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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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生-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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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像私处流浪的寅次郎,还是个不带饭上学的穷小子。看来光靠那点饺子是喂不饱你的。”拓实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可的确没别的东西可吃。想来你也知道,我没钱,你有吗?”

时生伸手在牛仔裤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布质钱包。他将钱包倒过来,抖了一下,掉出四个一百元硬币和五个十元硬币。“还有这么多哪!”

“不就四百五十元吗,充什么阔?好吧,暂且由我来保管。”

“啊?为什么?”

“你没地方住,对吧?反正今晚也只有这里可睡,拿你一点房钱不应该吗?”

时生撅起了嘴。“那就给我吃一些。”他指指那个装着面包皮的袋子,“穷人的比萨,早就想尝尝了。”

“话说在前头,你讲的,我可没有全当真。”拓实一面从烤面包机里取出穷人的比萨,一面说。

“真香啊。”时生吸了吸鼻子。

“你说的话,紧要的地方都是漏洞。我和你到底是怎样的血缘关系不清楚,还有,你老爸临死前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也不清楚,让人越想越奇怪。”

“我希望你相信。”

“要是你没乱讲,那就是老爸在胡说八道。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叫人摸不着头脑——好,比萨出炉了。”

拓实将一个脏兮兮的盘子放到时生面前。

“不客气了。”时生说了一声就大嚼起来。

“好吃。有点像比萨,又不太像,但味道不错。”他眼睛睁得老大。

“喜欢吃就吃吧。面包皮有的是,番茄酱可别浪费哦。”拓实便抽艾古边看时生。有血缘关系——或许是听了这句话的缘故,拓实总觉得他不像个陌生人。

时生忽然停了下来,眼睛盯住了电视机。“粉红佳人”(Pink Lady)二人组合在载歌载舞地表演,唱的是《粉红台风》。

“是粉红佳人啊……”时生嘟囔道。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真年轻,她们也这么年轻过啊。”

“胡说些什么?她们不就仗着年轻吗?”

“这曲子好像在哪听过。”他想了一下说,“对了,是村民组合的《在海军中》。啊,原来有日语版。”

“西城秀树的《青春赞歌》'注:村民组合(Village People)最著名歌曲《Y。M。C。A》的日语版'一炮打响,她们就依样画葫芦,靠《UFO》一举夺得大奖,现在正春风得意呢。”

“根据我的记忆……”时生摇摇头又说,“根据我的推向,粉红佳人不久就要散伙了。”

“说真吗?糖果乐队刚散伙啊。”

“说真?”

“就是‘说的是真话’的意思,听不懂?”

“不,听得懂,没想到你也这么说过。”时生眨了眨眼睛。

“莫名其妙的家伙。”拓实伸手关了电视机。

时生吃完涂上番茄酱的面包皮,拍了拍手。“对了,千鹤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

“她说‘你妈那里不去好吗’,大概是说东条女士那儿吧。”

“哦,这个啊。”

拓实掐灭了烟蒂。他有些踌躇:到底该不该跟时生说?如果时生是个毫不相干的人,就没必要了。

他站起身,从放在冰箱上的信件中抽出一封。“并不是我相信你刚才的话,可还是让你看看吧。”

“可以……读一下?”

“嗯,读吧。”

时生首先看了看信封背面,确认一下寄信人。'注:日本人在信封的正面写收信人的姓名、地址,背面写寄信人的姓名、地址'

“东条淳子,谁啊?是东条家的人,这我知道。”

“是那人的女儿,不是亲生的。她做了后妈。”

“哦,听说过。”

“是木拓说的?”

“嗯。”时生抽出来信纸。

信的内容就是要拓实无论如何去一趟。东条须美子已经卧床不起,治愈的可能性极小。她一直想见儿子最后一面,请让她得遂心愿。

时生读完信,用犹豫的口吻问道:“置之不理吗?”

“不会连你也命令我去吧?”

“当然不会命令,但你还是去一趟为好。”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不觉得她太可怜吗?”

“可怜?谁?那个女人?你没听你老爸说过,我是怎么被扔掉的吗?就像小猫、小狗一样,因为养起来麻烦就被送了人。那种女人,我为什么非得觉得她可怜呢?”

“你的心情可以理解。”时生又将目光落到信纸上,“信上可写着路费及其他费用由他们来承担呢。”

“这不是什么钱的问题。”拓实从他手中一把夺过信,放回冰箱顶上。

9

睁开眼睛后,隐隐觉得屋里有股焦糊味,拓实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发现铺着毯子睡在厨房的时生不见了。窗帘大开着,强烈的阳光一直晒到榻榻米上。

他看了一眼那只每天都要差五分钟的闹钟,已过了上午十一点。

他将硬邦邦的被子塞回壁橱。昨天的伤仍然作痛。他走到洗脸池前,提心吊胆地看了看镜子,脸似乎不那么肿了,但开始发青。

面包皮少了很多,应该是时生吃掉的。他怀着不祥的预感打开冰箱,果然,番茄酱的数量骤减。浑蛋!不是跟他说了要节省一点吗?

