门以外的地方喝过酒,哪怕熟人劝得再热络,也滴酒不沾,就怕酒后乱事。
没错!酒后乱事!
别以为男人才会酒后乱事,女人也一样。就譬如眼下发生在邻桌的一幕……
“……我撕了你这张大嘴巴!”
“呸!我嘴巴大又怎么了?碍着你了?嘴巴长在我口上,我想说什么就什么!有本事,你别做呀?怎么?说中你心事了?心虚了?呃——”
“放肆!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倒是你!空口无凭,想诋毁我曲家,我……呃——”
“你敢说你心里没打那些小九九?你敢说你们家一开始没惦着人家阙家?只不过人家阙大将军瞧不上你家的孙女,这会儿又不得不改而攀乔家这门亲了……”
“你!你!……我真撕了你不可!”
“我怕你呀!”
言语失和,“梅中”席上两个都是做祖母的命妇竟然当着太后的面,扯着彼此的头发,叫骂着厮打起来。
其中一人赫然是曲老夫人,另一人,卫嫦听婆婆说是左御史家的夫人。
啧啧!所以说,这酒,还是别乱喝的好,一不小心,就容易犯浑了……
117 人虽不在,也惹桃花
“阙夫人!”
卫嫦回头,见是曲盈玉,不禁讶然地微挑秀眉。
曲老夫人和左御史家的夫人在昭阳殿当众对骂,甚至还揪扯彼此的头发缠打,被太后当众喝停,并让宫女宫人们,将两人都拉到了后殿。
出人意料的事,太后不仅没有对两位夫人施以惩罚,反而笑劝大家:“别因此而扰了诸位的雅兴。”
众女眷皆感到纳闷不解。
不过,很快,卫嫦就明白了。
因为,太后接着那两位夫人争吵的内容,向众人宣布:“今日,除了庆祝哀家的六十寿诞,还有一桩喜事,哀家想与诸位分享,那就是:哀家的侄孙女儿,不日就要出阁了!”
“恭喜太后!”
“贺喜太后!”
底下的臣子女眷们,虽都面不改色地起身道贺,可心底难掩好奇:究竟是哪家的儿子,如此幸运,竟然娶到太后的侄孙女儿为妻。
太后也没让众人猜测多久,当即宣布:“哀家的侄孙女儿要嫁的人,诸位也都知道,那便是兵部的尚书大人乔世潇乔尚书!”
“轰!”
太后此言一出,底下女眷纷纷惊愣当场。
“不是说,乔家要和曲家结亲吗?”
“我也听说了,还说曲老夫人都在为孙女筹办嫁妆了!”
“如此看来,之前那些想必都是谣传了,难怪曲老夫人要和御史夫人闹架了,合着被戳痛心事了……”
“……”
卫嫦若有所思地望向邻桌的曲盈玉,只见她听完太后宣布的消息,脸色都白了,攥在手心的丝质罗帕,也早已被她团得不成样……
倒是没想到,她会跟着自己出昭阳殿、来到这片幽静的紫竹林,也不知所为何事。
撇开和曲盈然的关系,卫嫦自忖与曲家其他人没什么瓜葛。唯一能算得上的,也就是出嫁前。曲盈玉的母亲曾来添过妆,可便宜娘也说了,日后曲盈玉出嫁,她也必定会上门去添妆,绝不落人话柄就是了。除此之外,她委实想不通,能和曲家扯上什么关系。
见曲盈玉自来熟地想要挽上自己的胳膊,卫嫦退开了一部,抽回了手。
“曲姑娘可是找我有事?”
曲盈玉见自己好心想要搀扶,却遭拒绝。心中自是不悦。讪笑着道:“我以为阙老夫人也在这儿。方才没来得及向她老人家请安,见阙夫人在这儿,以为老夫人也在,就过来了。”
“老夫人被太后邀入内殿了。”
卫嫦简洁地解释了一句。便在沅玉的搀扶下,在竹林幽静的小径旁找了块平坦干净的石墩坐了下来。
昭阳殿里太过闹猛,加上不少菜都是连着炉火呈上来的,炭气熏得人喉口干燥。以故,一等太后宣布散筵,退入内殿,她也连忙出了昭阳殿透气。可婆婆又被太后召入内殿说话去了,还不能离开,见这片紫竹林清净幽雅。就带着沅玉来了这里。反正与珊瑚知会过了,若是婆婆出来了,就来这里找她们,然后一起出宫回家。
见自己竟然被彻底无视,曲盈玉在心里积存了良久的怨气。也冲破理智,一股脑儿叫嚣了出来:
“季宁歌!别以为你嫁给阙大将军就真的是将军夫人了!也不去打听打听街头小巷都是怎么传你的?还没嫁人就大了肚子,谁知道是不是阙大将军的呢!”