他伸手取过那盒艾古,刚要抽出一支,发现盒子上面有圆珠笔的字迹:“出去散一会儿步,钥匙借用一下。时生。”

啊!拓实赶紧去摸脱下后随手乱扔的裤子的口袋。钥匙环还在,但房门钥匙不见了。环上本有两把钥匙,现在只剩下千鹤家的那把。

“浑蛋……”拓实将手指插进烟盒,但里面空空如也,他这才想起昨夜已被自己抽得精光。“妈的!”他咂了一下嘴,摔掉了烟盒。

这时,大门的锁开了。他以为是时生回来了,谈进头来的却是千鹤。她上午一向很少来。

“哦,早啊。”

“伤怎么样了?”

“就那样,有点青。”

千鹤从正面直直地看着他,说:“嗯,不显眼,估计不碍事。”

“说什么呢,不碍什么事?”

“给你。”她递过一张小广告似的东西。拓实接过,看了看上面印刷的文字,皱起了眉头。那是一张招聘警卫的广告。

“喂,你想叫我去做大楼里的警卫?”

“那不是正经的工作吗?好像今天又面试,去试试吧。”

“开什么玩笑?我要做的是用这儿的工作。”他指了指太阳穴,“我可不想被人吆来喝去。”

“你这么说,可要挨全世界的警卫骂了。那可是很需要当机立断的,你那个草脑瓜也许不管用呢。不管怎样,先去应聘试试吧。”

“什么叫草脑瓜?”

“就是没有脑浆、塞满草的脑瓜呗。”

“你说我是个傻瓜?”拓实扔掉了小广告,“正因为不是傻瓜,我才思考着将来。我要干的是能实现梦想的工作。当警卫能成为亿万富翁吗?能住上带游泳池的豪宅吗?我不是老对你说吗,我要干就干大事,赚大钱。你想帮我找工作,就找些能激发梦想的工作,拜托。”

千鹤拾起小广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干大事,赚大钱。“她又叹了一口气,”只有真正的傻瓜才会说这种话。“

“你说什么?“

“拜托了。”千鹤双膝跪地,深深低下了头,“去应聘吧,可能的话,要尽力争取被录用。”

“千鹤……”

拓实正不知说什么好,门突然开了,时生提着个纸袋走了进来。

“咦,千鹤,你给他道什么歉啊?”

千鹤没有回答。

拓实将她拿来的小广告拿给时生看。“你瞧她胡说些什么!叫我去干这个!”

时生看看小广告,点了点头。“哦,当警卫,有点意思啊。”

“对了,你去正好,你不是无业游民吗?”

“拓实哥,”千鹤抬起头来,“请认真考虑。”

面对着她一本正经、咄咄逼人的目光,拓实有些抵挡不住了。他小声嘟囔了一声:“看来不去不行啊。”

千鹤不知从哪里淘来的这套西装,颜色虽有些土气,尺寸倒也适合拓实,再打上领带,也就勉强像个正经的上班族了。

“警卫还打什么领带呢?”

“不是去面试吗?第一印象很重要的。”千鹤替他正了正领带。

“很合身嘛。”时生在一旁怪笑。他在榻榻米上摊开报纸,从头到尾地读着。他提来的纸袋里净是些从车站拣来的报纸,似乎想了解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拓实想,又不是浦岛太郎'注:日本民间故事中的人物,被神女接去海底享尽荣华,三年后返回故乡,发现人间已沧海桑田',这家伙太乖了。

“我没有坐电车的钱啊。”

“你昨天不是抢了我的吗?”时生道。

“四百五十元够干什么?”

千鹤叹了口气,从钱包里取出两张千元钞。“借给你以防万一,可别乱花。”

“谢了,不好意思。”两张钞票一眨眼就进了拓实的口袋。

在千鹤和时生的目送下,拓实无精打采地离开了公寓。

招聘警卫的公司在神田。小广告的地图上标注的地方,有一栋像是已建了三十年的大楼,那公司好像就在三楼。

面试下午三点开始。看看向千鹤借来的手表,还有二十来分钟,拓实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停在了弹子房的招牌上。

打一局转转运吧。他摇摇晃晃地朝那儿走去。

然而,二十分钟后从店里出来时,他的心情更糟了。前半局手气还不错,可从某一时刻起,弹子一颗也不进洞了,手里的弹子却像退潮似的倏地消失。一千五百元泡汤了。

真倒霉!拓实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乘上大楼里的电梯,到达公司时,已经已过了下午三点。开门一看,似乎是接待台的地方坐着一个白发老者,身穿藏青色制服。

“哎,我是来面试的。”拓实对那人说道。

白发老人抬头紧盯着他。日光灯清楚地映在他的镜片上。

“面试三点就开始了,你不觉得迟了吗?”老人皱起了眉头。

“哦,不好意思。”烦人的老头!拓实心里嘀咕道,不就迟到了一小会儿吗?

“警卫这工作,严格遵守时间是个绝对的条件。从面试时就开始迟到,还像话吗?你到底想不想干?”

拓实垂头不语,怒气开始在胸中弥漫开来,有一部分是冲着千鹤去的——妈的,凭什么我非要被这个死老头子教训?

“有人提前三十分钟就来了。这时社会常识啊,明白吗?啊?不说上两句?”

“对不起。”好不容易才发出这么一点声音。拓实已濒临爆发。

老人咂了咂嘴,伸出右手。“算了,就让你参加面试吧。拿简历来。”说着,他又咂了咂嘴。

这声音斩断了拓实捆住怒火的最后一根忍耐之丝。他停住正要递上简历的右手,瞪着对方。

“耍什么威风啊?死老头子,不就是个巡夜的吗?老子还不干了呢!”说完,他猛踢了一脚接待台,没等对方惊叫出声,就转身跑出房间,随后又猛力摔上了门。

乘电梯下到一楼时,他依然怒气冲冲。然而,出了大楼、向车站走去时,一阵懊恼向他袭来。

弄砸了!

不论怎么想,总是自己不对,问题就出在面试前去了弹子房。尽管是不情愿的面试,可没对付过去,还怎么见千鹤呢?

在神田上了国铁,在上野下车,他垂头丧气地踏上归途。一想到千鹤正在家里等着,他的心头就愈发沉重。不知不觉地,他的脚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到了仲间世街。这条街很熟悉。他一打横,进了家面朝后街的咖啡店。这家店是新开了,有很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店里客人很多。

拓实坐到最靠里的桌子前,叫了一杯咖啡。只有在这里消磨时间了。

桌面又兼作电视游戏的屏幕,游戏自然是“太空侵略者”。今年,这款游戏大受欢迎。眼下这店里的客人几乎都在埋头玩着,喝着咖啡交谈的一个也没有。人们全低着头,注视着画面,双手紧握操纵杆。

拓实将手插进裤子口袋里,由于已经去过弹子房,口袋里只剩下几枚硬币。扣除咖啡的费用,他将余下的百元硬币叠在桌面上,将最上面那一枚慢慢投进游戏机。

不一会儿,他就完全沉浸在电子音响的轰鸣声中,左手操作手柄,右手按按钮。他热衷此款游戏许久,对如何有效歼灭敌人、如何击落分值最高的飞碟都了如指掌。

仅靠第一枚百元硬币,他就消磨了相当长的时间,得到的分数也被记了下来,而且成为这张桌子上的最高得分。为刷新纪录,他又投进一枚百元硬币。

第一关轻轻松松就通过了,他抬了一下头,恰巧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千鹤。

她东张西望地正要走进店来。

拓实毫不犹豫地藏到桌子底下。要是在这里被她发现,还不被她骂死?

他一动不动地藏了一会儿,提心吊胆地抬起了头。千鹤的身影不见了,像是没发现他。真悬啊!他重新启动了游戏。

拓实回到住处时,时生还在读报纸。他几乎就坐在摊开的报纸上,说了声:“你回来啦。”

“太专心了吧,有什么好玩的报道?”

“嗯,还真不少。撒切尔夫人当上首位发达国家的女首相,就在不久之前。”

“是啊。”拓实脱下西装,挂在衣架上,“千鹤呢?”

“哦,大约一小时前出去了就没回来。”

一小时前,不正是出现在咖啡店的时候吗?她去哪里干什么?

“面试怎么样?”

“啊,泡汤了。”拓实换上运动衫裤,躺了下来。

“泡汤了?竞争很厉害?”

“嗯,暗箱操作,要招的人早就定好了。”

“这不是作弊吗?”

“就是啊,叫人气不打一处来。”他随口胡诌着,可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

“你要是胡说八道,千鹤可要灰心了。”时生道。

“她说什么了?”

“像是抱着很大的期望,说是这次一定要让你好好干。”

“嗨,她老这么说。”

拓实将手指插进头发,用力搔着。

时生叠起报纸,打了个呵欠。“啊,有点饿了。”

“吃点面包吧。”

“老吃那个也不行,去买些吃的吧。”

“我可没钱。”

“啊?”时生的眼睛瞪得浑圆,“不是从千鹤那儿拿了两千元吗?”

“那个……都交了面试费了。”

“什么?面试怎么还要钱呢?”

“谁知道?他们要收钱,我有什么办法。”

“那昨天的四百五十元呢?”

“也花了,电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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