“不是他的莫非还是你的不成?”卫嫦脸色一沉,冷冷地抬头直视。
曲盈玉被她这一眼,看得浑身打了个激灵,可心底的怨艾,让她根本刹不住脚,嘴巴一时贪图爽快,更是快理智一步,噼里啪啦地继续爆道:“我相信阙大将军不是那种人!绝对不会在婚前与……与人做那样的事……反倒是你!谁都知道季四小姐之前的风评,怎可能一夕之间就改了性子?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阙大将军,你就不会觉得心虚吗?”
“沅玉!”
卫嫦实在听不下去了,真的是莫名躺枪、满口喷粪啊!真当以为自己怀着身子,不方便行动,就能大敕敕地胡说八道了吗?
“奴婢在!”
“给我掌嘴!”
“你敢!”
曲盈玉一听,不顾之前的淑女风范,叉着腰跳骂起来:“季宁歌!我好歹也是太傅孙女!你凭什么命个丫鬟来掌我的嘴?有本事你自己过来呀!我今日反正也丢脸丢到家了,不怕再多一条和将军夫人闹架的恶名!说不定,人越恶,越嫁得好呢!”
卫嫦这下真被她气笑了。
得!这丫头还真以为自己是因恶名才嫁了个好夫君的!索性再添一把火。
“是呀!这都被你打听到了!还真是了不起!所以,我奉劝你一句,想嫁个好夫君,就得抛开矜持,那什么大家闺秀的礼仪风范,半毛钱都没用!不如直接怀上人家的孩子来得快!”
“你!你你你!你不要脸!”
“咦?不是你来向我讨教的吗?我实话实说了,你又不信?”
“阙大将军肯定不知道你这副嘴脸!若是知道,他肯定不会娶你的!实在是……实在是……他会后悔的!他肯定会后悔的!”
曲盈玉咬着下唇,连连摇头,不敢置信名扬天下的一品大将军,竟然会娶这样一个女子为妻。
“后悔什么?后悔没娶你吗?”
卫嫦轻嗤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回赠了曲盈玉一个大白眼。
不管阙聿宸晓不晓得他曾经要与曲家联姻,但眼前这个女人觊觎过自家夫君是不争的事实,她没法给什么好脸色。
曲盈玉跺了跺脚,愤愤一甩帕子,捂着嘴跑出了紫竹林。
“还真是……一点战斗力都没有啊!”
卫嫦顿觉无趣,暗责自己方才干嘛生那么大的气。反正“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自己顶着的名声再难听也难听不到哪里去,干啥还非得和个待字闺中、心存羡嫉的小丫头吵那么欢?
“你是谁!”
蓦地,竹林深处传来一道听来有些耳熟的质问。
卫嫦转过头,好奇地望过去。
背着洒入林间的暖馨秋阳,季宁岚一袭醒目的妃色宫装,由宫女扶着缓步朝自己走来。
“你不是季宁歌!你究竟是谁?”
季宁岚紧紧盯着卫嫦的脸。想从她脸上瞧出任何端倪。
卫嫦心下暗吃一惊,面上依旧淡淡笑着,没有显现更多表情。
“三姐姐可真当好笑!做了皇上的妃子,连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都不认得了吗?”
卫嫦一如季宁歌往日说话时的讥诮语气,抬着下巴,凉凉回道。
季宁岚摇摇头,下唇咬了咬,似是自言自语:“不可能……”
旁人或许不会注意,可她却听出来了,“半毛钱都没用”。这哪里是大同朝的语言?明明是现代的口语!
再结合中秋节时。她从诸多献入宫的花灯里。一眼认出了那组令她分外眼熟的花灯,若是没记错,那是上上辈子,曾被社科频道专题播报过整个制作过程的最靓花灯——《嫦娥奔月》。当时还不敢确信,也不敢相信季宁歌会和上辈子的她一样,来自另一个相对发达的时空,可是,眼下……
当她听到季宁歌与曲盈玉的对话,听到那句颇具现代口语的话语,整个人震惊了。
莫非,季宁歌真的也是穿越的?所以之前的一切都好解释了,为何突然间。季宁歌的性子大改;为何前世的那些事,这辈子都没再发生……
原来,不是她记错了,而是,季宁歌变了。浑然变了个人,彻底换了个芯子……
可这些,她就算怀疑,也没法斩钉截铁地质问出口,说了又该如何来圆自己的身份?
卫嫦见季宁岚沉着脸半天不语,心下也波澜汹涌。
她刚刚的质问,是在怀疑自己的穿越身份吗?会是那组别具一格的花灯引起她的猜测的吗?还是其他?
若是花灯,这些日子她苦思冥想总算找到了个借口,本想着若是太后问起,就推到秦雍头上,反正太后也没去过东渡国,自然不知东渡国的中秋节是怎么过的。
谁知太后没问,反倒被季宁岚给逮到了。可从她刚刚的表情,似乎质问的并非花灯,那又会是什么呢?卫嫦自忖方才那些话里,并没说什么引人质疑的话。
“如果,你真不是季宁歌,我倒是能释然。”
良久,季宁岚苦涩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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